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若看到了镜中的自己,金色的长发往后梳起,露出饱满的额头,发尾微卷,样貌和她原本的模样有七分像,只是要更深邃些,眉峰微微上挑,眼眸是暗红的,像红酒,更像腥锈浓稠的血。
此时那微薄的唇涂上了朱红,使她的五官显得更加侬艳,像一株盛放的玫瑰。
美中不足是唇角划出去了少许,应该就是刚刚小化妆师手抖弄上的。
桑若抬手,指腹抹去涂出去的那部分,留下一小片红印子。
小化妆师抖得像簸箕,不住的向她道歉:陛下,对不起,对不起,我
很吵。桑若皱眉靠在椅背上,闭了眼,手指按了按太阳穴。
这似乎是这具身躯遗留下来的毛病,喋喋不休的道歉声令她头痛欲裂,像有什么东西在凿一样,恨不得破坏些什么,来抚平这股莫名其妙的焦躁和怒意。
唔小化妆师腿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上,手指紧紧捂住嘴,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
来之前,带她的师父就嘱咐过这位女王的脾性,碰上陛下心情差,又做错了事,丢了饭碗还是轻的,丢了命都有可能。
她以为自己要逃不过了。
桑若睁开眼就看到小化妆师诚惶诚恐的模样,心里烦躁更甚。她闭了闭眼压住沸腾的情绪,淡淡道:下去吧。
小化妆师不敢置信抬起眼,然后就对上陛下血红的、仿若翻滚着无尽恶意的眼睛。
心里一激灵,猛垂下头。
劫后余生,她感激涕零地想要道谢,又怕惹怒陛下,捂着嘴忙不迭离开了,连宝贝的化妆包都没拿。
桑若缓缓吐出口气。
这个世界的剧情载入,原身的记忆与性格也与她进行了某种融合。
这具躯壳的身份是苏绮亚帝国女王,名为薇欧琳斯琼诺厄,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
她不仅治国严苛,眼里容不得沙子,生活上,也有许多人曾因为一些琐事触怒过她,被她砍了脑袋。
所以刚刚的那个小化妆师才会那么畏惧,是怕因此丢了命。
今日她会出现在这个化妆间,忍受被别人摆弄,涂脂抹粉,是为的不久后举行的一个订婚宴。
是的,订婚宴。
薇欧琳斯在数年前得了一种怪病,对某种特殊的信息素产生了依赖,如果得不到那个信息的安抚,就会持续性的头痛、暴怒。
科学院花了三年终于找出那个与薇欧琳斯配对的信息素种类,经过系统匹配显示,那种信息素十分稀有,唯有一位帝国军官契合因刺荆战役而双腿残疾的前上将薛寄。
不好的消息是,这个薛寄和薇欧琳斯一样,性别为Alpha。
在星际时代,人类有六种性别,除了男女两性,还有Alpha、Beta和Omega的划分。Alpha是保护者,拥有强大的体魄,Beta中庸,Omega是被保护者,体质娇弱,适合繁衍,但人数稀少。
一般来说,都是A和O结合,Beta内部消化,鲜有A和A在一起的。
因为一方面,Alpha的信息素和精神力会不受控制的互相攻击、互相排斥,另一方面,他们处于食物链顶层惯了,心理层面上讲,也不会有人愿意屈居人下。
而薇欧琳斯却因为这个病症,将不得不和一个同性别的Alpha绑定。
骄傲的她难以忍受,但再不治疗,她的头痛症可能会引发更加更加严重的后果。
权衡之后,她用不太光彩的手段和薛寄缔结了契约婚姻,并把人绑来,当即举办订婚宴。
然后就到了现在。
桑若知道,这个名为薛寄的Alpha是她的挚友,将来她们的婚姻加上种种事端,会把挚友彻底毁掉。
化妆室的门被轻轻敲响,桑若轻轻揉着太阳穴,道:进来。
走进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官,叫菲莉帕,模样慈祥温和。暴君小时候她就跟在身边服侍,也是近些年来,唯一敢在暴君暴怒时靠近且毫发无伤的人。
桑若问她:发生什么事了?
菲莉帕轻叹口气:陛下,薛小姐不见了。
不见了?
是。找遍了整个会场,还有外面,都没见到薛小姐的影子。
菲莉帕看见女皇陛下的脸色蓦地沉下去,忙缓声道:大概是那个孩子一时接受不了,或者受了什么人的教唆。陛下不要急,我们的人已经封锁了港口,她又不良于行,逃不出去的,您看接下来
金发红眸的女人站起来,雪白礼服曳地。她随便拽了件外套披在肩上,朝门外走去,像带着风,细细的高跟踩在大理石上,哒哒作响。
不用封锁了,她已经不在帝都星。
第二十三章
桑若额头斜靠在玻璃上, 窗外是一片星海。
这艘星舰驶向星系边沿的垃圾星K189,没人知道陛下为什么忽然下这样的命令,也没人敢质疑。
【宿主, 您还好吗?】
桑若半晌回它:这个头痛真要命。
其实不止是头痛症。
她在彻底阅览消化完原本的世界线后, 便一直处于这个状态。
原世界线中, 科学院在给出契合信息素的名单后,还告诉暴君一件事,那便是这种治疗方式会造成信息素依赖, 也就是说, 一旦缔结这种关系, 暴君就会受到上将的制约。
这是哪个君王都不能忍受的。
于是在后来,暴君将上将的羽翼全部斩断,把上将囚禁在皇宫里。只有在快要失控的时候,才会到上将的寝宫中, 汲取一点信息素。
上将失去了朋友、亲信, 也失去了自由、未来, 就像一直被关在笼里的鸟雀, 沉默,郁郁, 短时间内便消瘦了许多。
但暴君这样的态度, 其实对治病并没有好处。她的政令和作风仍旧残暴, 引得民众怨声载道,臣下也积蓄着不满。
不满愈积愈多, 暴君的妹妹, 也就是善良温柔的女主站了出来,暗中集结一批人反对暴君的统治。
上将就是其中之一。
行动中,上将里应外合失败, 被暴君发现后自爆身亡。
而暴君不久后也被女主推翻,女主每年都会拿一束满天星到上将坟前,纪念上将。
理智上,桑若能接受那些事情的发生,甚至明白它们很合理,但感性上不行。
这个世界和上一个世界不同,伤害挚友的人,怎么会是她自已?
【是会这样的。】系统道。
桑若这才意识到,自已刚刚把心中的想法喃喃说了出来。
系统说:【我看过您的分|身和任务目标的许多资料,大多数世界里,你们处在不会相遇也不会相识的状态,少部分世界,你们有联系但很陌生,甚至有的世界,你们是仇敌,相杀致死。】
系统顿了顿,机械音里愣是挤出一点温柔的意味:【在源世界的你们,是一个奇迹。】
在那个世界,她们相遇相识,并且成为挚友。于是便像是产生了一个畸点,其他已定的结局也将有大改变。
桑若沉默半晌,释然了。
管它原世界线如何,反正最终不会变成那样。
星舰停了,菲莉帕来请示。
桑若说:不用搜索了,叫他们都跟着我。她提着裙摆站起来,忽然想起什么,偏头对菲莉帕道,这种废弃星球民风淳朴,别忘了开路。
菲莉帕毫不怀疑陛下的判断,在她心里,陛下无所不能,什么都清楚。甚至陛下的整个亲卫队,都对陛下有这个自信。
上一任国王死得早,薇欧琳斯和她的妹妹当时年幼,朝政被财政大臣把持过一段时间,最后是刚过成年礼的薇欧琳斯以铁血手腕将权柄夺回,自此政权稳固,帝国也成为星域之首。
桑若被众人簇拥着走下云梯,原本如山的垃圾堆已经不见,硬生生开辟出一条宽敞干净的大路。
只是垃圾放得太久了,鼻端还能闻到若有若无的异味。
亲卫队长满脸羞愧:怎么能让尊贵的陛下呆在这么肮脏的环境里!
远处,有大胆的原住民和黑户悄悄探出头看,那是一个怎样的女人啊。
众多军装笔挺的护卫簇拥之下,金发红眸的美人面容冷然、步履匆匆往前,她肤色白皙,烈焰红唇,白色的礼裙有如天使,就像是荒芜死寂的垃圾星上,忽然开出了一朵小小的玫瑰。
他们不禁猜测,这样的贵人,是为了什么到他们这座荒星上?
桑若为的是她的挚友,薛寄。
派属下去寻找太费时间了,桑若干脆拿少许能量点换了线索,直接到达挚友所在。
在原世界线中,薛寄是悲情女配,薇欧琳斯是邪恶大反派。大反派游找到薛寄的家人,许以重利,薛寄的长辈见利忘义,出卖了薛寄,两人这才缔结婚约。
好巧不巧,这个消息被女主也就是薇欧琳斯的妹妹意外得知了。
女主是一个极具正义感和怜悯之心的人,看不得自家姐姐做出这种事。
于是在另一间化妆间里,薛寄正在化妆,就被女主连人带轮椅的劫走。薇欧琳斯对这个妹妹还算不错,给了不少权限,女主畅行无阻,带着薛寄直接离开帝都星。
原本女主是想带薛寄到一个宜居星隐藏,但她是个招祸体质,飞船中途被星盗火并波及,她和薛寄只得分别进入逃生舱。
她幸运的被一艘商队捕捞,薛寄却流落到了垃圾星。
垃圾星是个什么地方?黑户与杀人犯并存,到处都是地痞混子,不狠一点的人根本生存不下去。
薛寄是什么情况?薛寄因为一场战役伤了腿,生物毒素入侵,至今还要依赖轮椅。
等暴君找到她的时候已经过了半个月,薛寄虽凭借着脑力在某个势力混了个小头目当,但被废了一条手臂,身形也消瘦不少因为生物毒素,她的身体本就不好,需要静养,经过垃圾星的那半个月,她单薄得像片纸。
而且,机甲驾驶者最重要的便是手指的灵活和精密性。这时的医疗手段可以让她的伤势恢复如初,对手的控制却回不到以前。
也就是说,薛寄是眼睁睁看着自已作为将军、作为顶尖机甲驾驶者的骄傲被踩在脚下,生生毁掉的。
这得有多疼?桑若单是想想,就觉得难以忍受。
现在她来了,就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系统尽忠职守引路,同时大声科普注意事项:【宿主,正式世界对您就有限制了,您不能OOC!OOC是什么您知道吗!】
似乎之前在手册上看到过,就是说,不能脱离角色原本的行为模式,让周围人察觉到异常?
【对!监测系统所能容忍的OOC值是百分之三十,到达临界值就会发出警报。主神对我们虎视眈眈,如果我们违规,它一定会借机做小动作所以您一定要控制好自已的行为!】
【就比如说,暴君知道任务目标逃走了,那么她的反应应当是暴怒、惩罚、漠视,就算来捉她,也是恶意满满的。】
系统小心观察着桑若的神情:【您明白吗?】
小巷中,薛寄躺在泥水里,带着劲风的拳头往她身上落。
高等星球来的大人物是吧?出身好是吧?说话的人唾了口,小样,到了爷的地盘,是龙也得给爷盘着!
什么龙啊,她就是个瘸子!废物!有人嗤笑,踢了踢她的腿。
应该是很痛的,但薛寄只是闷声咳嗽,眼睫垂着,乌沉沉的眸子里蒙了层雾,瞧不清里面是什么神色。
像是漠然,又像是麻木。
那次战役之后,她便失去了对腿部的控制,军部不留无用之人,于是她被革了职,仅留有荣誉上将的称号,曾经的属下们也受她牵连,有的被降职,有的被远调。
年少的锐气终于磨平,茕茕孑立,满身骂名,她陡然意识到自已的无力,然而生活还得继续往前走。
这个时候,继母没有嫌弃她,还邀请她去家里住,说也好有个照顾。
继母从小就待她很好,虽然没有血缘联系,但比他那个只会整日拈花惹草的父亲更像亲人。盛情难却,她住了过去。
那是短暂又清闲的一段时光,浮华褪去,她也得以审视自身,慢慢的改变,从不顾惜自已变得能够收敛锋芒,同时学一些其它谋生的本事。
可惜这样的时光总是很短暂。
莫名其妙被绑到订婚宴,还是问了化妆师小姐,她才知道,原来她的继母没问过她的意愿,便决定了她的后半生,把她卖给了当今的女王陛下帝国法律中,父母是有这个权力的。
以那位暴君的脾性,她知道完婚后自已不会好过。
她用光脑问继母,继母沉默半晌,打了孤零零的几个字:陛下说,可以把第一军校的入学名额,分一个给文成。
小的时候,她生病了,继母会哄着她,给她亲自煮一碗热汤。她记着那个热汤的味道很多年,是真把继母当成亲人看待的,继母的三个孩子对她处处针对、出言不逊,她也因为继母的缘故忍让了。
她知道继母肯定会更爱自已的孩子,但她没想到,原来她的重量抵不过一个名额。
继母随即发来联讯请求,薛寄怔怔看了片刻,摁下拒绝。
放下光脑,化妆师已经完成工作,悄然离开了。
这时门动了一下,有人推门走了进来,融霁抬眼看去,雪发蓝眸,是那位Omega二殿下、国王的妹妹、有帝国白玫瑰之称的洛伊丝。
洛伊丝说,她要帮她。
薛寄摇头拒绝了。
逃婚的行为会让皇室蒙羞、威信力下滑。这是一国大事,不是儿戏,更不能胡闹。
二殿下却说她是被皇权洗了脑,硬生生把她绑了去,塞进飞船。
意外坠落垃圾星,她只觉得疲累,再无其他。
喉咙又升起痒意,薛寄觉得整个胸腔都在疼,意识也有些模糊,更年幼的记忆无法控制的浮现出来。
那时她的生母还没有病逝,那个女人整日疯疯癫癫,正常的时候会哭着抱着她,叫她的小名,魔怔的时候,又会边低低喊着乖孩子,边掐住她的脖子。
薛寄不怪女人,因为她知道,女人自始至终渴求的只是一份纯洁的、完整的爱,然而所托非人,在知道丈夫背着她劈腿成八爪鱼之后,女人彻底疯了,薛寄也从爱的结晶变成了痛苦的证明。
但不怪,不代表没有受到伤害。
幼时的这段经历,让她无比渴望一份正常的爱。
她以为自已从继母那里得到了,今天她才知道,原来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