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怪,那本来挣动着的老虎给她揉了揉,便“嗷”了声,没有再动作。
庆王看在眼里,虽然十万火急,可是老虎好像没有要伤害林犀儿的意思,他竭力定神:“犀儿,你过来……”
林犀儿抚摸着老虎:“翼哥哥来找我了……大猫猫,你听话,我明天还给你烧鹅吃。”
说了几句,果然站起来要往庆王这边走。
谁知在此刻,那几个珍禽园的内侍正跟着进来,灯笼的光芒中看见老虎身边是个孩子,其中一人吓得惊呼起来!
这一声惊叫,显然坏了事,那只老虎立刻扭头,张口竟“咬”住了林犀儿!生生把她叼了起来!
庆王眼见犀儿给老虎咬着,早就忘记所有,立刻冲过来:“畜生!放开犀儿!”
他上前挥拳给了老虎一下,又要去抱抢林犀儿。
身后侍卫们魂飞魄散,没想到王爷竟以身犯险,赶紧也跟着冲过来救援。
那只老虎看到眼前人影憧憧,竟咆哮了声,摇摇晃晃站起来,前爪一挥,庆王猝不及防,猛地摔倒在地!
近距离相见,才知道百兽之王并非虚名,就算给饿了六天六夜,就算瘦的几乎剩下骨架,给老虎这般盯着,仍让人忍不住心头发颤,浑身战栗。
电光火石间,侍卫们挥刀想要冲过去,犀儿却望着倒地的庆王叫道:“翼哥哥!不许伤翼哥哥!”
庆王以为林犀儿给老虎叼在嘴里,自然是有性命之忧,所以不顾一切此冲过来,如今听她声音正常,且也丝毫不像是受伤的样子,心头一动,忙张开双臂:“都退下!”
侍卫们堪堪止步,庆王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然而他一动,老虎便又低吼了声,它还叼着犀儿,这么一吼,力气不支,竟忽然松开了嘴。
犀儿这才掉在地上,庆王见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扑过去一把将她抱住!
不料老虎见他来抢,吼了声就要就要咬向庆王。
就在此时犀儿把庆王抱紧,叫道:“大猫猫不要!”
原本像是给激怒的老虎停了动作,它盯着抱在一起的少年跟女孩儿,喉咙里咕哝了声。
众目睽睽之下,它慢慢地后退一步,“彭”地声响,竟又躺在在地,一动不动了。
月光下,却见它仍是睁着眼睛的,只是怔怔地看着身前的孩子。
这边庆王用尽全身力气,才把犀儿抱着退了出来,他喝命珍禽园的人不许泄露今晚上的事情,就带了侍卫回到南书房。
虽然是入过虎山,又给老虎叼着,犀儿身上却没有什么伤,只有后腰处不知是擦伤还是怎么,留下两道不算很深的划痕。
庆王忙传太医来给她诊看过,外敷了药,又叫熬一些内服的,用以定神压惊。
本来庆王想多问她些话,又怕景阳宫里瞒不住,这才又连夜把她送了回去。
从这之后犀儿病了三天,只是发烧,糊里糊涂中就叫“大猫猫,别饿死”之类的话,后腰上的伤起初有些肿,幸而没有化脓。
庆王不得不撒谎,只说跟他玩的时候不小心伤着了,又受了惊吓所致,林妃虽然心疼,但知道小孩子难免磕磕碰碰,且庆王又向来爱护她,绝非故意,所以并不忍苛责,只是加倍照料罢了。
后来犀儿终于好了,心心念念的还是那只老虎,却得知了个好消息,原来皇帝改了主意,重又下旨,如今珍禽园已经恢复了对于老虎的照看。
林犀儿不知缘故,林妃只笑说:“回头你问庆王就知道了。他呀,可真是了不得。”
后来犀儿缠着庆王询问,才总算知道了原因,原来,庆王在皇帝跟前说起了梦见老虎的事情,又提起那几本断梦的书。
庆王道:“儿臣仔细翻阅过,发现这些解梦书的断言不尽相同,比如《断梦秘书》中说,梦虎伤人,主战事失利。但《敦煌本梦书》却说,梦见虎食者,大吉。”
皇帝笑道:“是吗?”
庆王道:“父皇,前天兵部报信,说是林将军才带兵大获全胜,儿臣觉着正应了《敦煌本梦书》上所解,且又有上古故事,说是周文王梦见长着翅膀的飞熊扑到身上,但却预示着文王得到了姜子牙这员良臣,从此如虎添翼,再加上林将军之胜,所以儿臣觉着父皇的梦应该是吉兆。”
皇帝闻言大悦,外加林妃从旁笑说,皇帝才解开心结,于是回心转意,仍让珍禽园恢复对那只老虎的供给了。
后来,时过境迁,那个曾经冒险去给老虎喂食的孩子不在了,而珍禽园日渐寥落,虽然皇帝并没有再下旨命断食,但就如同十二甲子一轮转似的,珍禽园里的虎爷又遇到跟那年同样的危机。
只是这一次它没有坐以待毙,每当夜晚,虎啸声传了很远,像是愤怒,也像是在召唤。
直到……终于那孩子又出现在面前,再一次成了它的救星。
如此玄妙骇人的因果缘由,虎爷默然于心,而世人之中,恐怕只有庆王知情。
而在这所有之外,当初给少年的庆王开门的乔公公,自也是做梦都想不到,十三年后,自己死心塌地追随的小叶掌案,其实就是当年那个曾睡在虎爷肚皮上的孩子。
第94章
虎爷的眼睛看似闭着的,其实微微睁开一道缝,足以让它观察到周围的风吹草动。
此刻它就看着伏在栏杆前的小叶,篮子给她放在旁边,因为栏杆高而她生得娇小,此刻便仍是很不老实地爬在栏杆边上,两只脚踩在底下的栏杆上,其中一只百无聊赖地垂着,微微晃动。
虎爷记得多年前的那个黑夜,它躺在地上,连睁眼闭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有一些鬼祟的声音在夜晚显得格外清楚,是那些盯了它很久的飞蝇躲在叶片底下的窃窃私语,商议它到底什么时候真正的死去,也有那些地上的爬虫,也蠢蠢欲动的想来分一杯羹。
在漫长的寂静里,有个奇怪的声音引起了虎爷的注意,它听见铁锁的响动,铁门给推开,然后……是脚步声。
它以为是饲护太监来查看它是否已死,如果是在三天前,兴许它还有力气扑过去,但现在随着体力耗费殆尽,连最基本的捕食的欲望都没有了。
直到那脚步声到了跟前,虎爷才发现那不是太监,它闻到一股奇异的甜香气息,有点熟悉,没有任何的威胁感,也没有歹恶之意,反而……抚慰人心。
“老虎……”她怯怯地叫了声,兴许是觉着这个称呼有些生疏,又改口:“大猫猫,你还活着吗?”
虎爷虽然听出了是白天来的那个孩子,却不知她怎么敢一个人半夜闯到这里来,它仍是动也不动,只是有些好奇。
正在猜疑中,一只小手试探的落在它的头上,轻轻地抚了抚:“你的毛儿有点扎手啊。”嘀咕了声又撤了回去。
然后,窸窸窣窣,有一股久违到陌生的香味传来。
虎爷下意识地猜到这是食物,但就算知道,也没有办法去吃了。
它距离死亡,只有一口气的差别。
“大猫猫,我给你带了好吃的烧鹅,”女孩子继续说:“你不要死呀,千万不要死。”
说到最后,忽然多了一点哽咽。
虎爷正在诧异,突然感觉到有什么贴在自己的鼻子上,在嘴巴上蹭来蹭去,过了会儿它才反应过来,那是……肉?!
“你吃呀你怎么不吃?你快点吃啊,吃了就不会死了,”那孩子低低的催促着,跪在它跟前,见它没有反应,就竭力要把肉塞到它嘴里去。
要是给别人看见这一幕,只怕要吓死过去,粉妆玉琢的小女孩儿,几乎趴在地上,跟那只老虎脸对脸的,细嫩的手指正不屈不挠地试图把老虎的嘴掀开。
虎爷想必是啼笑皆非的,感觉那肉片在自己牙齿上蹭来蹭去,不知是不耐烦了、还是处于求生的本能,它的嘴终于稍微地张开了些。
犀儿成功地把那片肉塞到了虎爷的嘴里。
失去了咀嚼能力的老虎只能身不由己地含着那片肉,感觉道一点点肉汁在嘴里散开,然后,是另一片肉。
嘴里给塞了不少,珍贵的肉汁寸寸滑入很久没有进食过的喉咙,又一点一点唤醒已经丧失了的身体本能,就算是这样,足足地近半个时辰,虎爷才觉着有一丝力气在悄悄萌生。
它不知道这女孩子为何如此大胆,但它知道自己的生机可能来了,于是拼命的吞咽,没有任何咀嚼过程,因为没有力气,它只想要把那些被塞进嘴里的肉直接吞到肚子里去,好像它吃的不是肉,而是命。
如此,一个填鸭似的拼命塞,一个拼命的吞咽,忙了半宿,那只烧鹅的一大半肉片总算是成功地进了虎爷的肚子,当然,嘴里还有一部分含着,实在是没有力气吞下去了。
犀儿也累了,她毕竟还小,小手都有些发颤,半趴在它的头上喃喃的:“大猫猫,你是不是不爱吃烧鹅,改天我给你弄点别的好吗?”
她不知道老虎已经饿得吃东西的力气都没有了,还以为它挑食呢。
可见老虎到底吃了不少,她也松了口气,才要起身,却发现跪在地上半天,腿都麻了。
于是犀儿无奈地顺势在老虎脖颈处倒下,靠在它身上倒是觉着舒服。
头顶的星空闪闪烁烁,万籁无声,平时这个时候她已经睡了,今儿却磕磕绊绊偷偷摸摸地跑到珍禽园来,光是走路已经把她累坏了,还得避开人,本想喂完了就回去的,此刻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眼皮挣扎了会儿,终于挨着虎爷睡了过去。
回忆着往事,虎爷金黄的眼睛闪闪烁烁,像是夕照的光映了过来,满目暖意。
而面前的女孩儿却跳起来:“我该回去了!还得去一趟熊山。”说着便忙拿出那根鸡腿:“一定要吃了啊,别浪费了嘉姐姐的心意。”
用力向着虎爷跟前扔过去,虎爷嗤之以鼻,等到小叶跳下栏杆,才不慌不忙地起身去将那鸡腿捡了回来,慢慢地舔吃起来。
它其实并不饿,也不是很喜欢吃这种卤味的东西,可是每次捧着鸡腿的时候,往往就会想起当初那个抱着一大包烧鹅的小女孩,“你不要死啊,吃了就不会死了”,是在那样地狱般的日子里,唯一值得永远记忆的事情。
小叶跑到熊山,守山小熊们因为成了珍禽园的新晋当红,几乎每天都有来投喂的,一个个吃的肚子溜圆,但它们对糖有一种天生的热爱,因为小叶是第一个给它们糖吃的人,一看见她,就想起吃糖的感觉,甜丝丝的非常美好。
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守山小熊都从地上坐起来:“小叶子怎么这时候来了!”
它们生得本就憨憨的,这些日子喂养的好,越发油光水滑,此刻摊开毛茸茸的短腿坐在地上、肚子鼓鼓的样子,像极了一个个姿态豪放的阔绰老大爷。
小叶笑道:“这几天你们也都辛苦了,给你们糖吃。”
真是从不叫它们失望,四只跳起来,手舞足蹈。
喂完守山小熊,小叶才又回到翠茵庭,这会儿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本以为祥公公回来了,谁知并没有,是老乔来告诉说:“太后听说祥公公在宫内,特意叫了人传了过去,说了会儿话,晚膳也留在咸福宫里。”
可程嘉因为祥公公第一次留在珍禽园,所以忙活着准备了好些饭菜,加上御膳房那里消息灵通,知道祥公公在这里,所以特意也又孝敬了些东西,满满地一大桌子,如今听了这话未免有些失望。
小叶打量着她笑道:“不怕,咱们又不是没有人,公公在咸福宫自然吃的比这里好,倒也罢了,这些就让咱们自己受用也好。”
于是一面吩咐先关了园门,一边叫笙儿去把老乔,王大春以及园子里的那些各处馆舍的执事都叫了来,大家听说掌案叫,忙不迭都赶了来,除了病了的那位犬舍的范老公公来不了。
小叶就叫程嘉捡了几样适合老人家吃的东西,让笙儿亲自送了去,其他的很快坐满了两张桌子。
程嘉看这阵势,忙又带人去拿了一坛子酒,几个小太监忙着斟满了。
小叶坐在首席,举杯笑道:“今儿是赶巧了,本来是因为祥公公在这里特意招待他的,谁知太后留饭,就便宜咱们了。”
大家都轰然而笑,小叶目光环顾众人,最后看向王大春:“还有一件事,王公公总算从洒扫处回来了,正咱们园子忙的时候,王公公是个能干的人,自然是如虎添翼,以后大家也都要齐心协力,总之都是为了这园子罢了。”
王大春见她看自己,就有点心慌,听她果然提自己,早站起来。
听到最后,王公公有所触动,便也拿了酒杯,吭吭哧哧地说道:“先前是我昏了头,走错了路,幸而掌案不嫌弃,还肯叫我回来……我也算是在这宫内呆了大半辈子的了,掌案这样的人却还是头一次见,没的说!这第一杯酒我向掌案赔罪!”
说着就要一饮而尽,小叶忙制止:“王公公,今日咱们只说以后,不提从前,你若还提先前的事情,就辜负了这么一桌子好酒好菜了。”
老乔跟着说道:“就是!别影响我们大家伙儿的胃口,我可是饿了半天了,你赶紧说完……赶紧坐下好开吃,我丑话说在前头,那个肘子看着很酥烂适合我的牙口,你们都跟我抢没了啊。”
大家都笑起来,另一个道:“这肘子不对,缺了一块儿,是谁偷吃了?”
程嘉道:“是掌案吩咐,让取点软烂的给范公公送去。”
大家听了这话,见小叶心细如此,并不厚此薄彼的,心中愈发钦服。
“乔公公说的对,”小叶也笑道:“如今有酒有菜,大家伙儿又济济一堂的,还求什么?以后咱们劲儿往一处使,每天都如今日这样也就足了,来,大家先吃了这杯!”
于是众人都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这才畅快地吃喝了起来。
廊檐下翠哥儿跟阿彩瞧着大家伙儿如此快活,也跟着唧唧喳喳又说又唱,里头的吉吉跟泰泰走到门口,见灯火通明,人人喜笑颜开。
吉吉歪着头道:“真是奇怪,从来没见过这样的。”
泰泰也道:“我们宫内的那些侍从,脸都是灰的,木头一样,就算笑起来,都像是戴了假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