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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144)

屈南的嘴角动了动,点头的幅度很小。

等黄俊走后,屈南自己想了很久。他把项链摘下来,放在掌心认真观察。时间让它变色,却没有改变它的形状,不管自己换了多少条链子,只要能不摘下来,他就不摘。

现在,屈南将它放在右边的抽屉里,将抽屉合上,闭上眼,做了几次深呼吸。

呦,这不是屈南嘛。顾文宁推开了宿舍的门,脸上的笑容都要藏不住,我还以为你回家了呢,怎么没回去啊?你爸都来找你了。

屈南睁开了眼睛,只是看着自己的抽屉。

哦,也不对,你爸是来找你哥的,不是找你来。顾文宁状似无意地说,真想不到啊,你还有个哥哥,怪不得学校的老师都那么偏心你,原来都是看在你哥的面子上。屈向北,原来你们是一家人。

屈南的脸转了过来。

顾文宁根本不怕,或者说,他倒是希望屈南现在动手,他一动手就等着禁赛吧。怎么?我说错了吗?闹了半天,我们拜的名人墙里有你哥,诶,你每次拜的时候都是什么心情啊?是不是特别想超越他?可惜啊,到现在你都不行。

屈南扶着桌面站了起来。

是不是想打架?来啊,我不还手。顾文宁继续激他的火,也算狠狠报复,终于让自己找到一个机会狠狠踩屈南一脚,不过你哥到底去哪儿了啊?为什么不跳了?出什么事了吗?还有,你爸看起来不像很正常啊,我要是你,现在就收拾东西回家看着他。

屈南朝着顾文宁走了过去。

顾文宁就这么看着屈南走到了面前,既没有躲开,也没有挪开视线。屈南,我经常觉得你特别假,有时候也觉得你不正常。现在看完你爸,我有个疑问

屈南完全走到了他面前。

你家没有什么遗传的精神病吧?顾文宁问。

两人一样高,完全平视。

屈南看了顾文宁挺长时间,分秒在他耳边流逝,感知变得迟钝,以至于他分辨不出究竟看了多久。

文宁。但等到这个状态结束,屈南竟然又笑了出来,仿佛所有的一切都被他看得很轻,你跳不过陈双了,是你不想么?

顾文宁的眉梢抖了一下。

你没通过资格赛,去不了全国大赛,怎么,是你还没用尽全力有所保留么?屈南继续问。

顾文宁的脸色刹那变白,这件事才是真正戳他心窝的。

你现在已经21岁了,连学校的圈子都没跳出去,是你不喜欢跳出舒适圈去外面看看么?屈南接连三问。

顾文宁噎得哑口无言。

等问完之后,屈南也没准备听到答案,转过去收拾东西,保持镇定,自己才不会上他的当。

这一夜,屈南都没怎么睡,身体里渐行渐远的感触让他时不时惊醒。可是等到他再闭上眼,就只会梦见小时候。

一个人最想回去的阶段,总是最难以忘怀。那时候自己有一个强大的冠军哥哥,有一个正常健谈的教练父亲,有一个快乐活跃的漂亮妈妈,还有一个桃李满天下的姥爷。

自己什么都有了,坐在小板凳上看姥爷和爸爸一起训练哥哥,就能看上一整天。哥哥很能跳,总能让大人那么高兴。

再醒来,晨练时陈双挂着黑眼圈跑向自己,也是一夜没睡好。

你怎么样?陈双的嗓子都哑了。

没事啊。屈南摸了摸他的领口,你别这么担心我。

我肯定担心你啊,你是我男朋友。陈双紧跟着他,生怕他想不开,姓顾的有没有欺负你?

他?他我不理他就是了,反正我一直说不过他,也打不过他。他好可怕。屈南挂着淡淡的笑,走吧,去训练。

陈双欲言又止了一瞬,最后快步跟上了他。别人怎么想的他不知道,陈双只是觉得屈南看上去根本就不好,他不可能没事。

7月初的赛事迫在眉睫,整体训练强度偏向温和,屈南两脚交替踩地,调整心态,完成每一步的慢跑热身。有时候,他也分不清自己的人生是不是就是一场竞技体育,残酷性时时刻刻冒出来,让他不敢往前。

有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想赢,还是不敢赢。他在雾里,只能追寻着前面的背影。背影起跳的时候他就跳,背影没了,他就停下。

周围的关注一直没散,可能都是想过来问问。屈南等待着他们开口,终于,程丹成为了第一个忍不住的。

南哥。程丹是被二队的人推出来的,犹犹豫豫走过来,你没事吧?

没事啊。屈南转身还和二队的人招了招手,和大家说我没事,不用那么紧张。有不懂的地方就问我。

那就太好了。程丹松了一口气,南哥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我们都怕你出事,可是谁也不敢过来。

我能出什么事?屈南整理了一下腕带,你们别把我想的那么脆。

嗯,现在我们知道了,南哥你真强大。程丹羡慕地看着他,自己也有个哥哥,虽然是个爱画如命的事儿精,可如果他出点什么事,自己恐怕这辈子不好受,所以他能理解屈南的苦,我得向你学习,天大的事也要学会平复。

慢慢来,你将来肯定没问题。屈南笑着给予鼓励,走吧,一起去洗洗手,准备上课去。

走!程丹拎起运动包。

小训练场离教学楼比较近,晨练结束后,大家都要去洗洗手再走。陈双和白洋时刻跟在屈南身边,到了楼门口,昌哥也等在那里,大家都是为了陪着屈南。

除了程丹,他们的表情都不算轻松。

怎么了,一个个苦着脸?屈南将他们依次看过,我欠你们钱啊?

是啊,二年级你喝了我一瓶可乐,到现在还没还钱呢。白洋开着玩笑。

那等我再拿一笔比赛奖金吧,拿了奖金就还你。屈南拍了一下白洋的肩,又拍了一下陶文昌,走吧。

走走走,今天我请客,去食堂刷我的卡。陶文昌和屈南勾肩搭背。一行人就这样进了走廊,如同一群再正常不过的体育生。

只有陈双,一直没有高兴起来。

双哥你别太担心。程丹又过来劝他,南哥说了,他没事。你放心吧,我绝不让二队的人瞎说,大家都只会担心南哥。

嗯,谢了。陈双看着屈南的背影,总觉得有事要来了,他们正一步步地接近。

这种事发生在谁身上都不好,南哥太坚强了。程丹继续说着,他真是我的榜样!我将来一定

话音未落,程丹旁白的人停下来了。他碰了碰陈双的胳膊:双哥,你怎么了?

陈双没有动,因为他一直盯着的那个背影停下了。

走廊里全是体育生,男男女女,跑跑停停,有几个地方几乎水泄不通。大家都奔着去打饭、去收拾宿舍、去准备上课,可是屈南却停下来了。

他的停下,把白洋和陶文昌也给带停了。他们一起看向屈南,屈南已经扭过身,看向了右侧的墙。

首体大的名人墙。

二十多年前的跳高大神们的合影。

第一排,学校空出来的一张座椅,没等来的那个跳高天才,座椅上还贴着名字。

屈南逐渐将脚尖的方向转过去,随后是小腿、大腿、胯骨、上半身。他朝着那张明明应该有个人却偏偏缺了个人的照片走,像是要走到相框里面去,代替谁,去坐在那张椅子上,成为谁。

南哥程丹叫了一声,要上去拉他。

陈双却拉住了程丹,制止住他。

屈南还在靠近,直到走到照片的面前。

他从来没敢好好看过这张照片,如同他背越时永远不敢睁眼。现在他开始看了,一个一个的脸扫过去,照片微微发黄,年轻的人却永远不老。

他的手指动了动,伸向右边的裤兜,拿出了哥哥的项链。歪歪扭扭的字,还是刚刚学认字的自己的杰作。

手指被项链缠绕,屈南将指尖压在了那张空着的座椅上。

哥。屈南皱了皱眉头,我来首体大了。

周围原本很吵闹,忽然安静了。周围行走的人不自觉让出一块来,盯着屈南。可是所有人都不清楚要发生什么。

只有陈双,知道要发生什么了,在酝酿什么。他不顾程丹的阻拦,走到了屈南的身边,一只手压在这个人的右肩头,看着他呼吸平稳的胸口。

你可以哭了。陈双重新训练他的哭泣功能,屈南,这些年你做得很好,现在你可以哭了。

摸着照片的屈南瞬间潸然泪下。

作者有话要说:

又又:反向训练!

第167章 都给我哭

陈双知道屈南憋着一场哭,但是他没猜准,屈南会控制不住在走廊里,在公众场合里,这样控制不住地流眼泪。

但是他也放心了,因为这个人终于重新学会了哭泣。

泪珠几乎是瞬间涌出,终于不再被活生生地憋回去,而是获得了掉落的允许。仍旧是每一滴都很大颗,仿佛告诉所有人,这个人其实很爱哭。

没错,这一刻,屈南终于记起来了,或者说他敢记起来了,自己到底有多容易眼睛红。

泪珠往下走,他抬起头看向照片。

脸部的肌肉还不适应情绪的外放,完美的面具碎了,里面是一个真实的自己。眼皮眨动,很小孩子的哭法,委屈的脸像等着别人去哄。鼻子开始发红,是情绪酝酿到了最大值,当一个人激动的时候,哪怕不哭,鼻子也是红的。

屈南忽然牵强地扯动嘴角,朝着照片笑了笑。

别哭啊,小南。曾经有个人安慰过自己,别哭。

对不起,哥,我做不到了,我太没用,我永远成不了你。屈南开始擦眼泪,用手掌,用手背,用手指,甚至用上了腕口。对不起,我还是那么爱哭,我一点都没长大。你到底在哪儿啊?

照片空着的座位,像是在和他说话,像是有个人在劝他。

一次沉重的呼吸之后,屈南原本起伏不明显的胸口终于按讷不住,风箱一样鼓了起来。它开始深度呼吸,腹式呼吸,将那口不敢深喘的气喘完,将那口长久留在肺部深处的气呼出去,全部腾空。

腾空之后,才有新的空气输送进来,才开始新生。

屈南的右手还压在那张照片上,他低着头,眼泪顺着直线掉在地上,肩部被胸口的起伏带动,开始微微耸高,逐渐能看出肩胛骨的轮廓。他知道自己和哥哥长得不像,但是他们的背影应该是像的,他披着另外一个人的影子,活到现在。

现在那层影子,开始撤退,像退潮,撕裂般要从他身上退下去了。有东西再次渐行渐远,逐渐模糊,竟然这么疼。

他开始哭出了声,从最开始的静静抽泣变成了小声的哭,每一次的吸气、抽气都像一个提醒,告诉走廊里所有学生,这里有个人哭了。他笔直的腰开始弯曲,手肘开始内收,两只手一起摸向照片。

他再抬起脸,照片里空着的那张座椅被自己的记忆,补完了。坐着一个朝他微笑的大男孩。

哥。屈南又笑了笑,慢慢地凑过去,亲在那张椅子上。椅子上明明就有一个人啊,只不过其他的人都看不见。

亲完后,屈南的两只手贴着墙面往下滑,像刚刚用光了全力,现在不得不蹲下。他从站着哭变成了跪着,两只手压在墙面上,头顶压在手背上,脸朝下,深吸气,后背高高地弓着。

他还没来得及和哥哥说再见,说保重,说别走。他接受不了,无论怎么想都不能放下。他要抓住哥哥,只要抓住了哥哥的手,那天下午就不会推进。

自己还没来得及长大,你为什么要走?

哥!哭声比刚才大,已经被唤醒的能力开始释放十几年的积累,像是一片积雨云如影随形跟在屈南的头顶,直到降下一场大雨将雾气冲散。他的手臂也开始颤抖,深呼吸时胸腔像要撑破肋骨了,连肩胛骨都要被撑开,让里面的人出来。

走廊里回荡着屈南的哭声,哭声当中除了失去亲人的哀痛,也在哭运动员的伤痛。他们只是一群想要拿金牌的人而已啊,20年后,谁还记得他们。无声的遗憾除了英雄迟暮和美人老去,还有运动员的退役。

金牌又是什么?屈南始终不明白。他只知道这个接力棒从姥爷的手里到了父亲手里,从父亲手里到了哥哥手里,现在在自己这里。

哥屈南抬起头,仰望着跳高界的前辈。他要把这张照片补完,他要让哥哥重新坐上去。

陈双蹲在他的旁边,时时刻刻注意着屈南的神情,也不知道自己让他哭到底对不对,更没想到屈南藏得这么深。

只要他的眼泪没流完,就永远不会放下。

他怕屈南把眼睛和嗓子哭坏,也怕屈南扛不住换成北哥。他太脆,脆到自己和他说几句重话,都要逃走。

可是没有,一直都是屈南,北哥像是沉寂了,在主人格最崩溃脆弱的时刻,没有出来保护他。

陈双抓住屈南的手腕,手腕都哭湿了,他们的项圈碰在一起。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屈南拉到怀抱里,马上,热泪就流进了自己的领口,沾湿了锁骨。

哭吧,周围没有别人,只有我。陈双也觉得走廊里的所有人都消失了,他们相互训练,一同进入了只属于两个人的地方,只有我。

屈南搂紧了陈双的肩膀,放声大哭。

眼前发生的一切让其余的人始料未及。十几分钟前还觉得南哥无比坚强并以此为榜样的程丹哑口无言。陶文昌和白洋帮着疏散周围看热闹的学生,腾出一个空间来,让屈南哭完。

陈双一直抱着他,听着他一声接一声的换气。

快上课的时候,学生都散了,他们等到了闻讯而来的黄俊。有几个学生刚刚冲到了他的办公室,说屈南崩溃了,他赶紧过来找人。

他以为屈南昨天的状态已经调整好了,没想到

教练。白洋拦住了他,让他哭完吧。

黄俊停下脚步,站在屈南几米之外。

唉。走廊里只有屈南的哭声,断断续续,却一直没停下,黄俊又看了看陈双,像是明白了什么,等他一会儿好了,跟他说,给他放一天假,批准他回家休息。晚上回来,不许在外面吃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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