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汉子冷道:“我叫铁云江,耳闻你武功盖世,想要讨教一番!”林胜南想起陆怡确实是有位师兄姓铁名云江,刚缓过神来:“铁师兄这是……”
铁云江脸色陡变:“谁是你师兄!”说罢铁胆已然离手,林胜南自知口误,只得红着脸举剑挡下,铁云江的铁胆力大无比,劲道十足,不愧是陆凭的得意门生,而林胜南纵然措手不及,端的是不遑多让,撤剑而回灵活地一式“藏头露尾”,晃过又一枚铁胆继续破坏铁云江攻势。
铁云江见数枚铁胆也奈何不了他,不假思索拔剑战他,林胜南方才的一剑占了上风,越行越快,越进越急,铁云江亦不甘示弱,剑剑敏捷,不乏特色。
论实力,铁云江明显输给林胜南一大截,但林胜南剑剑存心相让,而铁云江怒火中烧、目光凶狠,故而交锋十招过后,胜负犹未可知。却见这一刻林胜南一式“天马行空”,大有气吞万里如虎的先兆。铁云江迟疑了片刻,似乎有所分心,直到林胜南剑至胸前才会意来守,显然太迟。
情急之下,铁云江连急中生智的机会都没有,幸而林胜南及时收手,才不至于造成任何损失。一道弧光掠过,铁云江清楚地看见剑锋擦着衣服回撤,恼羞成怒,乘机一枚铁胆迅速出击,只是一瞬的事情,林胜南自是始料不及,压低重心躲过,那铁胆刚刚过去,铁云江剑已临身。
铁云江原本只是偷袭林胜南、乘人之危,岂料先前的铁胆撞树而回,恰恰和他的剑前后夹攻。林胜南遇险已惯,随手抽出陆怡的冰凝刀,左右并驾齐驱,防御精准,攻击迅猛,铁云江连连退后几步,却气急败坏地冲上前来:“你手中的刀从何而来?你怎会有?!”
林胜南一愣,微笑道:“这把刀是陆姑娘赠予在下。”铁云江气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她随身携带的竟然赠予你?她……”
正说着,陆怡从闺房出来,笑着蹦到林铁二人中间:“大师兄,林大哥,我来介绍……”她还未说完,铁云江苦涩一笑:“小师妹,不耽误你们去玩了。”转头就走。
这天,陆凭柳五津决定翌日便前往点苍山寻找饮恨刀,吩咐林胜南和陆怡闲游过后速速赶回收拾行装。陆怡应了,带着林胜南重至石林湖,观赏石钟乳、石峰、石柱。彼处群峰壁立、危石凌空、参差错落,给人以雄浑浩瀚、苍茫壮阔之感,所至之处,风景都完美神奇,彷如是天造地设。
一日之游意犹未尽,陆怡看林胜南稍稍能够敞开胸怀讲述心事,微笑自得:“林大哥,多希望你一直能够如此,多露些笑容,少隐瞒惆怅,敞开心扉,让别人走入你的世界里去。”
林胜南点头:“寻刀一行,能够得遇陆姑娘这般与众不同的朋友,还有柳大哥那样不问出身的大侠,我也算是无憾。”
陆怡偷偷看了他一眼,他的眉宇间,依旧充斥着令人不解的愁郁:纵然如此欢歌笑语,他还是不允许别人走进他的世界里去,外热内冷。想到这里,不由得微声叹气。
归途,晚风送爽,春秋混淆。
对面缓缓迎上的是一众马队,慢慢与他们擦肩而过。
擦身的一刹那,林胜南心头一凛,一种奇异的熟悉感瞬即在心间汹涌澎湃,真的太熟悉,像经历过一生,回过头来采撷往事时在一隅发现的被尘埃蒙蔽的刻骨铭心事。
不可能!为什么又有这样的幻觉!林胜南自从懂事起,总是有这种奇怪的幻觉,却次次没有这般清晰强烈,他转身去看马队的领袖,那是个二十岁左右的虬髯汉子,背着一只极不协调的包袱,不对,太不协调,太不配了!虬髯汉碰巧这时回头,也瞪了两人几眼,林陆均感奇怪,一直过了几个拐角,突然异口同声:“双刀!”对,棱角分明,陆怡见过饮恨刀,林胜南也听过别人描述,的确就该是饮恨刀!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同一时间,陆凭担心女儿还未归家,心急如焚,柳五津亦恐节外生枝,来回踱步,柳闻因时不时将柳五津包袱里的东西掏出来把玩,陆凭漫不经心地一瞥,看见柳闻因手里的蓝色小箭,立刻愣住:“五津,闻因手里这支箭你是从何处得来?”柳五津一瞧,正是射死宇文白白马的那一支:“这是偷刀贼射我的,怎样,奇特吧?!”柳五津虽然觉得这线索有点用,但仅仅是有一点点用,过去了,也就忘了。
陆凭脸上全是惊疑:“偷刀贼?你说射箭之人是偷刀贼?”“那还有假?怎么?有问题?”“不止有问题,而且问题大着呢。偷刀之人,果然并非云蓝!”
“我早说,云蓝没动机……”柳五津一怔,“可是……铁樵、宋贤他们,全都已经去了点苍……”
陆凭一笑:“那偷刀贼是不是虬髯汉子,是不是说过:爹总是宠着姓云那小子?”柳五津大惊,心已经跳到嗓子眼:“你怎知道?!”
陆凭夺过那支箭,细细看了以后,更加确定:“那就定是他无疑了,这支箭,是大理蓝家的独门武器。在大理,难怪路线直指点苍山了。”
“蓝家?哪户蓝家?难道是?”柳五津吓了一跳,“大理第一美女蓝玉泽那一家?”
“爹你这么怕干什么?”柳闻因童言无忌,铁云江兄弟都忍不住偷笑起来。
“爹不是怕,只不过,那蓝玉泽和宋恒交游甚密,如果她家偷刀,会否得罪江西宋恒?对了,你何以肯定蓝家偷刀,那句‘爹总是宠着姓云那小子’是什么意思?”
“蓝老爷有个外姓弟子名叫云梦泽,这个云梦泽悟性高,深得师父喜欢,反而令他忽略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蓝玉涵,这件事蓝玉涵在大理闹得厉害,所以就算是为了争一口气,蓝玉涵也很有可能去偷饮恨刀!!”陆凭说,这动机比云蓝夺刀站得住脚。
“那这么说,偷刀贼……”柳五津沉思,“不过,也太……”也太不懂遮掩了,既是独门武器,为何还敢滥用?那蓝玉涵,好歹是个有点江湖经验的人……不过,听陆凭说蓝玉涵可能是沽名钓誉、忘乎所以,倒也说得过去了。
正说着,江晗从门外闯进来:“师父!小师妹和那林胜南留下记号,说找到了偷盗双刀的贼人,已经追赶上去!”
“什么?他和林胜南孤男寡女两个人!”铁云江担心顿形于色,柳闻因轻声笑道:“人家的爹爹还没这么担心……”铁云江脸顿时红到脖子根。
陆凭等人顺着林陆二人留下的记号快马加鞭直接追去,几天时间已经追随至大理城郊,陆凭众人进入客栈,正欲再寻记号,却见一少女从楼上笑吟吟地走下来:“爹,师兄!”
铁云江的紧张全然写在脸上:“小师妹,你怎么不为大伙儿想想!?假若你出事咱们怎么办?”陆怡面上一红,柳五津未见林胜南,低声问她:“胜南和他们呢?”
陆怡道:“他们住在我隔壁,身手都非等闲之辈,林大哥在监视他们,他说不可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柳五津正欲赞同,铁云江哼了一声:“投鼠忌器,畏首畏尾。照我说,就应该打一架,谁强谁弱还不定。小师妹,此战凶险,你还是不要参加为好。”
“不错,怡儿,你替我照看闻因吧。”柳五津顺便要求。
“哪里会有什么凶险?”陆怡嘟囔着。
夜深人静,陆怡带着柳闻因在客栈里转了一圈,觉得索然无趣,也不知此刻“作战”情况如何了,柳闻因见她脸上写满了担心,笑着说:“不要担心啦,胜南哥哥武艺高强,才不会有事。”
陆怡“嗯”了一声,随即“嗯?”了一下:“你小丫头说什么?”柳闻因笑道:“陆姐姐我看得出来,你现下口口声声念叨的不再是大师兄啦,我替陆伯伯说一句:女大不中留!”
“人小鬼大,你爹真把你教坏了。其实你应该叫我阿姨的,柳五津说自己老原来有个好处,可以提高自己的辈分!”
却听背后传来一个声音:“两位女侠好雅兴!”
“胜南哥哥!”柳闻因奔过去,“陆姐姐正在……”陆怡急忙追上去封她的嘴,岔开话题:“你怎么在这儿?偷刀贼呢?”
“他们在后面。”林胜南一笑。
“后面?怎么跟人跟到了前面来?”陆怡狐疑。
林胜南笑而不答,突然另一个方向传来一阵诡秘的脚步声,打破了夜晚的沉寂,三人立即藏到巨石之后,刚刚藏妥,就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怎么会这样?”然后那声音很年轻:“远儿无能。”
陆怡探头去看,月光下,清楚得见一老一少。老者发话道:“嗯,还需继续努力啊!”陆怡小声道:“那少年的声音,仿佛哪里听过。”且听那少年道:“远儿谨记。”
林胜南小声道:“跟咱们无关……”陆怡也准备不再听了,谁料那少年突然一句,吓得石后三人差点蹦出来:“还不是因为那个林胜南,本来我们争陆怡争得难解难分,林胜南一到,他们二人就整天形影不离,陆凭也喜欢他!”林胜南一怔,怕陆怡误解,微笑着自我调侃道:“原来我竟有这样大的魅力?”
陆怡装作糊涂地笑了笑,老者又道:“这林胜南是什么来头?”
“他来自山东泰安。”少年回答。
陆怡心道:奇怪,他如此熟悉胜南,声音也在哪里听过,可是,有谁的小名叫做远儿呢?难道,是他!?她一惊,打了个寒战,老者疑道:“他姓林?林……会不会和林楚江有关系?你说他双手齐用——难不成他就是失踪了两年的林阡?!”
陆怡柳闻因都直盯林胜南,林胜南连忙摇头,少年道:“就算他是林阡,我也不会善罢甘休,我会得到怡儿,不管用何方法!”
陆怡激动至极:难道,难道是他?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什么居心!她一激动,自然有了声响,那老者警觉,大声道:“石后面的朋友,请出来吧!”林陆二人正欲起身,乱草丛中飞出三个人来,为首那个着地轻盈,衣着雍容华贵,正是那偷刀的公子蓝玉涵。
老者冷道:“阁下三位听到了在下的谈话?”蓝玉涵笑道:“岂止听到,简直可以复述了。”老者哼了一声:“那你不必活在这世上。”说罢一把闪亮的飞匕直扔蓝玉涵,他发得迅速,自认为万无一失,但那蓝玉涵武艺了得,伸袖一接,竟将飞匕接过立即回敬,收发只是交睫一瞬。
老者侧身躲过:“想不到你还有两下子,远儿,你来同他比试比试!”远儿拔剑而出就是一刺,蓝玉涵一怔,抽出他兵器来——这一抽,不论是方才沉着的老者,还是一贯镇静的林胜南,就算是年幼的柳闻因,都差点叫出声来——他的武器,他居然敢把饮恨刀抽出来做武器!
那远儿这一惊更甚:“饮……饮恨刀!”陆怡又紧张又惊恐:“树大招风,他不要命了!”林胜南奇道:“胆量不小得很!你爹说,他是叫蓝玉涵?”“是……”陆怡已经瞠目结舌。
蓝玉涵一开始就与那远儿旗鼓相当,时间一长则越战越勇,仗着双刀大占上风,老者甚是心急,欲上前助阵,蓝玉涵冷冷道:“怎么?儿子不行,老子上么?”远儿技不如人,连退数步,突然又举剑重发,林陆二人不由得大惊,那随剑一同发出的暗器不是铁胆是什么!
林胜南看了几式发铁胆的手法,沉思:这种方法,江晗对柳大哥用过一次,而铁云江对我也用过一次,还有铁云水教过柳大哥……这么说来,陆家三个徒弟皆有嫌疑!
林胜南小声道:“这远儿是?”陆怡未及答话,蓝玉涵身后仆人尖叫,原来蓝玉涵的功夫当真只是唬人,时间一长,体力不支,加之那远儿次次暗算,此时为避铁胆,心口已暴露在远儿剑光之中,仆人相隔甚远,难以救援,危难时刻,林胜南拾起一粒细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扔向远儿的剑,那剑登时被震飞。蓝玉涵和远儿各自退后数步,蓝玉涵看向那老者:“儿子不过这点水平,老子能强到哪里去?!”老者哼了一声,突然之间,强光掠过,父子二人转眼消失!
林胜南心下一紧:好厉害的轻功!他父子如此鬼祟,恐怕非正道人士!突然蓝玉涵转过脸来:“石后的朋友,请出来吧!”
林胜南和陆怡知再躲不过,带柳闻因一同现身于那三人之前,蓝玉涵打量了三人一番:“原来是铁胆陆家的大小姐,失敬失敬,这位应该便是那老少二人话中所提,林胜南林少侠了。”
“你怎知道?”柳闻因好奇不已,“爹爹说你也是因为认出他和杨宋贤才离间了他二人!”
蓝玉涵哈哈大笑:“我蓝玉涵行走江湖这许多年,靠的就是这一双利眼,江湖上有名望的人物,哪个我分不清!”可惜他认人的能力分一点点给行走江湖都好。
陆怡剑已在手:“分得清楚又如何,留下双刀再说!”
剑与铁胆均已在手,冷不防围墙外又翻过来八个汉子,一共十个仆人人手一棍将蓝玉涵护在圆圈正中,这架势,陆怡措手不及,仆人们齐道:“蓝府十绝,誓死保护少爷!“说罢对蓝玉涵道:“少爷,你先撤!”
陆怡见蓝玉涵要逃,急忙跃向圈中阻挠,那十人棍棒叠合在一起,陆怡强行踏过,速发一枚铁胆直袭蓝玉涵,蓝玉涵侧身一让,十绝齐齐收棒合围,陆怡跌倒在地还未爬起,十棒均已架在她身上,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负隅顽抗。而蓝玉涵此刻已经跃上墙头,却被林胜南硬生生拽了下来,蓝玉涵立马抽出了武器。
饮恨刀。
双刀出鞘的那一刹那,林胜南只觉其光芒四射,气势夺魄,竟然是听觉首当其冲,而且,还有一种无论怎样都说不出的感觉,似曾相识,似曾拥有又失去,他不由得呆在原地,刀光中透现出黄沙遍地、烽火连天、沧海横流、血流成河,真正是献愁贡恨,难尽的凄凉和酸楚,但瞬间又幻化成沙场点兵、旌旗蔽空、吹角连营、雪洗虏尘,慷慨激昂又大快人心,但比刹那更短,在两者交替时陡然出现即刻消亡若有若无的,还似乎是一把剑,一块玉,一滴泪水……
只听陆怡尖叫一声“林大哥”,他才惊回现实。蓝玉涵念他刚刚救过自己,第一刀留了情,但第二刀说什么也不给情面了,林胜南慌忙举剑抵挡双刀,隐隐却有相斥之感,心里全然压抑沉郁,越来越沉,越来越重,再精妙的剑法都发挥不出,勉强才和蓝玉涵打成平手,陆怡看在眼里急在心上,饶是柳闻因见了,也纳闷不已。
林胜南出道至今,从未遇见过这种状态,比谁都惊异:难道我和这天下闻名的饮恨刀,竟然相克?!
柳闻因冰雪聪明,立刻转身要去搬救兵,十绝中顿时退下一人去拦截,陆怡无暇担心柳闻因,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那剩下的九个排成一字长蛇,对着她虎视耽耽,好不容易才回头瞄了一眼林胜南,他不知为何越打越处下风……
陆怡咬咬牙,知柳闻因能够打得过对手,立刻凝神破此九人阵,但方一找到破解方法,这九人又换阵法围攻她,时间一刻一刻流失,而陆怡渐渐精疲力尽,勉强看向林胜南,已经明显不敌蓝玉涵,眼看着败局已定。三处战局,反倒是那最不惹人在意的小丫头占尽上风,耍得那一绝团团转,蓝玉涵发现了这一状况,不由得大怒:“十绝,你们杀了那个小丫头!”
“你敢!”一声怒吼从老远处传来,一团黑影从半空中飞下,迅猛斥开前去对付柳闻因的另外四绝,他像是无法停留的旋风,刷一声又一转中断了围攻陆怡的战局,紧接着便要往蓝林之战插手。蓝玉涵主仆十一人都是又惊又疑,聚在一处紧张地看着这个武功卓绝的中年男子,陆怡喜道:“爹爹!”
陆凭手扣铁胆,面带微笑,十绝色厉内荏,重新摆了个“长门阵”,但还未容他们摆全,陆凭人随铁胆动,从中穿梭自如,转瞬来到蓝玉涵身前夺刀,但那蓝玉涵却视刀为珍宝,死死抱住,陆凭惊讶其蛮力,正欲暗运内力逼他松手,突地脑后生风,一根棍子直冲他脑后打过来,陆凭闪让转身,那十人再换了个阵法合力攻他。
这么缓得一缓,围墙上突然窜下一个矫捷身影,在林胜南、陆怡、柳闻因都以为胜券在握之际,一把提起蓝玉涵后心拎了上去,那速度比陆凭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位不速之客的骤然出现,彻底打破了众人对速度概念的认知,而林胜南缓过神来,不假思索,立刻追赶而去。陆怡惊呼,赶忙同他一起追前,同时心里满是疑问:为何林大哥今日如此不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