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卜学道到二十三岁开始自立门户,其实也不算。在那个贫苦的年代,他的师傅已经没有多余的口粮再养一个徒弟,虽然坤卜资质颇高,但他也一样面对肚子的问题。
从帮人算命取名开始起步,坤卜在几年后名气已经盖过了他的师傅。可那时候,道士还不是一个职业,只能是一个身份,他跟查文斌一样,没有去过道观,也算得上是一个野道士。坤卜大部分的时间也是在种地的时光中度过,道士只是他除去农民那身衣服之外的一个称呼罢了。
坤卜的命运和查文斌有几分相似,他也是从帮人收魂开始便走了下坡路,那次收魂听狗爷讲比查文斌救姑婆还要惊心动魄。
年轻时候的坤卜道行是在查文斌之上的,他没有什么掌门大印七星剑,全凭一杆桃木剑和师傅赐的一方小印,硬是救回了两条人命。
狗爷那会儿也是看热闹的人之一,村里那时候嫁来一个南方的姑娘,据说是跟着爹妈逃荒到此处,人生得十分水灵。在逃荒路上,父母双亡,便跟了村里一小伙成了亲,可羡慕死那一群大小光棍。
又过了一年,姑娘怀胎即将临盆,十个月的肚子人见了都说里头是个儿子,可把他一家人给乐坏了。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在临盆那一天,产婆挥舞着沾满鲜血的双手冲出了房间大声喊着救命。那时候医学不发达,接生的多半是村子里头的产婆,在那个交通不便的年代,难产往往意味着死亡。果然,院子里头的人们在忙着套马车准备把人送镇上去的时候,里头便有人传来消息,说是那姑娘一口气没接上来,已经死了。
因为是一尸两命,所以童坤卜被第一时间请到了现场,让给算算回煞。结果童坤卜到场一看,不过是有个因难产而死的女鬼急着投胎赖上这户了。坤卜发现因为外头的人气过旺,这姑娘的魂魄还未出屋子,他觉得还有救,便立马差人搭台布场。东家也是死马当活马医,全让他去试试看,结果坤卜硬是在短短一炷香的时间让那女子回了神,还顺利产下一小崽。
从那以后,童家道士坤卜仙名远扬,十里八乡的都请他为上宾,只为求他给算一卦。渐渐地,他家的土地开始由女人耕种,孩子也由女人看管,坤卜整日奔波在各个白事场所或是东村西镇,不折不扣的成了一个全职道士。
坤卜最为出名的便是算卦,据说让他算的卦基本都能灵验,可他也和查文斌一样,从不给自己算卦,最终没想到会落得那么一个下场。
首先是文革,在那一场全国范围内开展的轰轰烈烈的打倒封资修运动中,刚刚结婚没几年的童坤卜几乎是封建迷信的典型,那个曾经亲自找他上门算卦的红卫兵头头揪着坤卜的耳朵拖他去了晒稻场。
村里批判过后,他又被当做典型送到镇上批判,镇上吃完了大字报又被送去县里,上万人激动得挥舞着手中的红本本高声嚷嚷打倒封建主义臭老九童坤卜。那段时间,他白天被拉上街游行,晚上就丢在牛棚里过夜,因为是典型,所以他收到了格外的关照,代价是惨痛的,因为持续的殴打没有得到医治,他的一条腿就此残疾。
奄奄一息的童坤卜再被丢到村口后,无人敢去接应,谁都怕被扣上一个同党的高帽。他是爬的,一直爬到了家门口,老婆捂着儿子硬是不敢去动他,最后是狗爷看不下去了把他抱回了家。
修养了半年,童坤卜再次被拉了出去,这回的理由是他是瘸子!
别人是瘸子,那是残疾人,是中下贫农的代表,是可以团结的对象。而他是瘸子,那不行,别人说他是在装八仙里头的铁拐李,是封建主义的升华,是死不悔改变本加厉的典型。于是这个可怜的童家道士,再次被一群十几岁的红卫兵倒拖着拉上了大街。
等他回来,已经是运动结束后了,可惜那时候已经物是人非。家早已在那场运动中被抄的还剩下半间房,老婆实在受不了承担那个罪名,跟他离婚彻底划清界限后嫁了人。爹娘先后上吊以证明自己的清白,只剩下一个瘦的皮包骨的儿子手捧破碗跟在狗爷后头混饭吃。
他这儿子,还是狗爷强行给拦下来的,他待他如己出,勉强给拉扯到坤卜回家。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到这个小村庄比沿海地带晚了好些年,期间也有人再来找过他算命,可是童坤卜无论来者是谁一概拒绝,或许那时候他心中的道已经死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老祖宗留下的文化,咋就能成了别人口中的封建迷信呢?
后来等到他的儿子长大结婚,家里的日子才太平了一两年。条件好了,人们开始追求精神的享受了,越来越多的有钱人开始造房子,修阔气的墓地,这都得找人看风水。十里八乡的都知道童坤卜过去是个有本事的道士,于是有人开始拿着厚厚的红包来求他一卦。
一开始,他照旧是拒绝,可那会儿村里有钱的人家已经开始起大瓦房了,他们家还是土坯房。为这事,他那儿媳妇整天骂他儿子没本事,坤卜听多了明白那是再骂自己,自己是个残废人,一点收入挣不到还拖累儿子。后来想想,道士自古也就是给人算卦瞧风水的,自己挣俩小钱补贴家用也是靠本事吃饭。
想明白了这个理儿,童家道士的名号再次响彻,一时间,童家一跃从落魄户成了香饽饽,家里的条件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逐渐的改善,到了第三年,家里已经起了大瓦房,可就是有一点,媳妇怎么都怀不上。
童坤卜是决计不肯为自己家人看卦的,这也是道士的规矩之一,又苦等了五年,他那儿媳妇的肚子终于有了动静,高兴的童坤卜因为童家有后了,整日给祖师爷上香求平安。
等到瓜熟蒂落的前一日,儿子特地把老婆送到了镇卫生院,那时候的医疗条件已经跟了上来。在等待升级为爷爷的喜悦中,坤卜丝毫没有感觉到悲剧的即将来临。
几十年前,年轻的坤卜手持桃木剑抢回了一对母子的命,今天已经开始佝偻着背的他,饱经岁月的风霜,只想做一个安静的老人。
赖掉的账,终究是要还的。从医院回来的亲人带给他的消息是儿媳妇难产大出血,在送县医院的途中就已经不行了,医生勉强保住了孩子。
一个晴天霹雳砸在了童道士的头顶,准备迎接好消息而喜悦的那张脸,也变的僵硬。因为是难产而生,而且这孩子从小就没有母乳,所以身体特别差,医生说这孩子怕是不怎么好养。
童坤卜就把这孩子取名为河图,他希望可以用这个名字镇住这孩子一出世就不得不面临的噩运。
第278章 泪
再转眼已经是三年后了,河图已经开始会跑来跑去了,见过的人都说这孩子长得灵气,可就是有一点,三岁了,他还没有张嘴说过话。高兴的时候,这孩子会咧着嘴笑,不乐意的时候就只会闷着头,从来不哭。
家里也带着孩子去瞧过很多地方,医生都说这孩子是好的,没什么毛病。那些年,坤卜已经开始注意减少给人瞧什么了,他认为这一切都是上天给他的惩罚。
河图四岁那一年,坤卜唯一的儿子得了白血病,这种病在那个年代几乎就意味着是死亡。在与病魔苦苦斗争了一年之后,儿子也撒手人寰了,剩下爷孙俩相依为命。
这些年的这些事,已经让这个不幸了很多年的家债台高筑,不得已,卖了屋子,也卖了田地,但凡是家里值点钱的东西全都给卖了。
在搬离刚刚建起没几年的大瓦房之前一个夜晚,童坤卜在祖师夜的画像前断了那柄桃木剑,也就是第二天,河图第一次开口说话,喊了他一声清脆的“爷爷”。稚嫩的声音,让坤卜抱着孙儿痛苦,带着他给逝去的亲人们上完香后,爷孙俩搬到了现在的地方。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童坤卜开始一病不起,他始终是一位脆弱的老人,已经经受不起接二连三的打击。
过往的那几年,都是狗爷抽空给送点吃的,他俩既是童年的玩伴,又都是苦命人,再者狗爷始终觉得欠坤卜一份情。
听狗爷说完这些往事,查文斌不禁联想到了自己,似乎两人之间有着一样的命运,难道这就是一个向天问道的道士的宿命吗?
有天机,就会有人去破解它。有的人用破解的天机来赚钱,有的人却用来救人。如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被安排好的命理,从出生的时候便是注定了的,那人岂不都是成了老天的玩偶?
查文斌坚信一点,道士不是只简单的整天面对经书,感悟自我便会成道的。如果道是一个用来渡自己的,而不是用来渡世人,那么他宁可自己不做这道士也罢。
查文斌默默地为晚上的事情准备一些东西,这些程序他不陌生,很熟悉。狗爷见状,也拿了点纸放在腿上叠起了元宝,查文斌见到他老眼里头都是闪着的泪珠,问道:“这叠元宝也是坤卜大爷教您的吧?”
狗爷没有回答,只是含着泪说道:“是我把爹妈给活活气死的,我总想给他们一些好的,现在也想给他一点好的。”
这顿年夜饭,索然无味。
狗爷的意思原本是吃过饭便过去,可是查文斌却建议到点了再走,人在弥留之际,要想的要回味的东西太多,去了人反而会打扰到,就让他静静的走吧。
十二点差五分,查文斌和狗爷已经守在了那小破屋的院子外,不远处村庄里的烟花开始迎着风雪灿烂的射向天空,霎时把这个安静的村庄一下就给拉进了浓浓的节日里。
河图的哭声很小,小到被这些爆竹烟花声完全掩盖了,查文斌推门而入,床头的那个白发老人已经闭上了眼,安静而慈祥,或许到这一刻,这位道士才真正放下了心头的结。
为人超度了一辈子的老道士,今天将会被一个晚辈超度,道家一代传着一代,香火却似乎烧的越来越弱,肯这般凭着良心做事的人已经太少太少了。
过去按照规矩,大年三十过世的人得秘而不发,用一床被子捂着,一直捂到过了正月初三才开始白丧的事宜。这是因为,春节是一个喜庆的节日,没有人会希望在新年的第一天就得去参加葬礼,那样显得太晦气。
可是童家在这个村子里是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似乎他的死去对于大家来说都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消息,自从他病倒开始,除了狗爷这个老光棍会来之外,查文斌是这个家五年来的第一个客人。
三枚报信爆竹依次升空,可怜那点响声瞬间被淹没在漫天飞舞的烟花中,谁都不会注意到曾经帮他们算过命看过风水的童家老人已经在这个冰冷的夜晚离开了人世。
狗爷帮着查文斌把那扇摇摇欲坠的门板给拆了下来,想找两条板凳给搭一个台子却发现这个家真的是一无所有。
为了让他走的体面一点,两人又把那家里唯一的家具:床给拆掉了,为的是能弄些架子。在入棺之前,一般都是放在门板上,等棺材来了,也得停两天。这是因为不入棺材之前给亲人的感觉都是他只是睡过去了,一般人们认为只有入了棺材的才算是真正的过世。
大年三十,所有的人都休息,就连棺材铺他们也去找过了,已经关门。村里的木匠说,即使是有木料,今儿个给再多的钱,他也不接这活,晦气。
狗爷家里倒还有一口棺材,他上无老,下无小,连送终都得是自己给自己准备。所以年轻的时候,袋里还有点闲钱,就给自己弄了一口棺材,之前已经跟查文斌一块儿用双轮手推车给运到童家了。
河图只是哭,抱着他爷爷已经开始变冷的身体哭个不停,哭到连查文斌的心都碎了。看着这位老哥,他就在想,自己几十年后会不会也是这般场景。
抱起那孩子,查文斌哄他说爷爷只是睡着了,等外面的大雪化了,田埂上的花儿开了,爷爷就会醒过来了。
狗爷说是要去通知一下村里的人,可是查文斌却阻止了他,大年三十的,还是让别人过个开心的年吧,去了,别人还得背地里骂你触霉头,真有心的,明儿讣告一发,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白色本就是这个季节的主打色,都说瑞雪造丰年,可这般漫天洋溢的雪花在查文斌看来更像是一串串从天而降的纸铜钱。院子里查文斌伸出手接了一片大雪花,没多久,便融化在了他的手心。
这就是一个道士最终的归宿,家徒四壁,孤家寡人一个。查文斌摸出一把白纸钱来扬天一撒,眼含泪花地喊道:“坤卜前辈一路走好!”纷纷落落的纸钱和雪花一起落下,飞到了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要说这种死人场面,查文斌是司空见惯了,他为什么会落泪,只是因为老人和他一样是道士。
门口一对查文斌亲手写的白纸黑字对联已经贴起,上联:桃木分封剑气当年横天下;下联则是:黄粱入梦君星一夜陨故里!
没有吹拉弹唱的唢呐锣鼓,没有嚎啕震天的哭灵大队,也没有花圈连绵排成队,童坤卜死的时候,家里连身寿衣都没有。查文斌不想这位前辈走的太寒酸,翻遍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穿在他身上这件补丁贴着补丁,棉花都已经空了的袄子已经算是比较像样了。
对于一个真有本事的道士而言,他想赚钱,其实比什么都简单。
最后,查文斌翻出了自己那件从家里带出来的道袍,也是他师傅身前穿的那一件让狗爷给老哥换上。
狗爷哭的那叫一个厉害,他说,给坤卜擦身的时候,发现他瘦的全身也只剩下一把骨头了,那是饿的。
用白布给小河图做了一件孝衣,这孩子懂事,硬要给查文斌和狗爷磕头,这种场面任凭已经看透了生死的查文斌也不忍再继续。
狗爷抱着那孩子哭,查文斌则站在了门口望着天哭,他不禁想大喊:我们做道士的,究竟是得罪了谁?
就在他伤心的时候,小河图哭着跑过来拉着查文斌的裤脚,查文斌低头一看,这孩子伸出一双脏兮兮的手,手掌心里有一个红包,是刚才狗爷给他的压岁钱。
河图哽咽着用稚嫩的声音说道:“伯伯,我这里有钱,你可不可以帮爷爷买双鞋。”
查文斌转头一看,木板上的那具尸体双脚还是光着的,因为冷,整个脚掌几乎都已经冻裂开。
慢慢蹲下身子,查文斌抱着这孩子的脑袋轻轻贴在怀里说道:“以后,伯伯每年都会带你给爷爷买新鞋。”
第279章 收徒
一盏破碗里头盛着从狗爷家里带来的菜籽油,查文斌就用坤卜生前那烂棉袄里头的棉絮给捻了个灯芯。蚕豆般大小的火苗蹭蹭地烧着,灵堂里头只有小河图一人跪在门板前头抽泣着烧纸钱。
狗爷红着眼眶坐在左边,查文斌不停得绕着这位前辈逝去的身躯念着经文,上天欠他的太多了,死总得让他在黄泉路舒坦点。
坤卜脚上的那双鞋也是狗爷回家去拿的,这也是他花了五十块钱才让村里寡妇给他纳的千层底,准备将来自己双脚一蹬的时候穿上的。
这一夜,查文斌几乎没有停下来过,但凡是他知道的能够超度的经文一直在不停地重复地念着,他不希望所有的道士都是这个下场,既然这辈子没过上好日子,只能期待下辈子了。
正月初一,大雪渐止,阴霾的天气预示着这年有了一个不怎么好的开头。别人家里一大早放着喜庆的开门炮,童家三枚爆竹升天只为了告慰那位睡着的老人。
终于,有人发现了贴在童家大门口的讣告,接着又有人把这件事告诉了他们所见到的每一个人。不到一会儿,整个村子都知道那位已经足不出户五年的童老道士过世了。村子本也不大,白来户人口,住的也都还挨着近,可是到了中午,也没见着有人来吊唁。要说童坤卜生前为人,那也是仗义二字当头,单是他手上为别人驱过邪的,就足足有十来个,更加别提村里那一排排新起的楼房里头有多少是他给看的风水位。
这人呐,就是这样,一旦落魄了,连鬼都懒得来勾你,穷的慌,死了也是个穷鬼。到了下午,终于来了几个人,手里提了装着香烛纸钱的篮子,还有一点菜碗。来者没进屋子,只是站在院子里头,轻轻地叹了声气,把东西给放下了,其中有一个女人对着屋子里头喊道:“狗儿爷,要是家里需要帮衬点什么,记得过来喊一声。”
狗爷没有吭声,那几个人也就走了。
狗爷走到院子里,一脚踹翻了那篮子,骂道:“哼,什么东西,当年真是白瞎了眼,坤卜才会救你们!”
听狗爷说,刚才说话的那个女人正是当年嫁到这里的南方媳妇,也就是童坤卜救的那个女人。如今救命恩人死了,连门都不进,狗爷咽不下去心里那口气。
查文斌出门捡起那些散落的东西,对狗爷说道:“正月初一按照规矩是不发丧的,也别怪人家,活人总是要比死人讲究些,谁也不愿沾了晦气,人能来,已经是有心了。”
狗爷朝着那远去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沫:“讲究?我呸!就他们要讲究,我就守着这里三天三夜,看我能不能晦气到!”
到了下午,一共来童家的不超过五拨人,人数算在一起不到十人。没有人进过屋子看童老道士最后一眼,有的人甚至没有进院子门。他们这个村的习俗和别的地儿不一样,村里有人过世了,得各自先拿香烛纸钱炮仗来主人家,谁家收到的东西越多,也就代表这户人家门面越大。一般农村里头都讲个脸面,一个村子里头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几乎谁家有事,别的家都会去,唯独就这童家收到的东西少得可怜。
狗爷时不时得骂骂村里的人都是白眼狼,三个人都是一天一夜没合眼了。查文斌还好,只是那小河图嗓子里头已经哭不出声来了,这么久还滴水未进,狗爷也上了年纪,查文斌怕他们两人都吃不消了。
又念了一遍经文之后,查文斌说道:“狗爷,带孩子先进去躺一会儿,我一个人看着就行,有事我会叫你的。”
狗爷原本是没想去的,可他见那孩子,已经是在前后摇晃了,想必是膝盖已经跪麻木了,心疼的要紧,抱起那孩子,便往里头走。这小河图也真懂事,死活拉着他爷爷的脚不肯离开,最后还是两人强行分开了他那小手,终于在哭声中,河图昏昏得睡了过去。
入大殓,搭仙桥,全部都是查文斌独自一人搞定。与其说他是在为这个素不相识的老人送行,不如说他是为若干年后的自己在超度。
整场法事很顺利,除了累便是堵,查文斌心里头堵得慌。看着小屋里头的太上老君画像,他跪在地上,乞求道家的神灵们能够可怜可怜天下间真正的道士们,能够让他的徒子徒孙们受一点点庇护,为什么受苦的终究是他们。既然道士是这般的命苦,为何神仙们还要传道呢?
等到狗爷带着小河图出来的时候,查文斌已经睡过去了,他倒在了三清祖师的画像前,沉沉地睡了过去,他太累了。
一直到第三天,童家都没有再来新客人,虽然整个村子都知道童家的变故。也有人想去看一看,可家里总有人会提醒道:还没过初三呢,想去给家里找霉头嘛!想去的人们,也只好作罢,这年头,谁不得为自己活着啊。
出殡那一天,查文斌找到了童坤卜的那枚大印,大印藏在老君画像后头的墙洞里。他把这枚大印和画像一起放进了童坤卜的棺材里头,这也是家里能够拿得出来的唯一两件陪葬品。一个一生都充满了传奇,曾经被十里八乡誉为神算子的道士就这样悲凉的结束了自己最后一段旅程,给别人算了一辈子命的童坤卜终究是没给自己算过一卦,如果他算到自己会是这样的结局,他还会选择做一个道士吗?答案,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吧。
童坤卜的坟山也是他们家的祖宗山,山路难走,雪又很厚,地上的泥巴冻得和铁皮一般结实。查文斌和狗爷清理了一块积雪之后,不得不用烧火堆的方式融化那底下的冰层。
没有人抬灵,查文斌抬着棺材走前头,狗爷走后台抬着,小河图在最前面手拿避邪铃撒纸钱,全村的人都远远得躲在家里看着,没有人出来问一声需要帮忙吗,他们只是躲在墙角或门后面看着。这是查文斌第一次抬灵,道士是不抬灵的,道士得负责引路开路,如今这任务只能交给小河图了,他那稚嫩而沙哑的声音用查文斌教给他的每一句话喊着:“起棺!”“让路”“回山”……童坤卜没有墓碑,查文斌用块木头竖在了前头,以河图的名义给他立了碑。领着河图磕完头后,查文斌蹲下来问那孩子:“以后跟伯伯走好不好?”
狗爷想说点什么,却欲言又止,他知道,如果这孩子跟了自己,怕是要不了多久又回重复一遍今天的过程,自己已经老了,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河图用力地点点头说道:“爷爷也让我跟你走。”
查文斌擦了擦这孩子脸上的泪痕,问道:“爷爷什么时候说的?”
“爷爷在你们走后就告诉我,说他要去很远的地方了,以后就跟着那个伯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