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的脉, 其实与人的脉是相似的。人脉藏于血肉之中,地脉则藏于地底。这会儿为寻同伴而来的地脉,在深渊北岸的壁面上探出了个头,就像是一双伸出的手,静静等待着边关城地脉的回应。
边关城城墙根部, 那条发着金光的“长蛇”,慢慢流动了起来, 同样探出了“手”, 回应着深渊北岸的地脉。
君无咎等人看着这两道势不可挡的地脉,俱都深深皱起了眉。
他们……无力阻止。
藏于黑雾中的赵千默, 嘴角稍稍勾起一点弧度,眼神都明亮了几分。
他静静看着趋近的两道地脉, 心跳一下又一下,格外沉。
下一刻, 他这沉沉而动的心跳,忽然骤停了下。
赵千默瞪大了眼,眼神里先是染上了点惊慌, 紧接着是暴怒。
那是什么东西?
一道金色的光,自深渊的底部晃了一下。众人还未看明白这究竟是什么东西,紧接着, 位于深渊北岸的那条地脉,就像是疯了似的, 直接撇弃了正向它而来的边关城地脉, 不顾一切地往深渊底部去。
追着那道金光而去。
这变故发生得突然, 在场的众人都被惊住了。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君无咎就先他人一步,直接冲入了深渊中,紧追着地脉和金光而去。
在君无咎之后,自北而来的一道黑影慢了一步,也遁入深渊中,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
还留在地面上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都看向锋少强。
他们根本不知道那金光是什么东西,但君无咎是第一个追着金光而去的……这总该有点说法吧?
锋少强心里也正心惊肉跳。
他隐约觉得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因为临去前,君无咎的脸色十分糟糕。同门十多万年了,锋少强还从来没见过君无咎的脸色差成这个样子,都让他有些害怕了。
锋少强一溜眼,见原本应该在他们身后的离音不见了,心里咯噔一下,恍惚明白了什么。
该不会是小离音出了什么事吧?
锋少强心思急转,下意识就替这不省心的师徒二人遮掩起来。
他面上是恰到好处的恨铁不成钢,“这老七!看见了什么宝贝了就敢往深渊里头追?他不要命了?我真是……”
他这话没说完,天空中一直忙着与红尘业障缠斗的赵十四,忽然化作了一团红光,直跃入深渊中。
便是赵十四的动作再快,众人也看分明了。他那空洞洞的眼眶里,似乎……留着血泪?
没看错吧?一直无喜无悲的赵十四,会流泪?还是血泪?
众人面面相觑,都疑心自己看错了。
现在好了,先是莫名其妙的金光,紧接着是地脉,再是君无咎,一道黑影,以及赵十四……
这一串的人都入了深渊,难不成深渊内真有什么东西?
那他们跟还是不跟?
地面上的人感受着自深渊底不断吹起来的虚无之风,神色十分犹豫。
没等这些人做出决定,天空中安静了许久的黑云又再次动了起来,朝着地面压来,兜头将还未来得及逃走的党清兵士笼罩起来。
小片刻后,黑云离开,再次朝着南去,留下了一地眼冒红光的党清兵士们。这些人面色木然,提起刀朝着周围的人砍去,眼神怔怔的,可见是失了神智了。
在场的人还是第一次知道这黑云的威力,这会儿都被骇得不轻。
是了,红尘业障能控人心神的!
该死,竟然把它们给忘了!
这会儿众人也没心思去管深渊地下的人和那金光了,只把全部心神都放在眼前的红尘业障上。
幸运的是,他们很快就等来了来自破妄阁的援兵。而领队的人,正是离音的好友,如今破妄阁的少阁主,徐若涟。
……
另一边,深渊底部。
虚无的风猛烈地吹,将离音身周的护体灵力光罩吹得七零八落的。
她的一身寒毛都立得直直的,额头上的冷汗成片成片往外冒。
在跳入深渊之前,离音从来不知道,深渊底部会是这么一个样子:除了一片漆黑之外,只剩下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虚无之风,没有源头,没有去处,在整个空间中肆无忌惮地肆虐着。
飞驰在虚无风暴中,就像是在极高极高、只容一只脚的危楼上狂奔似的。若是不小心一脚踩了空,不是摔得粉身碎骨,而是会被虚无的风不知吹往何处,再来寻不到回来的路。
不仅如此,身后还有一条地脉在对她穷追不舍……
离音急于奔命的档口,千机炎的意识轻轻触了下她的识海,“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往深渊底部来呢?”
离音一边提气狂奔,一边抽空回道:“你不是说,那块接近的境域会从深渊底部出现吗?”
“的确如此。但你完全可以在地面上等着这块境域自己来临。因为深渊底部十分危险,到处都是虚无风暴,一个不好,你会丧命其中的……”
“这里虽然危险,可十分利于藏身,不是吗?”离音又躲开一处忽然出现的虚无风暴,道,“我知道自己的身份可能瞒不住了,但在最终被发现之前,我还是希望尽可能瞒得久些。没有人看清是我出了手,短时间内就不至于联想到我身上……”
千机炎若有所思,“所以,你趁人不备跳入了深渊中,又在深渊里将自己的血凝成了一团金光,由此吸引了地脉……所有的这些,都是你事先算计好的?”
胖团翻了个白眼,“这怎么能叫算计呢?这叫历练智慧好吗?现实已经这么艰难了,不多点心眼怎么能活得自在?得了春蕾枝之后,咱们可还需要七天的时间布阵。这七天的时间,你是愿意面对一大批追杀的人,还是愿意看他们云里雾里地琢磨着那金光,始终没联系到咱们身上?”
千机炎想了一会儿,“我明白了。难怪人修往往能在修真一途上走得更长远,这种智慧的确必不可少……”
它这般感叹了一句。
离音问它:“那块境域离咱们还有多远?”
千机炎似是感受了一番,而后回道:“我不知道。”
离音声音都高了起来,“不知道?”
“先时你在地面上,位置是确定的,所以我能感知它的存在。如今你们彼此都在虚无风暴中,感知就不准了……不过,它一直在朝着你这个方向来,这个是肯定的。”
离音感受着背后传来的破空声,只觉得头都大了,“那这个地脉怎么办?你之前没跟我讲过,它会疯狂到这个地步……”
千机炎也有些犹豫,“它是太过热情了些。我想你还是避开一些为好……”
这话音刚落,如老树根一般的地脉就以一种猛虎下山的姿势扑向离音,像是要将她扑倒似的。
离音急急往侧边一躲。没等站定,她又险险侧了个身,躲开了忽然出现在她落脚点的虚无风暴。
才刚立住,胖团忽然又急急喊道:“阿音,小心!”
离音身侧忽然凝出了一道黑色的雾气。有一根苍白的手指自黑雾中探出,携着可怕的威势,直点向离音的眉心。
这一手来得突然,离音都被惊了下。
她下意识朝后躲,但这手指的速度也很快,仍然不依不饶地朝着她的眉心压来。
离音眼神一厉,一拳出手,就想击向这手指。
在她之前,有一道白色的灵力直接从暗处奔来,急急打向那根手指。
这气息……师父!
白色灵力未散,离音就感觉有一道力道在拉着她朝后疾退。她也没反抗,放松身体,顺着这股力道的牵引而去。
她才刚离开,虚无风暴就在她原本出现的地方肆虐而过。
隔着破碎的虚无风暴,离音一眼就看见了一个熟人——赵千默。
赵千默身上的黑雾正在退去。他沉沉地看了看离音,又看向离音身后的君无咎,一时没说话。
君无咎只看了赵千默一眼,又皱着眉看离音,“有没有哪里受伤?”
离音刚想回话,脸色又微微一变——那道地脉,又来了!
君无咎携着离音侧身一躲。
刚躲开,赵千默的身上的黑雾又动了。
黑雾涌动间,离音注意到了赵千默指尖的一点血色。血色点在半空,一样式有点奇怪,像是棋盘又不太像是棋盘的东西随之出现在赵千默眼前。
这东西一出现,原本靠得离他们近了些的地脉像是受了什么威胁,忽然又往回撤了几分。
赵千默在棋盘面前抬起头来,对着君无咎冷冷一笑,“我敬您是个赤诚的长辈,但这些事,您实在不该管……”
这般说着,他拨动棋盘上的红弦。那红弦似乎格外锋利,一下子就压入他的指尖,逼出了他的血。
红弦染了血,变得通红,隐隐似乎带着妖异。
滴答。
血落入棋盘中。
有什么神秘的波动隐隐荡开。
离音眉心不知为何,不受控地跳了跳。
她下意识觉得这东西十分危险,不等赵千默完成接下来的动作,她直接亮起写意剑,朝着他逼去。
赵千默静静站在原地,唇角微勾,而后,轻轻弹了下红弦。
一声铮声荡开,凝出了一团清气。在君无咎甚至没发觉的时候,这团清气兜头撞到了他身上,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
原本紧追着离音的地脉,这时候忽然调转了个头,朝着君无咎而去。
君无咎面色微变,只看了离音一眼,就往身侧疾退,将地脉引开。
离音皱着眉。
这地脉……出什么问题了?
胖团有些迟疑地开口,“阿音,君师父身上的气息好奇怪……有点像是你。而且这气息……好浓郁。”
像她?
离音似是明白了什么,猛地看向赵千默。
赵千默收起了那奇奇怪怪的棋盘,脸上的笑凉凉的,“怎么,就许你引动地脉,不许我欺瞒地脉了?说来还多亏了你。你看看,我不过是将你的气息放大并转移到你师父身上,地脉是不是就对他……万分‘痴迷’了?”
他抬头看向君无咎的方向,“你不妨猜猜,你那位好师父……他舍不舍得对地脉动手?”
离音很快就明白了赵千默的意思。
地脉缠着君无咎,可君无咎却一直没有出手伤它,只做闪避,因此就处处被动。
至于君无咎为何不出手……很简单,他怕伤了地脉。
所谓人杰地灵,地也是有灵的。伤了一地的地脉,就是伤了一地的灵性。这方土地的根基很可能因此受损,不仅再难出人杰,也再难出物杰。
这是很要命的一件事。
君无咎怕伤了地脉,就处处手下留情。可地脉却没有那个顾虑,它团团缠绕着君无咎,似是想将他化作自己的一部分……
离音看向空中的战局,紧紧抿住了唇。
另一边,赵千默的身影再次陷入黑雾中,“原本我已经打算放过你了,是你自己找上门来,怪不得我……我筹谋了数千年的大计,你毁了第一个,绝不可能再毁了第二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