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冥深的确记住了,那是易空斋第二次见他泪流不止。
“为什么,”白冥深眼神空洞地问,“为什么要这样做?”
白照潜坐在白家厅中主位,一副家主的模样,深沉思索一番,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这么做,于是就这么做了。”
白冥深被废去一身修为,双手连稍微重一点的东西都握不住。可他已经无法再忍受这样的痛苦,于是用房中燃着的香戳瞎了眼睛,刺聋了耳朵。这样就不必去一再经历蓑郾城的覆灭,不必一再听城中凄厉的尖叫。
白照潜勃然大怒,却已经拿行尸走肉般麻木的白冥深无可奈何。
易空斋趁白照潜放松警惕,拼死带走了白冥深,藏在深山之中。如果可以,他很想带白冥深走得再远一点,可他同样有伤在身,只能暂时藏起来等待时机。
白天易空斋出去打猎,晚上回到他们的小屋里生火做饭,一口一口喂给白冥深。他没有告诉白冥深,他正在造船,等这艘船造好,他就会带着白冥深度过沧寒之海,什么苍生什么责任,统统见鬼去吧。
白冥深的记忆渐渐淡去,终于恢复了平静。只是他听不见看不见,易空斋无论想对他说什么,都只能在他手心里写字。
白冥深手心里都是痒痒肉,每到这时候就笑个不停。
极陵的冬天快要过去,眼看着冰雪稍稍稀薄,易空斋的船也快造好了。为了尽快离开,他在外面逗留的时间越来越长。
这一天终于大功告成,易空斋看着擦黑的天幕和飘扬的小雪,心情却很是晴朗。今天又耽误了很久,白冥深大概等急了吧。
他匆匆往小屋走去,远远看到白冥深竟撑着一把红色的伞站在雪中,用那双什么都看不到的眼睛期盼着。
易空斋心里一暖,加快了脚步,朝着他此生的守候跑去。
“等急了吧,明天我要给你一个惊……喜。”
冰冷的剑刃当胸穿过,温热的血液滴落在地,很像是一朵朵梅花。易空斋在距离白冥深几步之遥停下脚步,怔怔地看着他的笑容。
白冥深听不到他断开的声音,只感到一只手在自己衣袖上轻轻抚过,自然是认为易空斋已在身旁。他转身往他们的家走去,一边走一边说:
“你是不是又跑到山那边去了?上次抓到的兔子还在屋里跑来跑去,冬天很快就过去了,不需要在储存那么多东西了。”
“以后不要再去那么远的地方了,我以为你迷路了呢。今晚将那只兔子吃了吧,你该不会舍不得吧……”
易空斋往前迈了一步,便再也没有力气扑倒在地。那抹灼眼的红渐渐消失在雪色之中,白照潜挡住易空斋的视线,摇头道:“你该不会以为,能够轻易逃出恶魇笼罩的死城吧?如果不是我放过你们,你怎么可能有机会将他带走。”
易空斋不想听他说话,他想再看一眼白冥深的身影,只一眼就好。
白照潜蹲了下来,偏偏叫他看不见:“可是我后悔了,他身边只能有我一个。”
易空斋看着地上的雪,想起岸边那艘船,他还没有带白冥深去看过呢。
啪地一声,一块残破的木板掉在眼前,白照潜笑了笑:“你还在惦记那艘船吧,我给你带来了。我是不是,很善解人意?”
笑声回荡在飘雪的夜空之中,雪妖的记忆逐渐模糊,直到消失。
他记忆中的白照潜,就是欺骗利用夏醇的假白冥深。而问路人,才是真正的白冥深。阎浮收起法力,淡淡道:“人若想成为妖,实在是一件很难的事,执念要强大到将自己的怨魂强行留在体内,放弃轮回再世为人。成妖之后行事全凭本能,之后的记忆太过混乱,无法看到了。”
少年们眼眶通红,唐锦年直接放声大哭:“师尊,我,我们去把那个丧心病狂的人千刀万剐了吧!”
墨羡鱼看着雪妖的尸体,又想起了那天白冥深将他护在怀里,蒙住他的双眼,轻轻为他擦掉眼泪的情形。这世上每一个曾对他温情流露的人全都死了,他苟活于世究竟有什么意义。
思及此处,墨羡鱼提剑便要出门,却被阎浮拦住。
墨羡鱼凛然道:“让开。”
阎浮居高临下瞥他一眼:“可以,那得看你有没有本事叫我让路。”
“你……”墨羡鱼鼻腔一阵酸涩,视线也随之模糊。这世上无人能懂他心中之痛,千回百转也只能化作无言,只恨自己没有能力灭却世间大小魔魅。
有阎浮挡着,夏醇倒是放心。他沉吟道:“原来蓑郾城早就毁了,我们所见到的一切,大概是白照潜用某种法子制造出来的幻象。这法术真是厉害,让人无知无觉,信以为真。可是白冥深显然已经死了,只余下一个不知道自己死去的游魂,那么,与他生命相连一同回溯的上古魔兽呢?”
“关于这个问题,”阎浮看向夏醇身后,“可以问问罪魁祸首本人。”
众人齐刷刷转过头,白照潜不知何时竟出现在这个屋子里,坐在桌边,一脸兴味,好像看戏一般津津有味地欣赏雪妖的记忆。
他对自己的双眼同样施了幻术,之前那双没有焦点的白瞳,已经变成了冰蓝色的眸子。他一手撑着脸,指尖在脸颊上点了点,无辜地说:“话可不能这么说,常言道不能听信一家之辞,这雪妖对我满心成见,自然认为我是坏人。其实我只是个可怜人罢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