林阡急中生智,在第五十六个回合之际,已暗暗调用内力往左手去。左手里,饮恨刀,把握准了力道方向——为了那坟堆中的一两块墓碑,而不惜以最大的破坏力去毁所有!
他,偏要赌这一把,看看这第五十六招落、饮恨刀刀气如虹穿过凌大杰与白衫人间隙、直冲往山与天的彼端摧枯拉朽的一霎,凌大杰和白衫人,是否都为护那些死魂,而不顾一切去截这一刀。
论狡猾,世间有谁比得过他林阡。这一刀破空而去之际,飓风掀起狂沙如柱。凌大杰二人始料不及,虽然一个大惊失色,一个表面不惊,却都把与他的拳斗放在了第二位,而先移步去拦他最强最热的刀光。可是,却正中林阡下怀……
瞬间林阡绝不耽搁、撤刀转身立刻就走,凌大杰二人当即醒悟,所以马上也飞速追了过来,顷刻战况一转,山林之间一退两进,三个人影稍纵即逝,相隔丈尺却触不到,触到就是死路一条,说时迟,那时快,不容喘息,无暇眨眼!晚风急如湍流,他三人经过之处,空气无不扭曲,画卷无不皱褶,景物无不颠倒——是浅灰的主色调,夜的黑失控倒流,雪的白失常蒸发,竹的绿失序剥脱……乱!
所幸林阡利用那一刀给了他们一来一回,时间和路程俱已拉下了他们一大段,也所幸,世界上有一样东西比林阡更加狡猾……就在这山回路转之际,水赤练忽而从林阡袖中窜了出来,眨眼就扎进了一方灌木丛中,林阡要追它回来心切,加上打了这么久脑子里一片空白,竟是不假思索、追着它一起跃了进去。然而,被扎得满身叶刺不说,这灌木丛中,怎还设了个陷阱?林阡尚没有意识过来,就一脚踩空掉进洞中,这还没完,捕兽器等候多时,应声往他脚上夹了过去。
但这水赤练,明显是为了救他,此刻它正以最大面积趴在他的身体上,紧紧地护着他屏气凝神,两只眼睛仍然滴溜溜地转着。
小家伙颇有灵性,知道这里有出路,凌大杰二人不会想到灌木丛中有陷阱,即便他们发功将方圆几里都铲平了也未必发现——怕也只有这些动物们知道,灌木丛生长之前谁在这里设了机关了。
“又让他逃了!”凌大杰追了几里,既不敢回头怕丢了林阡,又觉得往前还是找不到,难免有些气愤。
“呵呵,这饮恨刀林阡,真是个可爱的后生。”白衫人笑着说。
凌大杰皱起眉,显然觉得这个形容词……林阡真配不上。也不知白衫人哪来的这个感觉。
“可惜,水赤练,还是跑了。”白衫人叹。
“尹将军,何苦对个狐狸耿耿于怀。”凌大杰说。
“凌将军自是不懂,我这样的人介怀什么。”白衫人笑言,“王爷麾下这高手堂,我可以不是最好最差的,但一定要是最快的。”
凌大杰确实不是很懂:“实则这水赤练,也就能被你追上吧。”走了几步,仍然介怀林阡,“唉,若是能早一天知道他在这里,也不至于被他逆转了大崮山战势,而今可好,又一盘僵局。”
“甚至还未必僵局……那些救兵,林阡没有亲自领,可见他心中胜算几成。看来,黄掴和我们,后面有的苦了。”白衫人道。
两人一起离开佛山境界,那时天已大亮了,各自亲兵,都喜而迎了上来。“派兵封锁南郊,将可疑人物都抓起来。”凌大杰虽知道林阡不会落网,但这措施能不做吗。
“立即通传黄掴将军,让他严阵以待。万不可被吴越刚逆转就势如破竹、反败为胜。”白衫人对手下说。
实则,林阡离开战场,也不过短短一日罢了——济南府兄弟发兵之后,他带吟儿四处打听张从正,十一月初十寻到了大佛山,夜晚就重新遇到了对手,这两个,是刚刚从战场上退下的对手。林阡从他们的举止话语中,只能感觉到大崮山之战是吴越胜了,但还未曾听到确切的情报。被他二人武功这么一惊,林阡都有点没把握了。
危机一旦过去,林阡抓紧时间赶紧跳上去,带着水赤练一块找回竹庐方位,天幸茶翁、茵子和吟儿都还安全,但是,必须尽快转移,多留片刻,都有危险,林阡可不能将他们连累。
“前辈和茵子,天一亮立即离开南郊,越远越好。千万装作没见过我们。”林阡还未坐下,气还没喘,便对茶翁说。
“水赤练!”茵子看见水赤练从林阡袖子里钻出来,就大喜过望,赶紧来接过它,抚摸之时发现它伤,心疼不已,“怎生受伤了?”赶紧抱它去换包扎。
“发生了什么事?”吟儿一愣,看林阡脸色不好看、脚上带伤,自也心忧,苦于没法弯腰。
“林少侠,竟不想知道,水赤练到底何方神圣?何以当日会从竹篓子里跳出去?”这时茶翁和颜问。
林阡心念一动:“确然我心中早已好奇,不过次次都无暇相问。”
“这水赤练,是我师门中的灵物,年岁只怕比我还高。”茶翁道。
“嗯?不是茵子的传家之宝么?”吟儿奇问。
“茵子的爷爷,是我的掌门师弟,与我一起专攻寒药。”茶翁笑,“然而,他多年前做错了事、自尽伏罪,我收养了茵子的父亲,养育成人……奈何,几年前,他夫妻二人皆因配制寒毒而死。”
“是这样。”林阡吟儿皆点头。
“说起来,这水赤练的脾气实在古怪,因为速度太快、世间少有,它平时都是懒洋洋的,不搭理人或物。不过,它在见到谁可能追上它时,都会极尽可能地去试、去耍。”茶翁说时,林阡忆起昨夜水赤练的种种贱样,恨得咬牙切齿,却也醍醐灌顶。
“……”连吟儿都无语。
“所以,当日它从竹篓里窜了出去,应是见到了又一个可耍之人,束鹿三兄弟与你四个,我皆是有所见闻,想来该是你了。”茶翁笑。
“几十年前,它也耍过很多人,包括完颜永琏的高手堂?”林阡联系到昨夜之事。
“不错。诸如凌大杰、尹若儒、徒禅勇,都被耍过。不过,差点就被尹若儒抓住了,那人速度实在太快,若非水赤练机灵、把他引到了一处陷阱去,可能早就死于非命。”茶翁说时,林阡心底雪亮,怪不得,有个陷阱救命,这很可能是水赤练为了防止自己抓住它,而故意事先就耍好的赖。
好一个狐狸,它真是狐狸,幽了这许多高手的默,还令凌大杰、尹若儒等人记挂了这么久。试想,尹若儒可能还以为当年那个害他没捉到水赤练的陷阱是巧合吧?
不过,就算凌大杰和白衫人知道这畜生狡猾、知道附近可能存在陷阱……但人家水赤练还懂得与时俱进呢,人家改把陷阱找在灌木丛里了——!
忽然间,林阡觉得胸口说不上来的堵,不止是凌大杰那一拳,还有白衫人的剑气,勉强坐下,看着脚上的血,不是红色,而是绿色?林阡立即明白,自己内伤不轻,眼睛都花了。努力调匀气息,不教他们担心。
“徒禅勇?也是高手堂的?!”吟儿听茶翁说完就瞠目结舌,这比说柳五津英俊还要教她吃惊。
那个徒禅勇,不是在陇陕的时候跟柳五津打仗,被柳五津诱下了战马然后马被偷走导致一败涂地的吗?不是在青州的时候一看到徐辕发威就下令赶紧鸣金收兵沦为笑柄的吗?不是在潍州和沂蒙战场上屡打屡败老是气得吐血就差没上吊的吗?他,也是高手堂的?!
“也是后来才变的。”茶翁笑起来。
“那我昨夜遇上的,应就是尹若儒了。”林阡强忍着胸口灼烧,把昨夜事简要对他们陈述了一番。
“嗯,听你形容,是他无疑。如今他是乣军统领。”茶翁道。
“咦,忽然发现,高手堂里的人,负责的都不一样。”吟儿丫头愈发聪明,“尹若儒是乣军统领,凌大杰是护国(和谐)军,徒禅勇是花帽军,薛无情是南北前十,邵鸿渊跟十二元神有关……别人呢?”
“完颜永琏的高手堂,一共十个人。以控弦庄的前任庄主‘战狼’为首,传言他武功最是高强,而今正于南宋为细作,谁人都不知他目前身份。”茶翁道。
“果然,还有控弦庄。”吟儿眼睛一亮,点头。作为银月的前任,楚天阔、王淮、孙长林、程沐空等人的直接上级,战狼显然是完颜永琏在金宋棋局上落的最厉害的一子。
“第二类,是以岳离、封寒二人合称的天尊地魔,在完颜永琏征战北疆的每场战役,他二人皆是随行,战功卓绝,身份显赫。目前,封寒应该还在北疆。”茶翁道。吟儿和林阡都听过岳离,此刻就在完颜永琏身旁。
“第三类,则是薛无情,南北前十主公,他因性情淡泊而少露面,故武功如何难堪比较,江湖中认为在岳离、封寒之间,他为完颜永琏负责对付南宋武林,迄今已几十年。”茶翁说,吟儿道:“是了,南宋武林,也是跟他渊源最久。”林阡点头,气息仍未恢复,这感觉前所未有,心不禁暗暗称奇。
“第四类,‘焚膏祭鬼’之邵鸿渊,一心研武,身不负职;接下来,并驾齐驱的第五类,是乣军、护国(和谐)军、黑虎军、花帽军、紫茸军的五位首领……一干人等,全数得上河朔名流。”茶翁说那五类人的姓名时,林阡一个都没听到,不知是因耳鸣,还是短暂失去知觉,按紧了桌椅强行支撑着,却觉得桌椅快被自己胸口的热气给烧了。
热气沸腾,几近爆炸,这种感觉,只有魔门时期有过,断崖上,对面是徐辕所领八大高手时,还有,墓室三凶的地盘,对面是金北的七八九十时……
不好,难道是走火入魔,怎会在这里走火入魔!?怎能在此时走火入魔!
可是现实总是不受思维控制的,随着一声巨响林阡明明知道不该劈掉身边桌椅,可还是一刀就将它们一起劈了,正自对话的茶翁、吟儿两个,万万都想不到会有这一幕出现,瞠目结舌站在原地,一时都不知他是人是魔,他们是该进该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