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伯丰笑了一回, 两人把桌子一收拾, 裹上厚衣裳往三凤楼去了。
大师兄还在前头烧菜, 只苗十八在屋里翻书, 见他们两个来了, 奇道:“这可不是饭点啊……”
灵素一脸“你看, 我说的吧”的表情看着方伯丰, 方伯丰摇头笑道:“方才灵素还说这都吃了饭了,还来楼里做什么,没想到您开头也是这么一句。”
苗十八乐了:“要不她是我徒弟呢!”
三人坐定, 有人上了茶来,掌柜的听说小师傅过来了便想来蹭蹭看有没有什么山货食材,端着个茶壶也跑来了。正好方伯丰也想找他, 便索性一起坐下了细说起来。
两人听方伯丰说了这鲜石粉的话, 脸上都有几分凝重。掌柜的有些担心自家的买卖,——酒楼的高明处就在于做的菜好吃, 不说那些功夫菜手艺菜, 就说一般的家常菜, 这灶上师傅的手艺在那里, 又有专熬的高汤调味, 也不是一般百姓家里自己动手能比的。这要是有了鲜石粉,那还真说不好了, 什么菜加上那玩意儿都是透鲜透鲜的,还有他们酒楼什么事儿?!
苗十八担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儿了, 他道:“这东西的毒性目前没有查出来, 只这吃多了就头晕恶心的样子,就不是什么好的。可惜人多只管口舌之味,我们又没有旁的证据证明这东西真的有毒,只怕拦不住啊。到往后果然看到害处了,那也晚了。”
方伯丰也道:“如今西月楼有一位赏官的话做招牌,又把这东西说得玄乎其玄,什么从多少鸡鸭鱼肉里炼出来的。虽明知道不是,却也没有法子证明。且人都信苦的辣的有毒,这样好吃鲜美的东西怎么会有毒。兼之西月楼又说这原是他们家的秘方,早就在酒楼里用了许多年了,更没人会往这块疑心了……”
说来说去,也没什么现成的法子能叫人歇了这买卖的。
最后还是灵素道:“我们就把这东西吃多了会怎么样的话照实说了,至于人听了这话之后还乐意吃的,我们也拦不住。到底命是他们自己的,他们要是觉着这吃一口滋味好的比身子好不好要紧,那也是他们自己的主意,咱们管不来啊。不是还有拼死吃河豚的么,可见这样的事儿本来就有的。”
苗十八想了一会儿叹道:“也只能如此了。”
这边他们自去安排,灵素这里自己琢磨上了,那东西到底有没有毒性,自己用神识探探就知道了。可如今这样也没听说过谁吃这个吃死的,恐怕这坏处就算有也没有像山里的毒蘑菇毒蛇那般直接。因此光瞧那鲜石粉估摸着瞧不出什么大事来,最好还能看看这东西吃进去之后在人身上起什么作用。
这就得用上神识了。自己用神识只好好看过自己,还没敢往旁人身上招呼呢。一个是怕万一给人的什么量场给搅乱了,二来就算没有这样,这里一个脖子以下都要穿严实的地方,自己神识一裹,把人眼看不见的光点都看清楚了,不是更犯忌讳?照理说起来,这肉身可没那些光点要紧呢。
只是眼前这事儿,若是自己不用神识相探,只怕一时半会他们自己真琢磨不出个好坏来。想来想去,就想到从西月楼吃的羊汤鸡蛋来了。忽然灵光一闪——哎,岳二自己吃不吃啊?
想到便去问了。结果说岳二凡去楼里,自己在边上桌吃饭,上了菜还会特意当着众人面单加点鲜石粉,以此为“上品特例”。加上这东西现在卖得挺贵,一小油皮袋子就要三五百钱,他这样做法倒叫人越发信真了这东西的金贵难得,——寻常点了菜便是加也只加一点点,人酒店东家才会多加那么一点半点的。自然是绝好的东西了!
灵素记下了这件事儿,打算什么时候岳二在西月楼当众服粉时候就去探一探,既是他闹出来的事情,用神识瞧瞧他也不算叫他吃亏。
这事儿心里有谱了,她又忙起旁的来。
如今她可不是去年刚来的新媳妇了,都经过冬夏晓得冷热的难过了。如今眼看着冬节将至,一年里头最冷的时候就要来了,而且今年还比前两年都要冷些,不多做些准备可不成。
好在今年她虽没种上棉花,但是收了两茬茧子,没事往山里去瞎逛的时候,若遇着没见过的柞树林子,便登高看了,都记在心里。打算等着明年蚕蚁出来的时候往更多的地方放去。她想着这柞树叶子本来也是生了落的,叫野蚕吃了能结出茧子来,那简直就是无本买卖。只要不放那么多,别毁树毁林子就成了。如今这多大林子里大概多少蚕合适,她心里已经很有谱了。
她又学人家用整茧剥开浸软了扯绵套,再扯大扯薄一层层叠起来就能做丝绵被了。那些茧衣残茧干不了这个,也都扯开打松了絮进垫子里,绑在椅子凳子上,冬天坐着不冰人。
还有那些收来的干果,比去年多了几倍。只是今年一直在县里有活计,这许多果子没法说清楚来历。她便估摸着在这里官行里卖了上年一半的数,又趁空往邻县的几处收果子的地方卖了些,还卖了些给运河上沿路收货的商船。里外里算起来,大概比去年多卖出去七八成,得的银子却比去年多出一倍多,概因今年的收价儿比去年高了些的缘故。
她看着自己“挣”来的银钱心里挺高兴,细细一算,去年挣的钱还没花完呢,今年的就又挣上了,而且挣的比去年还多!心里美得很。至于剩下的大半果子,她也不打算再卖了,就留在灵境里头,反正在那里搁一百年也成不了“陈货”,且自己就乐意瞧灵境里满堆了吃食的样子。
羊毛也收的比去年多了许多,她这到处跑,又发现了几群羊不说,蒙她看顾,去年寻着的羊群今年也壮大了不少。羊毛出在羊身上,羊多了羊毛自然也多了。她这回也不知道是心狠了还是学市侩了,还绑了两只公羊来送去城官镇请人宰了,顺便把皮子拿去皮匠铺制去了,羊肉就收在灵境里等着天冷了涮着吃。
灵境里擀毡子捻毛线更是没停过,她夜夜以神识自探,神识长进得极快,如今已经能在灵境里同时做上七八样活计了。至于为何会如此,她也想不明白,怎么梦里头下功夫比睁着眼还强呢?什么道理!
存货既足,为了御寒备冬,她更不会省着了。给方伯丰拿自己织的裘绒料子做大衣裳,又做了两身新袄子,裤子也做了丝绵的。这日又给自己做了一身裘绒的长袄,想起来那织机配件都做出来了,衣裳也做得了,自己还没拿去给沈娘子瞧呢。到底这料子还是从人家那里看来的,一声不吭这么大喇喇就穿上了好似也不合适。心里想着,就收拾东西准备往风和楼去。
也是巧,这路上路过了西月楼,就听里头有人道:“今天他们东家就在这里请人吃饭,听说是个‘金舌头’,生下来就只管吃好吃的!咱们瞧瞧去,看他们得加多少那金贵的粉子!”
灵素听了便停了脚步,心里一转,索性也跟着那些人往里头走。
选个近边的位子坐了,要了一碗面,四下一瞧,果然另一头的大桌上坐了几个人。要说平时,他们这样人吃饭,怎么也得上楼上雅间才对,如今非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用饭,可见是别有用心了。
等菜上来,就见岳二从腰里掏出一个描金的小瓶子来,轻轻拧开盖子,手指一弹,往那菜上洒了些粉末上去。然后才让道:“请,请!”
幸好那粉极易溶的,要不然吃进嘴里西西沙沙的那就有意思了。
放进菜里的不好分辨,灵素赶紧用神识往那装粉的瓶里探,却没见着什么黄白光团,稀稀薄薄一团没什么亮的东西,藏着些极细碎的紫色光点。难道这岳二用的是假的?根本不是那个卖给旁人的鲜石粉?
她心里疑惑着,一行吃这面条,一行往边上卖鲜石粉的窗口看去,用神识一探,那里的也都是方才看到的样子。看来岳二倒没在这事情上骗人,方才往菜里撒的还真是这东西。
既如此,那就不客气了,这也不是我乐意瞧的,你也别怨我。
心里嘀咕着,用神识将岳二整个人拢住,渐渐的显出一片光晕来。哎?这些光团跟自己身上那些可差得有些远啊,怎么颜色有的暗有的脏兮兮的,形状也不好看,有两个都歪歪扭扭的。顾不得琢磨着这些,先追着那些紫色光点看,果然有些极细小的光点到了人身中间,过了一阵子就往两边腰上去了,再看一回,呆那儿不动了。细瞧之下,那地方已经存了不少类似的光点了,只到底太小了,虽聚在一起也不起眼,比不得人身上主光圈外的那些小点亮堂。这要是换了她自开始练的那阵子,没准还看不到呢。也就如今,长能耐了,才能跟踪至此。
可这看是看清楚了,到底算有毒没毒,毒在何处,引发什么病痛,就全没头绪了。罢了罢了,能耐如此,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只好等往后碰到岳二就好好瞧上一瞧吧。一念转到,一不做二不休把在座的那几个都看了一回,发觉还就是岳二身上存的紫光点最多。得了,那往后就是你了。
一事已了,虽没什么直接的结果,也算看到东西了,灵素从西月楼出来,便仍往风和楼去了。
她一进去,就有人往楼上报信去。沈娘子笑靥如花地下来迎她:“怎么这许久没过来?可是不得闲?”
两人进了边上的待客雅间,只留了管事在里头一同说话。
灵素笑道:“上回你叫人给我送去的新料子布样我看了,倒是挺滑溜的,只没有之前那绒的暖和。”
沈娘子笑道:“那是做外衫的面儿的,就为了个好看,要说暖和可真说不上。不过纹理密,倒是挡风还不错。”
说着话坐下了,有人上茶来,灵素从挎篮里取出一小方料子来给沈娘子看,说道:“你看,我织出来了。”
沈娘子接在手里一捏一揉,又细看一回,叹道:“难怪你能拜在苗老先生门下,这裘绒居然叫你给织出来了!你要想挣银子,就立时把那织机多打几台,寻个地方开个小织坊,一年挣个几千两不在话下。”
灵素笑笑道:“我可不想弄那些。你要想知道的话,我把那机子的样子告诉你。”
沈娘子看着她发愣,灵素问她:“怎么了?”
边上的管事直捅沈娘子,这是叫沈娘子赶紧答应的意思,沈娘子回过神来道:“你这话说的!你可晓得丽川那边为了这个织法如今都争成这么样儿了。你居然就给做出来了!这事儿你千万莫要同人提起,若有人问起这料子,你只说是从我这里买的。记住没有?或者你自己不想做这个行当,我另外给你牵线,自有人愿意出钱买你这织机的……”
灵素想了想摇头道:“还是算了。那织出裘绒来的人家不晓得费了多少功夫才创出来的,我这是看了这个织法反推过去试出来的。人家那才是从无到有的能耐,我这是捡现成的。自己织了用还罢了,若是卖给旁人家,那花费心血创出这织法的人家不是要受损?长此以往,谁还费力做从无到有的事儿,一个个都只想着偷法了。这样不好,我不挣这个银子。”
沈娘子听了十分动容,笑道:“倒是我满脑子的买卖银钱,你这话很是有理。想来……想来苗师傅招徒弟,也必是十分看重心性的。”
灵素心说我师父被自己徒弟坑过你不知道?不过你如果不知道的话我也就不说了……
边上管事虽也看重那裘绒能带来的银子,可她们风和楼本是做衣裳的,若是涉足了料子倒有些犯忌讳,沈娘子既都这么说了那就先放下吧,她心里更要紧的是另一件事儿。便开口帮腔道:“小师傅同苗大师傅一样,都是又有能耐又品性高洁之人,真是世间难得的。”
灵素听人夸她同大师兄,挺高兴,嘴上挺没诚意地谦让两句,却听管事的话锋一转又道:“能娶上小师傅的相公,也真是天下少有的福气了。”灵素心里想,这话是丁点没错!
看她面色,管事的又趁热打铁道:“就是不知道谁有那福气能嫁给苗大师傅了。说起来苗大师傅年纪也不小了吧,苗老先生就没给张罗亲事?”
灵素忙道:“怎么没有!前几天我师父还问我师兄到底是想娶朴刀还是娶砧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