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撑船引渡
太玄宗,屹立擎崖界十数万年不倒,辉煌璀璨,始终是擎崖界修士心目中当之无愧的上宗仙门。太玄宗的宗门驻地几经变迁,却始终牢牢地占据着擎崖界灵脉交会最核心、灵气最充裕、地势最佳之处。
倘若有人远道而来,欲探访这擎崖界最有资格成为人间仙境的地方,一入眼,便是浩浩汤汤、远接长天的学海。
学海原先并不叫这个名字,但在三万年前,太玄宗从原先的宗门故地搬到这里之后,便给它起了这个新名字,取自“学海无涯”之意。
学海将整个太玄宗卷护在内,无论欲入者究竟是想去太玄宗的何处,外门各峰还是洞天之中,都必须得经过学海。而对于在太玄宗生活的杂役弟子、外门弟子,甚至于许多尚未筑基的内门弟子来说,学海会横渡宗门之内,贯穿数峰之间,孤儿,每日的生活中,都难免要通过渡船。
倘若是运气好些的杂役弟子,也许一天之中,只需坐上两次渡船——一次去平日所领杂务处,一次则是回居所。至于运气十分不妙的弟子,那也许要四处奔波,一天乘船十七八次也是极有可能的。
故而,对于整个太玄宗的基层运转来说,学海之上的渡船,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了。
虞黛楚撑着一支篙,独立舟头,海风轻拂,微微吹动她的发丝,给人以无比清爽之感。
“前辈,前辈,我们现在能乘船吗?”离岸渐进,便有人高声呼喊,看见她,便遥遥招手。明明周围还有别的渡船,岸上的人却好似根本看不见似的,只顾朝她张望。
撑船不过一月,已发展出熟客,生意过于兴隆。周围摆渡人纷纷朝她投来艳羡的目光。这个忽然出来摆渡的美貌女修,气息浑然无漏,无论是谁,半点也看不出她的底细和修为,他们当然便知道这绝不是同他们一样,以此为生的人。
这世上有太多兴趣怪诞的大能,否则,话本里掉个崖、路上帮个乞丐,便能遇到机缘的事,也不会被那么多修士相信和憧憬了。
——谁知道这个每日撑篙漫渡的美貌姑娘,是否就是谁的机缘呢?
当然,这世上心怀奢望的人太多,真正敢
付诸行动的却又太少,即使对虞黛楚的背景和修为心中有数,真正敢上来搭讪打扰的却没几个——大家还要打工赚钱呢,谁一天天做梦啊?万一触怒了前辈,被前辈一巴掌拍死怎么办?
有这样想法的不仅只有摆渡人,还有这人来人往中的乘船客。他们都是普通弟子,修为多半不会超过筑基,一见了虞黛楚,心头便犯怵,别说让大能给自己撑船服务了,他们连凑上来给大佬撑船都不敢。
要怪就怪这擎崖界的高修为修士生杀予夺惯了,对修为低的修士根本不当人看,要不是因为这个,虞黛楚刚来的时候,也不至于半天都揽不到生意!
虞黛楚刚刚来摆渡的时候,同行见了毕恭毕敬,客人见了立刻低下头装作没看见,去找离她远远的摆渡人坐船去了。大多数人根本没想过让高修为前辈给自己撑船,更不敢有这个胆子去想。
初级打工人-虞黛楚:无人问津。
作为一个现代穿越来的,虞黛楚自然做不到以修为胁迫这些筑基都不到的小修士强行坐船,强买强卖,她拉不下这个脸。而撂挑子不干,这也实在太过丢人——其实虞黛楚有想过找许正言质问他给徒孙一个九层流沙盏,是不是想让她干脆在学海上安享晚年,但她一登门,就被告知许真君闭关了,所有人不得打扰。
虞黛楚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地回到学海上来摆渡了。
遇到困难就放弃,即使这刁难再苛刻、条件再离谱,也不是虞黛楚的作风。许正言是想刁难她,这毫无疑问。就连谢衍看到她手里拿九层宝塔的时候,也难免要安慰她“许真君只是想考验你一下,不会当真叫你装满的”。
但虞黛楚不。
她最喜欢的事,就是对所有自以为是的人,说不!
——反正急着要给定陵峰决出一个首徒的人又不是她,要不是许正言这些年耳提面命,虞黛楚也不稀罕这位置。
她就算是在这学海之上撑船二十年,也只当是一场炼心了!
虞黛楚撑着篙,在水面上轻轻一划,那足有三间屋舍大小的渡船,便好似轻若无物一般,在这一划之下,急速荡开,转瞬便轻盈盈落在岸边。
岸上遥遥相唤的小修士展开笑颜,“前辈
,多蒙您照顾,我最近已经很少被那些人找麻烦了。”她说到这里,便轻轻纵身一跃,落在虞黛楚舟上,转身一招手,朝同伴呼喊,“快来,这位前辈与我相熟,她是个好人。”
虞黛楚猝不及防被发了张好人卡,眨了眨眼,笑道,“小道友,你这还呼朋引伴地来光顾我的生意,实在是多谢你了。”
“若不是前辈相助,我也不可能过得像现在这么快活。”那小修士腼腆一笑,“那管事一盘剥,我便要苦死了,也许前辈心里只是随口一句指点,对我来说,却实实在在地解决了大/麻烦。”
“况且,我们也是要乘船的呀。”小女修眼睛晶亮亮的,“坐谁的船不是船呢?”
其实满打满算,虞黛楚在这学海之上,也不过摆了一个月的渡船罢了,她一开始经验不足,气息收敛得不到位,把很多潜在顾客给吓跑了。
等她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特意花了大半个月,练习了“如何将自己装成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这门技巧,哪怕是同阶修士,也绝难看看破她的真实修为,只会觉得她气息浑然内敛,却不知道她究竟是个什么境界。而普通小修士从没见过她,即使觉得她实力也许强些,倒还不至于不敢坐她的渡船。
自此,虞黛楚的生意才稍稍好了起来。
至于眼前这个认准了“虞黛楚牌渡船”的小女修,则是她气息尚未完全圆融内敛时认识的,当时这小女修正要去丹事堂打杂,却被管事伙同一同入门的师兄,逼得差点提刀同归于尽。偏偏对方十分狡诈,对她软硬兼施,让旁人看了,总觉得心存犹疑,不至于拔刀相助。
这小女修脾性刚烈,却不是个轻易想死的,她走投无路时,恰遇上虞黛楚撑船靠岸揽客,一眼看出这是位修为不凡的前辈。她当然不至于贸贸然冲上去请前辈为自己主持公道,倘若虞黛楚是个脾气不好的,也许反而会嫌她碰瓷。
这小女修请前辈送自己去丹事堂,心里想着,即使那管事与师兄再无耻、跟着她上船,总归不敢在前辈面前挑事,那至少到了丹事堂时,她还是安全的,走一步看一步,已经很好了。
然而虞黛楚的反应,比她预想的还要更好。
虞
黛楚当时瞥了那管事和师兄一眼,朝小女修点点头,“上来吧。”
那管事和师兄当真想跟上来——他们自然也能看出虞黛楚的实力高深,态度毕恭毕敬的,甚至有点奉承巴结的意味,要说冒犯,那是再给八个胆子也不敢的。
然而虞黛楚看也没看他们一眼,等小女修上了船,便撑着篙微微一划,撑船荡远了。
小女修回头看看目瞪口呆、唯有气急败坏的管事和师兄,眨眨眼,望望虞黛楚,当然明白这是前辈出手搭救。虽说这两人还可以坐别人的渡船追着她们去丹事堂,但这位前辈态度摆在这里,又有哪个摆渡人敢做他们的生意?就连这两人自己,怕也不敢来追。
虞黛楚只是顺手帮了这小女修一把——她怎么也不至于差那两个人的船钱。不过,好人做到底,她正好闲得发慌,对这太玄宗的庶务、普通弟子的生活,其实并不很了解,便与小女修攀谈了起来,顺便给后者提了些建议。
——一不小心,就发展出了一个忠实的回头客。
“前辈好。”被小女修拉来的同伴虽然接连上了船,举止却个个十分拘束,他们听小女修说过,这位前辈,是连筑基期的管事也不敢稍稍违逆的,虽然现在看着就像个普通人,也不敢对她不恭敬。本来这船资是要在下船时给的,他们却一个个上船便付了。
虞黛楚朝他们温和地笑了笑,看着他们一个个直接将流沙投入那船头的九层宝塔,只是轻轻一瞥,便将目光掠过了:
她虽然非常在意这九层流沙盏究竟什么时候能填满,却还不至于每天掰着指头计算,左右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且就随它去吧。
海风飒飒,吹彻小舟,天光照过,虞黛楚微微拂过鬓边,神情疏淡,这海上人来人往、汲汲营营,有一个算一个,都在追名逐利,唯她明明什么都有,却好似浑然不在意一般,反甘心垂首撑船摆渡,送追名逐利者去寻长生。
望见她的小修士,一个个都不由带上了向往,偷偷瞥她,直觉虞黛楚云淡风轻中,已显出十二万分飘渺逍遥意。
虞黛楚虽然一笑而过,可那引着同伴来的小女修却瞪大了眼睛,仔细地瞧过每个同伴,确定他们每个人都
在流沙盏中投下流沙后,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那副上心的模样,仿佛她才是这个赚钱的打工人。
其实她是多此一举了,虞黛楚根本无需她帮忙监督乘船修士是否诚信。
——因为她比小女修更上心。
虞黛楚可以不去掰着指头数什么时候能转满流沙盏,却绝不容许有人白嫖她!倘若这些悄悄望着她,心想这位前辈真是十分仙气渺渺的小修士中,有哪一个会生出“既然前辈像是不慕名利的样子,那我的船资就不给了,就当前辈精准扶贫了吧”的念头来,虞黛楚一定会当场叫他知道,什么叫一秒崩人设。
虽说那是宗门特意炼制的流沙,拿到太玄宗外几乎不值一文,普通摆渡人都是攒下流沙,跑去执事堂按数量兑换灵石的。
但,虞黛楚,不缺灵石,就要这流沙——一粒都不能少!
小女修坐上了前辈的渡船,只觉一阵心安:虽然她不知道这位前辈究竟是什么境界、有多少手段,但看那管事的反应,怎么都不会比筑基低。对于她这种炼气期的杂役弟子来说,筑基前辈,已经是非常非常的厉害的大佬了。
乘坐这样的大佬的船,这一路别说危险了,只怕连点不顺心的事都不可能碰上。
然而,就在这小女修放松精神,感到一股难得的惬意与轻松时,虞黛楚翻船了——
当然不是真翻船。
“这本是我们揽月峰的东西,凭什么被你们百拓峰拿走?别以为谢师兄在你们百拓峰,你们便有什么大靠山、可以在这太玄宗高人一头了。”
说话间,两艘巨船面对面,重重地撞在了一起,明明两者方才离得远远的,互相之间若是想掉头,那距离是绰绰有余,却偏偏谁也不让谁似的,一个横冲直撞、摆明车马就是要来撞,一个则岿然不动、不管你怎么样反正我都不会改。
“咚——”
闷闷的巨响响彻海上,巨浪带着白波,陡然腾起,掀起无数波澜。
浪花打落,将周围无数船只浇了个干净。
虞黛楚的渡船正在两艘巨船的交汇的夹角之中,首当其冲,那滔天巨浪随着两艘船的相撞,第一个就往她打来。
浪花落下,这船上的所有人,便都感到一股巨力好似从头上掀来
,似乎硬生生要将他们这艘小舟来个大翻身,沉入海底。
这样的声势、这样的余波,只能说明,那相撞的两艘大船,俱是宗门出品的精装大船,至少得是筑基中底蕴深厚的修士才能驱使。像是他们乘坐的这渡船,虽然也是宗门炼制的精品,可比起那大船来说,无论是品阶还是强度,那都是天差地别。
再结合方才那一声厉斥,谁还能想不到这是百拓峰弟子与其他主峰弟子之间的纠纷呢?
太玄宗有数座主峰、无数从峰。宗门内,修士若成功晋升元婴,便能自开一脉主峰,成为一峰首座。至于从峰,便没有元婴修士坐镇,由从峰上所有金丹修士一致推举出一位能服众的来做长老。
倘若怒斥的那一方不是主峰弟子,只怕也没这个底气与百拓峰的人硬刚,甚至连船都一起装上了——这是背景深厚到不能再深厚,才能有这样的胆子和底气啊!
渡船上的修士们暗道一声倒霉:本以为这次乘船,搭的是大腿的船,应该顺顺当当才对,没想到遇上更粗的大腿互相battle,实在是太不走运。
主峰弟子之间大打出手的事情,在这学海之上虽不是常事,却也不至于没有,毕竟,即使是主峰,也有相对平庸的弟子,上层的修士能不食人间烟火,他们可是要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啊。
纵使这些弟子对于虞黛楚是个前辈这件事,很有分寸,但也没指望这位前辈能和两大主峰弟子硬刚,干脆赶在小舟翻船前,自己跳海游走算了。
离海水近的修士一个立定跳远起手式都摆上了,却忽见那撑着篙的前辈立在舟头,云淡风轻地抬手,朝那铺天盖地的潮水轻轻一点,轻声道,“回去!”
船上的修士瞪大眼,张大嘴——
那白波无限、汹涌遮天、带着两大灵船未散灵力的海潮,竟仿佛听得懂人话又善解人意似的,在这轻叱之下,忽地顿住,然后猛地向后一卷,堪堪落在那两大灵船之上,各自打落了半边,将站在灵船上的人淋了个落汤鸡。
她这一手实在神鬼莫测,完全出乎在场每个人的意料,别说是站在她身后、立于小舟之上的普通小修士们了,就连刚才还凌厉无比、气势迫人、风光无限,却猝不
及防变成落汤鸡的灵船主峰弟子,也目瞪口呆,愣愣地望着她。
“你们这是在作什么?”虞黛楚从容收手,把人浇了一头一脸,却一点也没满足的意思,“这灵船是宗门的财产,不是你们斗气作法的工具。堂堂主峰弟子,就是这种担当?”
她说话时,语气淡淡的,却又好似痛心疾首,让人情不自禁想在她面前低头,大喊一声“老师我错了”。
然而,短暂的惊诧后,那船上的弟子终究回过神来,眉头紧锁,“不知是哪一峰的师姐,我们一时争论,不免失了分寸,多有得罪,请师姐海涵。”
其实被人浇了一身,当场从帅气斗法小达人变成毫无形象的落汤鸡,他是很想发脾气的,但……
——这不是打不过嘛?
只是刚刚虞黛楚那举重若轻的一手,他便不敢说自己能做到,再看虞黛楚点名斥责主峰弟子的气势,便知道根本不在乎他的背景,那他在她面前,又究竟还能剩下什么底气?
没有底气的人,说话自然要客气。
“无论我是哪一峰的弟子,现在被你们的意气之争波及了,总也不会很高兴。”虞黛楚神色淡淡,朝那出声斥责百拓峰弟子的人望去,“你是哪一峰的?”
那开着灵船,一点犹豫没有,当场就敢往别人灵船上撞的女修,此时望了望虞黛楚的脸色,竟不由自主地生出些怯意来,低声答道,“我是落英峰的。”
虞黛楚一怔。
这互相之间起冲突的,竟都是她老熟人的同门。百拓峰有谢衍自不必说,落英峰的柳元君一直恨不得将她从林漱怀那里撬过来,虞黛楚对落英峰的熟悉,甚至不下于自家定陵峰。
——大家都认识,那这就不好办了。
虞黛楚轻咳了一声,“这倒是巧了,我这一船客人,正是要去执事堂,你们也正顺路,便同我一起去执事堂吧。”
双方已经把靠山、背景都明明白白摆在她面前了,就看这位师姐打算帮谁、如何主持局面,谁知她把话听完,就说出这种话?
——就这?
“我对你们的纠纷没兴趣。”虞黛楚和颜悦色,“只是,你们在外,毕竟也代表着你们峰的形象,像今天这样,互不相让,争强斗狠甚至要撞船的
地步,我觉得实在不行,还是让执事堂来决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