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最棘手的问题,就是如何将白泽之死的真相公之于众。
神殿的压迫,和凌家的倒戈,让另外四大家族再也无法坚持己见,只能退了一步,同意了这件事情。
但哪怕没有人阻拦,要让南境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真相,实施起来的难度也依旧很大。
祁念一思来想去,和非白研究了好几日,终于制定出了一个方法。
思路和上官熙为她造势的方法不谋而合。
她先是找来了白羽,让光复会的人散布一些零散的关于白泽之死真相的消息。
她当上神子之后,不遗余力地改善光复会的形象,神殿也撤销了对光复会的通缉后,他们的形象开始慢慢改善。
他们混迹市井之人众多,要散布消息是最为方便的。
而且白羽也相当愿意做这件事。
灵修的功法因白泽而生,他们一直感念这位神明,白泽之死的真相在南境的灵修中代代相传,为祂讨一个公道,一直都是他们的心愿。
哪怕祂自己并不在意。
光复会做这种事情的效率很高,不消几日,整个南境四处都在讨论近来听到的传闻。
“昨儿我听了个特别荒唐的事,说白泽是死在一千年前那五个飞升的前辈手中,我们传承下来的神之血脉是被他们硬生生从白泽体内抽取出来的。”这人说话时,左看右看,相当小心,害怕被人听到后说自己太过荒唐。
没想到四处都在议论这件事情:“我也听说了,不仅如此,他们还说因为我们体内的神之血脉来得不正当,是被污染的,所以生来就在我们体内埋下了祸患,除非洗去污染,否则日后都会有疯癫的危险。”
“我还听说,以前那些因为血脉之力疯癫的人,都被关在神山里呢。”
诸如此类的议论,这几日在南境各处四起,滔滔不绝。
祁念一知道,这并不能真正达成最终的目的,听到这个传闻的人,只会当这是一个荒唐的笑话,听完就一笑而过,只当是个乐子。
但当认真讨论这件事情的人变得多了起来。
一个、两个、十个、百个、乃至千万人的时候。
哪怕他们认为这只是个笑话,也不免会思考,是不是真的有这种可能性。
就会在他们心里埋下一个种子。
这只是第一步。
在事情已经酝酿得差不多的时候,祁念一托天尊帮了个忙。
叶熹微所练的功法,正好和她要做的这件事类似。
听她说完后,叶熹微微微扬眉,讶异于她的想象力。
“你是说,让我将溯梦阵中的真相,捏成一个幻境,植入所有人的梦中?”
祁念一颔首,笑了下:“我听师尊说过,您的功法名为莲华幻梦,在这件事情上,恐有奇效。若是寻常人,只怕是做不到同时影响南境如此多的人,但您即是当世唯二的大乘境,我想这件事情,非您莫属。”
叶熹微盯了她半晌,好奇道:“你一直都这样吗?”
“哪样?”
叶熹微复杂道:“对所有人都……物尽其用。”
哪怕自己是她的前辈,无论年龄辈分还是修为都比她高出不少,她也仍然如此,该被安排干活的,照样不误。
祁念一坦荡道:“确实如此。”
她补了句:“不仅是您,连我师尊也被我安排上了。”
她一副坦荡荡我就是这种人的样子,令叶熹微失笑不已。
当晚,南境数百万人,全都做了同一个梦。
他们在梦中回到了一千年前,见到了神明白泽降世,恩泽世人的画面。五个只在史册中留名,一直让他们引以为荣的先祖骗了白泽,用白泽的发丝制成的绳索将祂捆起来时,梦境戛然而止。
第二天,几乎所有人都没精打采的。
“该不会最近听那些乱七八糟的谣言听多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怪了,你也做了那种梦?”
“难不成你也是?”
街头巷尾四处是低声的议论,半天过去,他们才意识到,做这个梦的不仅是自己,整座城的每一个人,从稚龄小儿到耄耋老叟,无一例外,全都做了同一个梦。
这就已经不单单是日有所日夜有所梦可以解释了。
“这、这难道是神降吗?”他们担忧道,“如果梦中是真的,那我们……背叛了我们的神?难道这是神明降下的惩罚吗?”
没想到,第二夜,梦境再次出现。
这次,他们看到了那五个人残忍的杀害了赐予他们恩惠的神明。梦境再次在尖刀刺入白泽身体的时候戛然而止,让无数人梦中惊醒,茫然四顾,不知自己究竟身处何方。
这天白日,人们再说起这个梦时,脸上的沉色愈渐,担忧和害怕涌上心头。
连着两日,所有人都做同一个梦。
除了神迹,还能有别的解释吗?
但这还没有完,第三天夜里,梦境如期而至。
这一次,他们看到了那五个人用神赐的灵器刺入祂体内,将祂残忍的杀死后,还拆分了祂的身体,发疯似的啃咬祂的肉,最后抽出了祂的血液,注入一群稚童的身体里。
对这一切茫然无知的稚童,自此拥有了南境代代流传的血脉之力,伴随着千年的时间,血脉者遍布南境各地,成为了千年之后,如今的样子。
他们还看到了神山中堪称地狱的景象。
这次,梦境没有在中途停下来,而是残忍而又温柔的,揭开了笼罩在南境上空长达千年的谎言面纱。
这一天,南境的各个角落,很多人都是带着满脸泪痕苏醒过来的。
三天梦境的折磨,已经让整个南境乱作一团。
他们奔走互相确认着,这一切究竟是不是真的,发疯似的冲到神殿去,试图寻求一个说法。
神殿所有的分殿,南境每一个主城,全都挤满了人。
落英城中的人尤其多。
无数人影熙熙攘攘,围堵在落英神殿之前,眼神痛苦而挣扎。
“是真的吗?”
“我们的先祖,真的做了这种事吗?”
“我们的血脉之力是用这种方式得来的吗?”
神殿的所有修士尽数散布到了南境的各个城市村镇之中,以免产生更大的骚乱。
“我们……还有未来吗?”他们满目苍凉,“神山中那些疯狂的人,是不是就是我们未来的下场。”
人群中,一个年轻的血脉者茫然道:“这是我们为先祖曾经犯下的弑神之罪要承担的罪责吗?”
他嘶声说:“但……但那些事情,明明不是我们做的啊!”
神殿之前,一片死寂。
偶尔伴随着一些惨淡的哭声,显得格外苍凉。
这片隔绝于世的孤岛,这几日被凄怆和苦闷所占据。
南境数百万人中,约有十万左右的血脉者。
曾几何时,他们以自己的血脉之力为荣。
觉得自己是被神明偏爱的,能让他们比寻常人更加强大。
却没想到,他们这些血脉者的存在,赫然就是他们的先祖曾犯下如此罪行的证明。
这日,似乎连天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连三日阴云蔽日,不见天光。
沉闷大门打开的声音响起。
无数人抬头,看着四门紧闭的神殿,第一次打开大门。
人群熙攘,影影幢幢。
他们同时抬头,用或渴慕或无助或痛苦的眼神望去,看到一个白发女子,缓步而出,站在他们面前。
“是神子……是神子大人!”
“请您告诉我们,这一切都是真的吗?神降于我们的梦境,告知我们关于千年前的事情,是真的吗?”
祁念一神色肃穆,眼神环视一周,四下望去,看到的是一张张茫然无助的脸。
她微微颔首,说道:“是真的。”
一时间,悲鸣啼哭声四起。
有人轻声问:“我们,为什么要承受这些啊?”他眼眶通红,厉声道,“我们,我们……”
他哽咽许久,却也说不出来。
他们还能怎么办呢?
他们背负着先祖的罪孽,污染早已深入血液中,无法洗净。
亏他们曾经还一直以血脉之力为傲。
没想到,到头来,也只是一场谎言半生梦。
人群的最前方,是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女孩。
她是祁念一看见的这群人之中年纪最小的血脉者,应该是跟着亲人一道前往的。
她年纪太小,还不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只是被梦中可怖的场景吓得夜不能寐。
如今看着周围的大人们都涕泪四下,她也忍不住抽泣起来,仰着头,哭着问道:“神子殿下,我们是被白泽大人抛弃了吗?”
祁念一俯身,目光和小女孩平时,温声道:“祂没有抛弃我们,或者说,我们从来就没有得到过祂的偏爱,祂眷顾这片大地上的每一个人。”
她伸手替小女孩擦了擦眼泪,动作很轻,没有让指腹粗糙的茧磨到小姑娘柔嫩的皮肤。
小女孩难过地问:“那为什么白泽大人要让我们看到这些呢?真的好可怕,我都不敢睡觉了。”
祁念一揉揉她的头:“因为……祂想让我们看到真实,而不是虚假。”
小女孩扁扁嘴,努力把眼泪忍了回去,带着哭腔问:“真实又是什么?我们都不是真的吗?”
祁念一没有去纠正一个六七岁小女孩口中“真的”和“真实”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