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浮听不出他话外之意,只当他在说雪:“你现在不就在欣赏吗?”
北堂拾垂头笑了笑:“说得好,此等美景只便宜我一人,我当真是天下第一幸运之人。”
九首鬼车从空中飞落,横在二人中间吼了一嗓子,十分不客气地叼起小羊腿吞入腹中。北堂拾被这鬼东西吓了一跳,失笑道:“这……个头真大啊。鸟兄你好,在下北堂拾,今日有缘相见就是朋友,坐下来喝两杯吧。”
九首鬼车不屑地吼了一声,北堂拾情不自禁地抬手摸了摸它乌黑的羽翼。宽大的袖子滑落下来,露出一截手腕,上面戴着一串念珠。
鬼鸟庞大的身形挡住了阎浮的视线,但睡梦中的夏醇的意识却能看得清楚,北堂拾戴的与夏临渊消失的那串念珠一模一样。
他蓦地想起第一个梦境中,业奢天在面对阎浮苦苦痴缠时夺过念珠,曾经说过“这是我成佛之日取骨所造,随我转世人间苦修度世……”。念珠即为佛骨,至灵至圣,难不成业奢天不止来到人间一次?那眼前这个人……
两人一鸟坐在山丘上把酒临风,北堂拾如约为阎浮继续讲述故事,墨家家主和子弟都沦为血傀儡后,仙盟终于有所行动,先是除掉了心魔入体的墨家人。
少年墨羡鱼赶不及去见亲人最后一面,伤心欲绝,熟料事情还没有就此结束,等待已久的鹿小公子又粉墨登场,给了他重重一击,导演了震动天下的“囊血射天”事件。
鹿小公子命手下将墨家“余孽”统统抓起带到云顶峰,请来包括墨羡鱼在内的众多人士观看严惩之道以儆效尤。
受尽折磨的墨家“余孽”有的已经死了,但尸体也被拖了出来。一行人不论死活全都头下脚上地倒吊在城墙的旗杆上,在风中晃晃荡荡好似肉铺的肉排。
众人不明用意,以为这样的羞辱已经是惩罚的极限。几炷香之后,被倒吊着的人体内血液全都涌到头颈胸腔。鹿小公子命人取来裂日弓,一箭射中其中一人。箭头是特制的,不会卡住皮肉,只需挣动两下便会脱落。
箭矢正中脖颈,充溢的血液顿时喷涌而出,活似砸了一个泉眼。鹿小公子十分满意,接连射了几箭,片刻功夫,中箭者几乎像个筛子,一股股血泉在空中划出弧线落下,很快就在地上汇积成了几个血洼。
活人玩够了,鹿小公子又给他们展示了死人的玩法。又是几箭过后,众人才知道,那些尸体被充入了狗血,中箭的一刻皮肤爆开,漫天血污腥臭。
鹿家几位少年拍手叫好,众人心有戚戚,不敢流露出愤怒神色。鹿小公子环视四周,视线最后停在墨羡鱼脸上,笑容满面地问道:“各位觉得,这惩罚罪人的法子如何?能不能震慑那些心术不正之人?”
北堂拾讲到这里,酒已喝干,正晃着酒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往里看。
阎浮皱了皱眉,催促道:“墨家少年为何不杀了这姓鹿的?”
北堂拾仰头将最后一滴酒倒入口中,漫不经心道:“他倒是想了,可一开始就被鹿家那些本事高强的走狗按着,被强迫观赏亲人惨死受辱的一幕。周围的人都惧怕鹿家的势力,谁也不敢出声,谁也不敢帮他。”
他举起酒壶的时候,衣袖微微下滑。看着这一幕的夏醇十分着急,真想喊阎浮去看。
可惜夏醇无法开口,北堂拾的衣袖也没有落下来。
北堂拾还在感慨:“可怜墨家只剩下墨羡鱼一个,从此再无父母敦促教导,再无兄长促膝长谈,曾经殷切期盼游子归来的亲人,一夕之间全都死绝。”
阎浮心中有所触动,微微皱眉道:“还会回来的。”
北堂拾瞄他一眼:“人死不能复生,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会。”阎浮坚定地说道,忽然有些生气,“我不听你的故事了。”
话音未落,北堂拾已经被他打飞出去。北堂拾好久没受到这种待遇,忍不住摇头苦笑。
阎浮回到小木屋,把北堂拾给他的糖丢出窗外。他扶起夏临渊紧紧抱住,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夏临渊听:“我会等你,直到你回来的那天。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的……”
夏醇一阵阵心疼,夏临渊已经回来了,只是二人相见却不相识。
北堂拾不再出现,九灵境又恢复往昔的寂静,阎浮也如从前那般沉寂地等待着。可是有些东西一旦出现,便无法回到过去。
就好像夏临渊让阎浮不再孤独,又留他永世孤独;北堂拾让阎浮不再寂寞,又给他更多寂寞。
如果这些人从来都没出现,那该多好。他就只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山野精怪,每天唯一要考虑的,就是该轮到哪些吵人的动物“献祭”。
又过了两个月,阎浮抱着夏临渊坐在院子里赏月。月光被隆冬冻住,冷冷碎了一地。怀里的人也是那般冰冷,阎浮将他搂得更紧,试图让他染上自己的温度。
“他已经死了。”
篱笆外面传来一个声音,阎浮眼中闪过一丝冷意,那人却一点都不怕,迈步走了进来,干脆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把手伸到阎浮面前:“把手给我。”
阎浮不明其意,在北堂拾一再催促下,将手伸了出来。北堂拾握住他的手道:“感觉到了吗,我的手是热的。”
阎浮收回手:“讨厌热。”
北堂拾无奈地笑了笑:“好吧好吧,我败了。今晚陪你……陪你们一起赏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