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了解真相,是不会明白的。”德平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有些东西是人与生俱来的天性,与罪恶无关,这也许是我们作为人类必须承受的一种悲剧。罗警官,请你仔细想一想,在你心中,就不曾为某件事感到深深的悔恨和愧疚吗?这件事的发生与罪恶无关,但却造成了令人心碎的后果。这件事成为你终身的阴影,你不愿触及它,但却无法回避它的存在。”
罗飞的心“砰”地一缩,那个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脑海中,音容笑貌,虽宛在眼前,却已遥不可及。一种酸楚难以抑制地迸发出来,并且很快显示在了他的面庞上。
德平捕捉到了罗飞情绪上的变化,他会意地笑了笑,说道:“你有过这种感觉,对吗?那你该知道,对待这样的事情,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它深深地埋在心底,再也不要触及。你甚至会希望将它彻底忘记,那是一种无法达到的幸福。”
“不,你错了。”罗飞突然抬起头,目光重新变得坚毅,“有些事情是无法忘记,也不该被忘记的。发生过的事,就必须有勇气去面对。隐瞒,又会导致一些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告诉我真相,我必须阻止,不能再有死亡和其它的悲剧了!”
“你这么想是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德平似乎对罗飞的执迷不悟有些愠怒,不过他很快平息下来,仍然用一种平和的语气试图说服对方,“你没见到过那种悲伤,那是无法想象的,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什么比它更加违反人伦呢?它只能被深深的隐藏,绝不可再次提及。而你的探询,阻止不了任何事情,恰恰相反,它会导致一些负面状况的发生。请你相信我,这是一个长者对你忠告。”
面对德平如此苦口婆心的劝说,在某个瞬间,罗飞确实产生了一丝犹豫。这对他来说,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状况。但这种感觉随即便消失了,对真相的探求欲和一种天生的责任感很快又在他心头占据了上风。
“不管怎样,事情不可能就此结束。至少已经发生过的案件必须有一个明确的结果。而现在的状况,我是岛上唯一的警察,我必须对此负责!”罗飞看着对方郑重地说道,语气已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德平轻轻地叹息一声,看来自己也只能放弃努力了。沉默片刻后,他有些无奈地说道:“那你给我点时间吧,我需要静静地想一想。”
“可以。我就坐在这里等你。”既然占据了上风,那就寸步不让,这一向是罗飞办案时的风格。
“好吧。不过我要去屋后的亡灵冢,我需要做一次法事,与那里的亡灵交流,征求他们的想法。”德平很认真地说。
“与亡灵交流?”罗飞瞪眼看着对方,这个说法在他看来无疑是荒诞不经的。
“所以你根本不了解状况,你以为这件事只和活人有关吗?”德平的语气异常郑重,一点不象胡说的样子,“我需要至少半个小时,请你暂时不要来打搅我。”
说完这些,德平站起身,独自走向了后屋,连接两间屋的屋门也随即被他关上了。
罗飞心中隐隐感觉有些不妥,但又无计可施。毕竟,他现在还没有权力,也没有能力去限制德平的行动自由。不过这祭堂他已经来过好几次,对地形了然于胸。屋后只有一块小小的墓地,并不其它出路,倒是不用担心对方会借此机会插翅而飞。
所以,他现在所能做的,也只有静静地等待了。
半个小时过去后,仍不见德平出来,祭堂内静悄悄的,竟似除了罗飞自己,便不再有任何人一般。罗飞渐渐有些按捺不住,正在此时,忽听前门口响起了脚步声,回头一看,原来是惠通挑着一捆柴禾回来了。
“我师父呢?”见到屋内的情形,小和尚有些奇怪地询问。
“他到后面做法事了。”
“做法事?我师父从来不在白天做法事的呀?”小和尚一边纳闷地自言自语,一边走过去推了推通往后屋的房门,“怎么还把门给别上了?”
罗飞皱起眉头,决定不再坐等,他起身上前,用力敲了敲门:“德平,德平和尚?”
后屋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回应。
罗飞又叫了两声,感觉到不对劲,后退一步,然后憋足一口气,冲开了房门。
后屋内空无一人,通往墓地的屋门门闩在屋内,因此不用费力去撞开。罗飞快步开门,然后走进了墓地。
墓地中的景象让罗飞惊讶地愣在了那里。德平和尚并没有消失,他静静地端坐在亡灵冢前,只是他的脑袋已毫无知觉地垂落着,而一根布条状的东西正紧紧地勒在了他的颈部。
“师父!师父!”在惠通惊慌失措地叫喊声中,罗飞回过了神,他连忙走上前,将手指搭在了德平的口鼻间。
虽然手指接触的皮肤仍带有体温,但此时的德平早已没有了气息。毫无疑问,他已成了短短的几天内,在明泽岛上出现的第三个死者。
第二十一章 墓地鬼影
惠通在罗飞的吩咐下,用最快的速度跑下了山,先后去请岛上的大夫李冬和村长金振宇。
罗飞一个人呆在墓地中,利用这个时间,详细地勘查了案发现场。
死者面向高大的无字墓碑而坐,整体形态仍然保持着做法事时的盘腿坐姿。身上衣物完整,未见明显外伤。其面部肌肉扭曲,两眼圆睁,往外凸出,从相关状况看,附和窒息而死的特征。
致其死亡的应该就是缠绕在脖颈处的那根布条。布条约三公分宽,长一米左右,边缘平滑整齐,两头呈三角尖形,应该是出于某种用途而制成的带状纺织物。从成色上看,它已十分陈旧,而且肮脏不堪,早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出现因腐朽而导致的毛絮。
墓地不大,面积超不出五六十平方。除了水泥墓冢和墓碑下的石制底座外,全部都是荒芜的杂草地。此时冬季天寒,地上密布着枯黄的草根,地表冻得坚硬,很难在上面找到脚印一类的踪迹。
墓地正南方向面对的是祭堂后屋,正北方向则是一座悬崖,山壁陡峭,高度足有四五十米,这个方向上绝不会存在通往外界的道路。
墓地东西两向则是杂密的灌木丛,从后屋墙壁两侧开始,两道一人高的竹篱笆将墓地和灌木丛隔绝开来,直达悬崖边际。篱笆扎得很密,当初的目的应该是防止山中的野兽闯入,骚扰到墓穴中安息的亡灵。此时的篱笆完好无损,没有倒塌或被扯开的痕迹。而竹篱笆的强度,也不可能承受一个人从上面翻越。
种种迹象表面,在这样一个空间内,若有人出入,必须通过那两间小屋,而罗飞一直在前屋端坐,寸步未离。
那么,是谁勒死了德平和尚,难道是会是他自杀吗?
不久后赶到的李冬大夫坚决否定了这个假想。
“一个人如果自杀,上吊、撞墙、跳崖、割脉都可以做到,但象这样自己把自己勒死,是决不可能的。因为人在窒息过程中所感受到的痛苦是超出人体忍耐极限的,没有人能将这样的事情完成,也就是说,在中途,你肯定会由于生理上的极度痛苦而失去继续行为的能力——要知道,把自己勒死也是要用很大的力气的。所以,德平和尚的死,毫无疑问是他杀。”
罗飞非常赞同李冬的论述,但这意味着他不得不面对一个棘手的问题:勒死德平的人是怎样进入这块小小的墓地,又是怎样离去的呢?
“还有一个地方也是令人迷惑的。”李冬皱着眉头,似乎在思考另一个问题,“德平和尚虽然不是自杀,但似乎死得心甘情愿。”
罗飞其实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但他更愿意听一听专业医生的意见,于是他用目光鼓励对方继续说下去。
“从死者的姿势看,他在被勒死的时候,没有进行任何的挣扎。他似乎便一直这么静静地坐着,等待着死亡的到来。这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不过,如果具备必死的决心和坚韧的毅力,倒是也有实现的可能性。”李冬一边说,一边和尸体对视着,仿佛能从死者的眼中读出对方临死前的心理状态。
“不错,不管是谁杀了他,他确实没做一点反抗。可这是为什么呢?”罗飞低声自语,心中充满了疑惑,懊悔,甚至还有一点点的恼怒。
自从岛上的迷案一桩桩发生以来,这应该是罗飞最接近谜底的一次调查了。他已经把德平逼得无路可退,那个隐藏多年的秘密看起来触手可及。可就在这个时刻,那个神秘的“黑手”却再一次将线索掐断了,更可恼的是,这样的变化居然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发生,而自己却毫无察觉。本来已经被自己掌握的局面在这一回合的交锋之后,又变得异常被动,实在是让人有些难以接受。
“罗警官,从尸体状况看,德平应该是刚刚死亡不久,你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难道就没有发现一点关于凶手的线索吗?”李冬显然没看出罗飞心头的郁闷,自顾自提出了这个令人尴尬的问题。
“我不仅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甚至可以说,我根本就没有离开过现场。”罗飞把案发前后的情况告诉了李冬,然后苦笑了一下,无奈地说:“而这个凶手,却是来去毫无踪迹,便象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什么?有这样的事情?”李冬诧异地瞪大了眼睛,“这么说来,凶手是眼看秘密将被揭穿,所以急着杀人灭口?可他总不会凭空从地里钻出来吧?就算他先前就躲在了后屋或者墓地中,那他行凶后又去了哪里?难道说,他有飞檐走壁的本领,或者从悬崖上飞下去?”
李冬的话突然提醒了罗飞,他回忆起在枯木寺的案件中,顺平将小和尚顺德吓死之后,正是从屋顶逃遁,让人一时看不出任何踪迹。这次的凶手会不会如法炮制呢?
不过罗飞很快放弃了这个想法,与枯木寺的僧人宿舍不同,祭堂后屋不仅建得高大,而且冲着墓地一侧的墙体上并没有可供借力的窗户或其它结构。要想攀上屋顶,必须得有梯子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