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主教整理了一下已经皱巴巴的牧师袍子,绝望地看向费鲁曼,苦笑:“我们再为后面的孩子们争取一些逃亡时间吧。”
无数已经成年的精灵已经默默地站到了城墙前方,带着必死的决心连成一道漫长无边的防线,为后方的那些年轻人和孩子们争取逃亡的时间。
赛尔对着阿瑞斯战斗学院的几人招招手,也站在了他们之间,高大的树人战士似乎低头看了看这个矮小的人类剑士,而后用一根树枝摸了摸他的脑袋。
费鲁曼痛苦地闭了闭眼,回头再看了南塔城一眼。
昔日最优美安宁的南塔城,如一颗翠绿明珠镶嵌在整个大陆南边的巨大塔城,在今日之后,将也看不到精灵们的轻盈舞步,再也听不见竖琴的动听弦乐了……
恍惚间,重伤的费鲁曼似乎又听到了阵阵乐声。
是的,精灵是如此优雅又浪漫的种族,哪怕是在死亡的阴影笼罩时,也该有优美的音乐为大家送别。
呜——!
兹——!
叭——!
不对。
竖琴的声音怎么可能会这么刺耳又难听?而且每一个音好像都破了,还完全不在调上!
哪个精灵会这么没有音乐天赋?!
费鲁曼皱了皱眉,缓缓抬眸寻找乐声的位置。
下一刻,他和那些精灵们,都看到了此生都无法忘怀的一幕。
……
漆黑长夜中,暴雨如织如网,在这风呼兽啸间,数道白衣身影似风驰电掣,凌空御剑而来。
他们如一柄巨大的雪色长剑,生生将长夜斩出一片白!
为首的是个浓眉大眼的英气女子,她脚尖轻点在剑上,手中所执是一把奇特武器。
人未到,声先至。
“天剑宗弟子听令——”
“结剑阵,斩魔!”
她身后,七名天剑宗修士清朗应声:“是,大师姐!”
而后,天穹上逐渐攀升起七道不同属性的剑气,或是如金石般锐不可当,或是如火焰般焚尽一切,或是如潮水般绵绵不息……
七道剑气交错,每有一道汇聚在一起,气息便往上攀升一节。
最后,一柄无形的巨剑高高悬在在七人头顶。
七个剑修手腕轻扬,七柄不同的长剑,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有人高声:“斩魔!”
有人清叱:“斩魔!”
最后,那柄巨剑恍若神明降世,斩向距离最近的那只圣阶魔兽!
“……”
亦有人拿起手中精巧的唢呐,深吸一口气,运起全身灵力,奏出响彻云霄的一曲!
虽曲不成调,然而但凡有听闻乐声者,皆是面色一白。
声声乐调似山崩地裂,又似刀剑相击,一个恍惚间,便又是一道杀意凛然的破音袭来。
暴雨狂风也好,魔兽嘶吼也罢,此刻都化作这破碎声音下的背景乐。
黄默音低垂着眸子,奏的是一曲喜乐,面色却肃冷如冰。
她的灵力隐藏在每一次声波震动之时,扩散到前方的所有的魔兽头顶,那些扑咬过来的魔兽往往只是一个照面,便被震碎肺腑,口鼻淌血地抽搐倒地!
乐声越来越急促,也越来越尖利。
魔兽如浪潮,乐声亦似生生不息的浪潮,两相对峙,一时间竟暂分不出高下。
“他们是谁?”
红衣主教错愕地看着这一群黑发黑眼的年轻人,一开始他以为这些人全部都是亡灵法师的援军,但是看起来似乎和自己的猜想刚好相反?
“他们是天剑宗的老师,是来支援我们的!”赛尔目光灼灼,心中狂喜。
虽然没见过这些人,但是他认出了天剑宗标志性的简洁白衫,以及那些形制新奇的长剑。
“支援我们的?”费鲁曼绝望的脸上又浮出些许光芒。
远处,本该逃走的年轻精灵们非但没有离开,反而都朝着城墙这边奔来,不算强大的魔力越聚越强。
报讯的光明骑士也跟着返回了,一脸复杂:“我明明让他们走的……”
费鲁曼叹息了一声,手持魔杖往前一步,苍老的声音带着一往无前的赴死决心。
“孩子们,反攻!”
“让他们知道精灵的力量!”
精灵长老大喘着气,用力拿魔杖敲死了又一只想要扑上来的魔兽。
反攻战,彻底打响。
黄默音的嘴角溢出一口鲜血,蜿蜒地顺着唢呐往下淌,而她却未后退半步。
就在这时,一道温和的光芒落到了她身上。
红衣主教丢了个高级治疗术在黄默音身上,而后有点不自在地移开盯着她头发和眼睛的视线,转过头继续吟唱群体治疗术。
天剑宗这群剑修的加入,似乎为快要被绝望淹没的南塔城众人丢下了一根浮木。
虽然这根浮木并不算太强,虽然最后的结局很可能还是要沉入海底,可即便如此,奄奄一息的他们还是奋不顾身地抓住了浮木,并且用最后的力气挣扎起来。
万一呢?
万一真的守住了呢?
……
原本想留下欣赏四只圣阶魔兽破城的二号脸色骤然大变。
气势可怕的一剑……
刺耳的音波攻击……
看到那边使着从未见过手段的援军,以及仿若不要命般反攻向魔兽大军的南塔城队伍,二号果断选择后撤。
轰——!
阴冷的魔法元素如炮弹般轰向苦苦纠缠的汉克斯等人,本就强撑着的他们又一次被打飞,这一次,却再也没能爬起来了。
下一刻,密集的魔兽大军便在二号的指挥下扑咬过去,将他们的身影彻底淹没,几乎是瞬间,那些深色的血迹便被雨水冲刷着流到了这边。
费克尔顿的脸上早已没有任何表情了。
他回头望了一眼。
远处的火光烧得越来越旺盛,在西普那凶悍的进攻下,魔兽的进攻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无数精灵正顺着那道口子朝这边涌来。
为首的西普那挥动着长刀,冲杀在最前方,隐约间,那道冲天的火光似乎快要灼烧到这边了。
费克尔度黯淡许久的双眼,终于又燃起了久违的光亮。
他也举起了手中的长刀。
在二号往后暴退之时,费克尔顿猛地往前一扑,左手死死地抱住了后者的腿,五指逐渐用力,竟生生地抠进了亡灵法师的腿肉中。
与此同时,他持刀的右手用力往下一扎。
土系魔法元素骤然爆发!
超高阶魔法——【石化铠甲】
激荡的土系魔法元素自湿漉漉的土壤开始向外蔓延,原本松软的泥土逐渐变得坚硬,混着队友血液的烂泥变成了坚不可摧的硬石,且一点一点地延伸到费克尔顿的剑上,手上,肩膀上……
凡是石化的部位,似乎都成了大地的一部分,再也无法移动。拽住亡灵魔法师身体的那只手,也变成了牢不可破的枷锁。
本该是土系魔法战士用来救命的最强防御魔法,却在此刻变成了他赴死的一招。
“疯子!”
二号被腿上传来的强大压力弄得怒不可遏,他一边试图往后退,一边朝着费克尔顿的左手轰出一道接一道的粉碎咒语。
咔——!
嚓——!
骨骼的碎裂声不断响起,费克尔顿手上那层石化铠甲上不断出现蛛网般的裂痕,且迅速变大。
碎石哗啦哗啦地往下掉落,剥落露出手臂的原貌,却早已是一大片模糊的碎骨烂肉,此刻像是一条被剥去骨头的死蛇一般,以扭曲的姿势软趴趴地束缚着亡灵法师。
察觉到费克尔顿的手已经被彻底击碎,亡灵法师准备将腿抽出来。
然而下一刻,费克尔顿倾尽全力往前一扑。
他张大了嘴,死死地咬住了对方的腿。
“疯子!”亡灵法师原本淡然且运筹帷幄的模样终于破碎。
他咬牙切齿地轰击出一道道粉碎咒,腿部的剧痛和束缚感却越来越沉重。
“费克尔顿!你难道宁愿死在这里,也不愿意成为真正的强者,去拯救那些被抛弃的游民吗!”
“你难道就只想当西普那的走狗吗!”
“你是游民中少有的勇士!你难道看不出来塔城已经抛弃他们了吗!”
“你难道不想实现游民的梦想,将那些看不起你们的塔民和教会踩在脚下?!”
费克尔顿的视线已经越来越模糊了。
雨水砸在他的脸上,分明该是冰冷的,可是恍惚间,又好像变得炽热了。
像是眼泪。
眼泪……
费克尔顿还记得那些眼泪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