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怀念当初的日子。
不当队长的时候,遇到任何难题都可以不必做决定,只服从命令,把难以抉择的事交给队长,一心只想做个优秀的士兵。
很多时候,我们不一定要知道哪个选择是正确的,只要知道哪个选择是错误的就好了。
就像此刻,我不放他们走未必是正确的,可如果我放走了他们,那一定是错误的。
尽管这种选择我良心未必能接受,这样做无异于杀死他们。可我无能为力,c国是一个神奇的国度,那是属于他们的,天生就要接受那种社会。
这不是我们第一次面对北脱者,但这一次尤其让人揪心,可能是因为林真伊这个小姑娘吧。
她那么年轻、漂亮,本可以拥有很美好的人生。
可她却向我要一把匕首。
c国到底是多么神奇的国度?能让这么多的人宁愿颠沛流离也不甘忍受。
北脱者很不配合我们赶路,一心求死的他们对于我们呵斥视而不见,巴不得我们恼怒后给他们一枪。
迫于无奈,我只好联络格东哨所,请求熊人班长派一辆车过来。
我们所处的位置,距离左旗和格东之间的荒漠公路并不远,费劲力气赶过去的时候,格东哨所的车已经在等我们了。
来的人是高俊伟,就是那晚格东站岗偷听女朋友录音,被我抓住的那个哨兵,还唱了好几遍的《喀秋莎》。
“陈队,真是神了,你们赶路都不闲着。”
“别废话,开车吧。”
“貌似坐不下……”
“坐的下。”
挤一挤就行了,反正也没有多久的车程。勇士九人座的车足够了。
于是,把后面的座位都让给北脱者后,队员们或是挤在中间,又或是攀在车厢。
十多分钟后,我们抵达了格东哨所,将这些北脱者都关押起来后,队员们也都回到了宿舍把行囊放下,和哨所里久违的战友们寒暄。
我完全没那个心情,脑子好像魔怔了一样,一直在想刚才的事情。
就像是孙小武说的,这事是不是就不应该管?
我们是来这里协防的,是以侦察为主,这种事我们不管,上级也说不出什么来,况且在行动之前还没有汇报。
可作为军人,我还是下令动手。又本着军人的使命和责任,将他们都带到了格东。
从这一刻起,事实已经无法改变,可我就是难以释怀,总觉得自己做了一件错事。
宿舍门口,吴雄揽着我的肩膀,笑着说道:“我就知道你早晚得回来,在外面浪了一个月,感觉如何?”
“熊人班长,你经常接触北脱者吧?”
吴雄想了想,叹声说道:“没有上千也有几百了吧,格东哨所是边防交通中枢,来往的巡逻队都往这送。”
“你怎么看待他们?”
“很同情吧,仅此而已。”
“为什么?”
吴雄想了想,说道:“打个比方吧,这就好像邻居家犯错误的孩子离家出走,路过你家,你可以给一碗饭吃,可你早晚都得送回去,不是吗?难不成你要帮助孩子离家出走吗?规划路线?”
我微微一愣,说道:“可邻居家的现状的确不好啊,还家暴。”
“那也是人家的家事,轮不上你管啊,你要是管了,那邻居不得找你算账啊?”
我呼了一口气:“可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孩子跳进火坑吧?”
“可孩子太多了,你不能总干这种事吧?会上升到你的对外原则。有兼济天下的胸怀是好事,但别以天下为己任。”
吴雄又劝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些北脱者中,不乏有罪犯、间谍和社会活动家,不全是难民。”
“是啊,仁慈可以有,怕的是被人利用。”
我摇摇头,又笑着说道:“你小子可以啊,说话很有哲理。”
“一开始都会觉得很纠结,但见的多了,也就习惯了。说到底咱就是个当兵的,想法别太多,何况你现在想的未必是对的。”
“没错。”
身为军人,脑子可以灵活,想法还是少点好。
可军人也是人,七情六欲、信仰原则,总是会有的。可能现在我还没有想通,就像吴雄所说的,以后见多了也就习惯了。
可我还是无法忘记林真伊的眼神,刚才回来的时候,坐在副驾驶上的我都不敢回头看。那般无助的恨意,让人羞愧。
熊人班长的确给我们准备了丰盛的晚餐,但不是火锅,而是饺子。
可我只吃了五六个,就完全没有胃口。
于是端着几盘饺子,到了看押犯人的房间。
和左旗哨所一样,空间和我们平时住的宿舍差不多大,只是没有的床铺,地上铺满了破旧的床褥,犯人依旧戴着手铐,并且有链子栓在钢管上,门口也有人把守。
见我进来后,所有人都用死灰般的眼神看着我。他们都很清楚,来到这个地方后,就毫无逃走的希望,他们的命运就此定格。
我走到林真伊的跟前,低声说道:“林真伊,吃点东西吧,这是中国的饺子,应该没吃过吧?”
林真伊眼圈红红的,看着让人心疼不已。
凭良心讲,这种心疼的确和她的外表有一定关系,可此刻我没有丝毫杂念,仅仅是同情和怜悯,替她感到命运不公。
一个军人所做的,就是保护自己的祖国和人民。
注意,是自己的祖国和人民,仅此而已。
“死有千万种,现在还能掌握在我手里的,只有饿死这一种。”
“你真的只有17岁吗?”
“是。”
我叹了一口气,把饺子放在地上,说道:“还是吃点吧,或许还没等你饿死,就已经到家了。”
林真伊抬头看着我,无助的神色愈演愈烈。
或许是我太过于愧疚,每次她这样看着我,都令这份愧疚感更盛。
我能选择的,只有逃避。
也是在我走后,这些犯人们才开始吃东西。
林真伊的母亲塞给她一个饺子后,母女俩抱头痛哭……
回到宿舍后,队员们都在收拾内务,或是洗脚看书,气氛还是有点异样的。白天的事对我触动很大,对他们也是如此。
“邓文强,晴姐交代吃的中药吃了吗?”
“吃了。”
“嗯,别留下病根。”
段弘毅歪头看着我,问道:“去看那些人了?状态怎么样?”
“不怎么样,你敢把他们手铐上的链子打开,他们就敢撞墙。”
“唉……那个小女孩,真是有点可怜。17岁啊,上大学谈恋爱的年纪啊。”
“想多了,c国有恋爱吗?”
“不会吧?”
我耸耸肩说道:“他们的思想是非常保守的,普遍是封建婚姻。对于他们来说,婚姻就是爱情,不能儿戏、不能任性、不能由己,‘谈’这个字太浮夸,是要被教育的。”
“真是疯了,就没有梁山伯和祝英台这样的爱情典范吗?”
“爱情典范是没有的,但悲剧很多。”
“……”
段弘毅摇头无奈道:“一个执着于军事的强国背后,到底有多少的鲜血和悲剧呢?我们都该庆幸吧?”
王子栋在对面,头也不抬的说道:“天助自助者,想追求什么样的生活,就该为此付出努力。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我说道:“当局者迷,当你的思想被禁锢,灵魂被灌输,连努力都不知道方向。如此自助?”
“说到底,还是没能出现一个牛人。”
“停。”
指导员马上中止话题:“差不多就得了啊,看来你们是想上教育课啊。”
“行啊,等我躺床上你再讲,这样我能睡的快点。”
“滚!”
躺在床上,我低声问隔壁床的段弘毅:“你觉得,我今天的决定是对是错?”
“你想听哪个答案?”
“不知道。”
段弘毅放下手里的书,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只能怪我们碰到了,在我们遇到的那一刻,我们就变得别无选择了,因为正确答案只有一个,没有对错。”
一语中的。
我苦笑道:“是啊,咱们是来协防的,我们能豁免这伙人,但却无法改变这种现状,而我们所选择的正确答案,也没有任何错误。”
“这不就得了?你纠结什么?是因为那个林真伊吗?”
“或许吧。”
“因为她长得漂亮?”
我白了他一眼:“那你真的想多了,我见的美女多了去了。”
“是啊,你的心里只有陆若琪嘛,还有咱美女教官晴姐……”
“滚!睡觉。”
可熄灯之后,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就在意识渐渐消沉的时候,忽然收押室那边传来一阵喊叫声,裹挟着呵斥着和哭喊声。
我猛然惊醒,披着军大衣拎着手枪就跑出了宿舍,其他队员们也反应过来,连忙穿衣服去外面查看情况。
推开收押室的门,负责站岗的哨兵在里面怒吼着,对着那蛇头拳打脚踢。
“怎么回事?”
哨兵转过身看着我,指着蛇头喊道:“他娘的!这就是个王八蛋!是个禽兽!”
我走上前,正好看到蛇头旁边拷着的就是林真伊。
此时的她不停地抽泣,头发凌乱,被撕开的衣衫勉强遮体,她的母亲抱着她,翻着行李想找新的衣服。
这画面,不用猜,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怒火中烧,对那哨兵喊道:“蛇头明明拷在那边,谁换过来的?”
这一声呵斥把哨兵吓了一跳,低声说道:“他说上厕所,回来他就坐在这,我没想那么多,就直接拷在这了。”
“打开他手铐。”
“啊?”
“打开他的手铐!”
我怒吼一声,在那蛇头的手铐打开后,我直接掏出手枪上膛,对准蛇头的脑袋。
“陈锋!”
段弘毅惊叫一声,一把抬起我的枪口,子弹擦着蛇头的头发打在上方的木头柱子上。
“滚开!”
段弘毅没抢过去手枪,但却关掉了保险。
“你他娘的疯了?!”
我的确是疯了,干脆不再和他抢手枪,而是直接夺过那哨兵的步枪,踢开段弘毅后,一枪托狠狠地砸在那蛇头的脸上。
那蛇头闷哼一声倒在地上,脸上满是鲜血。
我一把将他拎起来,推到墙角,怒声喊道:“人和禽兽最大的差别,就是人能控制本能!连禽兽都他娘的不用强的,你他娘的连禽兽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