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大人,不是谁都和我一样好运能遇见您,有太多太多人,百万,千万个人生活在塔城的光照不亮的地方,他们不知道何为魔法,何为治疗卷轴,只知道在某个暗夜中就死在那些凶狠的魔兽爪牙之下,他们做错了什么呢?”
“您或许会说,角斗场的无数勇士在守护着他们,可是您看看,多少勇士只敢在角斗场里战斗,真正踏出塔城的连三层都不到吧?塔城中固然有像您一样拼命守护所有人的高贵存在,可是也有只想敛财享乐的蛀虫。这样下去,塔城终有一日会被魔兽冲破,人类终有一天会全部化作魔兽的食物的。”
“这世界需要改变,大人。”
西普那暴躁地站起来,声嘶力竭地怒骂:“你见过那些被他们抓去当实验的无辜游民吗!他们没遇到魔兽,可是遇到了比魔兽还可怕的同类!”
“那些混蛋,那些猪猡不如的家伙,他们把活人的手脚砍了,接上魔兽的爪子!”
“你口中拯救人类的存在,现在正在疯狂地残害活生生的人命!”
无尽的沉默之后,费克尔顿低声回答。
“大人,改变注定会流血,注定有人要牺牲。”
西普那明白了。
他理解之前学生所说的“我已踏上另外一条道路了”是何含义了。
那一瞬间,这个曾顶天立地的战士突然踉跄了两步,好像险些没站稳。
“那你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他苍老的声音有些发颤了。
费克尔顿默然片刻,而后轻声:“这附近零星分散着十多个村落,我们要守住这片超高危区域。毕竟,三年的驻守期未满,我们胸前还佩戴着它,就要尽到塔城勇士的职责。”
他碰了碰自己胸前那块熠熠闪光的勇士勋章。
“那你传讯,说想要见我,把我们困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是我们的私心,大人。南塔城接下来会很危险,我不想您参与其中。”费克尔顿沙哑回答。
“是那些人要在南塔城做什么吗?”西普那深深地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
“抱歉。”费克尔顿选择缄口守秘。
“滚吧。”
西普那看着费克尔顿,突然暴躁地踹了后者一脚。
他咬牙切齿,花白的头发蓬乱:“滚远点!我管你去南塔城还是北塔城,总之再也不要出现再老子面前!”
“带着那群混球小子都给我滚!”
“这里会有新的队伍来驻守,不需要你们了!”
“我回去会和塔城议会提交报告,就说当初老子带出来的这个队,都死了!一个不剩全在和魔兽的战斗中了!”
费克尔顿一愣,似乎不敢相信,西普那居然不打算把自己带回塔城复命?
过了许久,他看着远处逐渐停歇的雨幕,紧紧地咬着后槽牙,而后用力扯下胸前的勇士勋章,恭敬放在西普那的跟前。
下一刻,那个战士朝着黑暗中狂奔而去。
他再也没回头。
西普那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恍惚间,好像看到时光在飞快倒退。
“西普那大人,我们可是铂金小队,一定会守好边界山,绝对不会放过一只魔兽的!”
“大人,我们申请了调令!以后就是您的正式部下了!”
“大人,我在角斗场赢得第一场胜利了!”
“西普那大人,您可以教我吗?我想成为一名和您一样伟大的魔法战士!”
……
很久很久以前。
那时候还只是个高级战士的西普那,曾经从一个被魔兽摧残过的游民村落废墟中,拎起一个伤痕累累的孩子。
“你叫什么?”
“我叫费克尔顿,大人。”
“怕我吗?”
“不怕。”
孩子摸着鼻子小声地回答,快哭的脸上,挤出了一个憨厚又老实的讨好笑容。
第65章 全新的道路
石头堡垒内, 篝火尚未完全熄灭,依然有余烬在散些光热。
方才飞散的雪花早就融于地上的泥水间了,映着那些微弱的火光, 影影绰绰。
西普那缓缓地走进去环视一圈, 最后慢慢地收捡着学生遗留下来的东西, 却是在握着那枚最后放下的塔城勇士勋章后,近乎脱力般地狼狈坐倒在地。
黎离只是静静看着这一幕。
她不曾有过弟子,却也有过师门的诸多羁绊,所以能理解西普那的心情。
至于刚才西普那放走本该押送回塔城的费克尔顿,则不是黎离能置喙的事情了。
一来,西普那才是白色尖塔议会的议员,他是负责处理这些改造人的决策层,选择关押还是放走由他说了算。二来,西普那是圣阶魔法战士, 黎离虽然不惧,却也不想在这种时候跳出来给自己树敌。
最重要的是, 剑修的准则: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要犯我我打回去, 人要干别的?关我屁事。
西普那沉默地盯了那堆火半天, 原以为药檀或者黎离会说些什么,然而这两人却只是默契地排排坐在火堆前, 添柴烤火, 药檀甚至顺便从怀里掏出两个炊饼架在火堆上热。
最后,还是他主动打破了沉默。
“我以为你们会质问我什么。”
毕竟按照塔城的价值观而言, 西普那这是犯了罪。
“没必要。”黎离淡声道:“事情败露后需要担责的是你不是我们, 所以我们没资格也没必要多言。”
药檀声音温和地补充了一句:“西普那大人连他们都会放走,可见心肠其实很柔软, 不是会因为害怕事情败露而将我们灭口的恶人。”
“哈哈。”
西普那苦涩地干笑两声,黎离过于清醒的这句话,让他觉得自己都没有必要再做些无谓的工作了。
什么威胁,什么利诱,什么灭口,对于眼前的这两人而言都没什么意义,他们很聪明,自然知晓对今晚的事选择装聋作哑最合适。
那一瞬间,西普那有些庆幸知晓这事的是他们,而非其他人了。
“那你们怎么看待此事?”
西普那目光深沉地看着眼前的两个年轻人。
其实白色尖塔和光明教会早就发现亡灵法师们正在做的可怕实验了,但是这件事注定不能让普通大众知晓,甚至连很多塔城内的勇士都不能高知。
虽然西普那觉得用活人与魔兽相融简直魔鬼,此等行径堪比魔兽吃人的暴行,说出来后会让许多人对亡灵法师的恶行有更深的了解。
但是白色尖塔议会在经过紧急讨论后,最终选择了保密。
因为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因此主动投向亡灵法师的阵营,渴望力量的,渴望健全的,渴望不再被魔兽困扰的……人心,谁也说不定。
此刻的西普那,很想知道眼前二人怎么看。
药檀眉头紧皱,认真道:“我不赞同那条路……它太危险了,看似是牺牲小众成全大众,但是,有人愿意成为被牺牲的那部分小众吗?”
他顿了顿,回忆起昔日的天剑城,目光中闪过暖意。
“我的家乡也曾被一些恶人侵扰,有人挺身而出应对恶人成为英雄,也有人因能力平平而选择平淡度日。那些强大的英雄,从来不会强迫普通人和他们一样无畏牺牲,只要不倒戈向恶人,英雄从来不伤及普通人。”
“总要让人有选择的余地的,亡灵法师不该替人做决定。”
黎离接过药檀的话茬,悠悠道:“要当英雄牺牲自己去当实验对象,还是不参与其中安稳过一生,所有人都该有自己选择的权利,毕竟谁也没有替别人的性命做决定的权力。”
兴许是讲究因果报应,也认同天地人和,在这方面,修真界的修士们做得很好。
他们觉得自己已占了世间的绝大部分资源和机缘,就该保护那些普通人,更何况大部分修士也从普通人中踏入修真界的,说是了却尘缘,但是谁又能真正放下世俗中的亲友呢。
同理,普通人也敬慕修士,凡家中有孩童者,总想先送去各个宗门,测测是否能拜入门中,为修真界送去无数后继者。
尊重和守护都是相对的,这也是凡人和修士的默契。
所以正道修士们,才会和那些想要称霸天下,口中说着“强者为尊”的世界、将凡人视作奴仆牲畜的魔修们,苦苦血战了百年之久。
西普那听出他们口中的认真,心中安定了一些。
他低声叹了口气,将此事抛置于脑后,神情非常严肃地看着黎离二人。
“想来你们刚刚也听到了,南塔城之行极有可能会遇到潜在的危险,你们既是东塔城未来的希望,那我自会竭力保护你们,但是前路未知,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意外,若你们想要就此返回,我可以帮你们想个由头,放弃这次南塔城的大赛。”
“不必。”黎离摇了摇头,澄净的目光中是一如平常的坚定和淡然。
“无论前路如何,我们都要去南塔城参加这次大赛。”
西普那有点好奇:“是为了给天剑宗正名吗?其实大可不必为此事犯险,要是你们愿意,我能引荐你们宗门毕业的学生加入白色尖塔工作……”
“不是为了虚名。”
黎离抱着胳膊,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小老头,声音柔和了许多,声音轻轻的:“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即便是孤身一人,我也要去。”
“才不会是孤身一人。”药檀嘟囔了一声,摸了摸饼皮,确定被烤得温热以后,才把它递给了黎离。
黎离咬了一口饼,点头:“嗯。”
远处,有几道杂乱的说话声在朝这边靠近。
西普那没有丝毫惊讶,从这附近的禁魔之雨被黎离用一道奇异的冰雪剑术破解之后,他就感应到正在往这边归来的东塔综合学院一众学生了。
也正因知晓他们并未受到伤害,西普那才那么干脆地撵走了费克尔顿。
若是他的昔日门生为了阻拦自己,把这群寄托着东塔城未来的年轻人们全部杀害了,西普那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而黎离和药檀更是毫不意外。
灵力并不受禁魔之雨的影响,他俩早在几人离开的时候就往其他人身上留下了灵力烙印,自然能感应到梅丽莎几人没有遇到危险。
至于叫西壬他们去找人,也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罢了。
梅丽莎将碍事的魔法师袍子都脱了,一身狼狈地跑在最前面,在看到石头堡垒内的三人都安好无损后长长地松了口气。
“怎么回事?我听科林斯说费克尔顿先生想要囚禁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