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先生,司马温不在,你便替我拟道书信,送到广阳郡戚老将军家里!”
京城。一辆古朴陈旧的马车,沿着紫阳街道缓缓行驶着。车上躺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看模样已经九十高龄,面容枯干憔悴,像极了一根萎靡的枯木。他随手掀开布帘,掌心那层厚厚的茧子,粗糙而坚硬,给人强烈的岁月沉淀感。望着窗外熟悉的一切,那张布满皱纹的脸,难得露出一丝笑意出来。马车颠了一下,他接着咳嗽两声,险些把骨架子震碎了。
旁边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赶紧把他扶好:“曾爷爷,您当心点!”又给他加盖一层裘衣,有些嗔怪地说:“您说您为什么要跑这一趟呢,在家里呆着不好么,干嘛要大老远的跑到京城来?路这么长,又颠簸得很,您看您这一路咳嗽多少次了!”
少女喋喋不休地抱怨着,老人只是呵呵地笑,一点也不以为意,看得出来,他对这重孙女疼爱的很,语气很和蔼:“我这么老了,要是再不出来,世人都当我死了,还不知道怎么欺负你姑姑和姐姐呢!”
“那您让爹爹替您来一趟就是了,也不用您亲自来啊!”
“呵呵,我不来震不住他们啊,趁着还能动弹来一趟,下次想来都来不了咯!”
少女听了他的话,眼圈有些红,生气道:“说什么呢,怎么还来不了了?下次咱们和爹爹娘亲一块来,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仿佛赌气般,少女抿着嘴,不说话了。
老人只是呵呵笑着,突然听到一阵纷乱的马蹄声从前方踏来,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士兵的吆喝声。周围落荒而逃的百姓发出各种尖叫,让车里的祖孙二人不约而同皱起了眉。
“哪里来的马车,快点让道,没看到我们在执行公务吗?”官兵觑着眼前这辆破旧的马车,不耐烦地吼道。
马车被迫停止。少女冲动地掀开帘子,对那凶恶的官兵道:“你走你们的就是了,谁碍着你们了,为什么要让道?你们这是扰民!”
“大胆刁民,耽误了迎接戚老将军,你们承担得起吗?快点让开!”
“哼!”少女眉毛微妙地竖了起来,回头阴阳怪气地问:“爷爷,他们是迎接戚老将军,咱们让不让?”
“让,让!让几位官兵大爷先过!”老人只是毫不在意地吩咐了声,车夫便赶着车马停在一边。那几个官兵凶恶地瞪了他们一眼:“下次长点记性,再敢口出狂言,押你们回衙门法办!”说完甩起马鞭,往城门走了。
马车照常行驶。直到原本消失的马蹄声,又从后面急急忙忙地追了上来。车子又顿住。少女不耐烦地掀帘出来,抱着胳膊:“你们又来做什么?”
先前那些官兵匆匆下马,单膝跪在地上,有些语无伦次:“下官不知戚老将军就在马车里,还请姑娘……姑娘恕罪!”
周围聚了一帮看好戏的百姓。都在议论纷纷,车里坐着什么人,居然把趾高气扬的大内侍卫吓得跪在地上?
“刚才说我们没长记性的,要把我们押回衙门的,是不是你丫?”
“下官该死!”
“哼,以后长点记性,别以为自己穿着官服,就能在街上横行霸道,我曾爷爷立功无数,也没见跟你一样到处吆喝的,你年纪轻轻害不害臊啊?”
那官兵被她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却一声不敢吭,他明白里面坐着的人,即使盛宗皇帝来了,也要敬上三分,不是他惹得起的。
“好了,好了!汝儿,别跟他们闹了!咱们还有要事呢!”戚老将军眼睛睁也不睁,说出的话不含命令,却让人下意识地去听从。常年行军打仗的人共有的特性,单杵在那里,都能让人感觉一股无形中的威压。
庄严的宫门,一道一道依次叠开,像开启了一层一层厚重的历史。有的人活得年岁久了,本身已经成为了历史的参照,就比如眼前这位刚被扶下马车的老者。他看着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一生见惯了这里发生的风云变幻,本来以为终生不会再踏进这个地方,没想到,因为一封书信,他又站在了这里。
皇宫以最隆重的礼节迎接这位戎马一生的老者——戚远剑。戚太后的祖父。光听这辈分就把旁人吓个趔趄。门口的侍卫都斜着眼睛,瞻仰这位出生于太祖年间,扬名于高宗年间,荣宠于盛宗年间的英雄人物,听说快一百岁了,都赶上这座皇宫的岁数了,货真价实的一个老古董。李攸熔率领群臣在宫门口迎接,没有意料中的君臣见礼,那戚远剑像颗老树一样威武不动地站在原地,反倒是李攸熔急急地赶过来搀扶:“戚将军一路劳顿,朕特地摆了宴席,为戚将军接风洗尘!”盛宗末年,这个老头因为年事高,就被特赦君前免跪,这是何等的荣耀?本以为他活不过多久了,没想到盛宗驾崩后,他又挺过了二十年,盛宗面前尚且免跪,下面的那些皇帝,自然也不在话下。
戚远剑只嗯了一声,完全以对晚辈的口吻道:“皇上辛苦了,正好老夫也饿了,请吧!”他扶起地上的曾孙女,压根没理会后面那成排成排的官员,和李攸熔并肩在前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