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老谋深算企图另辟蹊径, 那里磨刀霍霍准备一个不留。
岳二又在给底下人等布置任务了, 一边桌上放着几封银子, 边上还有一个托盘, 里头整整齐齐一两一只的小元宝。岳二穿着缎袍, 束发的冠子是翠玉的, 手里转着一对儿二百两银子的活络球, 整一看上去就是个“贵”字。
他把灯往自己这边挪了挪,省得灯下黑挡住了银子的亮儿。又扫过一遍下头站着的人的神色,才慢慢开口道:“做了这许多准备……九十九个头都磕了, 这最后一哆嗦可别趴下喽!这同人比试,只有双管齐下,才能事半功倍。一头是我们自己的能耐, 这回……虽出了些意外, 幸好我们准备了好几手,这些功夫不是他们现在立时想法子就能赶上的, 所以, 这一头, 我们已经赢了。
“可是, 这还不够!还不够!我们一头高起来, 还得能叫他们那头上不来,这才保险!我们自己要向上爬, 还得防着那些阴险小人在下头偷偷拽我们的脚脖子!怎么才能避免这样的事儿?先踹他们下去!叫他们没这个机会!
“嗯……我知道,也许有的人会觉着我心太狠了。你们大概不知道。如今运河正在疏通支流, 这事儿已经有两年了, 最迟后年,早的话明年,望海州的船都能到我们这边来了,还有丽川府的,都经了我们这里再往北去。你们想想,那时候,这里该有多少来往商贾有多少食客?他们这样身家能去二荤铺、门板店凑合一顿?自然要选大馆子、好馆子!
“这初来乍到,选地方,听什么?听名声儿!认的是名号!所以这回珍味会,若是赢了,那是赢了接下来三五年乃至十年八年的客似云来财源滚滚,若是输了……你们想想输掉的是什么?是你们本可以买到的带花园子的房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日子、或者送娃儿拜到松风书院的机会!你们想把这些送给德裕楼、裕祥阁、三凤楼的那些同行们么?到时候干着一样的活计,或者明明还怀着更高的本事,却只能看着旁人逍遥快活!你们想那样么?!”
底下一个二灶的听得脖子上青筋都起来了,也顾不得东家不东家的了,大喊道:“不想!不想!”
岳二悠悠出了口气,面带笑意道:“好,很好!有魄力有决断!像我们西月楼的人!不想过那样凄惨的日子,就把这回珍味会的头名给我抢回来!不要说什么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的话,这世道向来是成王败寇,你想做个吃糠咽菜任人欺凌的好人你就去做吧!输了的人说什么都只会被当笑话!这世上的人乐意跪权跪钱,没人在乎你那钱跟权到底是怎么来的,关键是:你得有!”
一席话说得底下人都恨不得连夜跑去找人比拼去了,这时候一旁站着的管家模样的人才道:“愿意在本次珍味会上为西月楼效力的都到这边来签字画押领任务。按着任务领任务银子,若是成功了,那边的元宝就是你们的赏钱!”
没有一个不签的,傻子才不签。
又说三凤楼里,灵素转天一早先去了趟山里,到了下晌,往三凤楼送去了两只水鸡、两只花斑鸡、三条冷水鱼、两只野鸭子,并各色杂粮干果一篮子。
大师兄亲自动手把几样东西都试做了,最后实在难以取舍,就去请自家师父帮忙决断。
苗十八都尝了一遍,笑了:“到底还嫩点儿,这不过是一场比试,又不是断头饭,还非得把好吃的都吃一遍才甘心。就着这时候,选两样合季节的就成了。”又问,“菜钱给了吧?这条料线可真是只此一家的,你们好好下功夫巴结巴结吧。”
大师兄道:“还用您说?掌柜的就差去给他们家给他们当管家了!”
苗十八一挥手:“去吧,自己琢磨琢磨去!”等大徒弟一走,他又在那里回想自己莫名其妙收的这小徒儿,却是给这楼里给自己带了多少运道来!这人同人的缘分还真是说不清。不过这么一想,还真得哪天抽空去谢谢夫子夫人才对了。
快到日子了,那康宁府来的三位赏官已经到了。这三位都是出了名的金舌头,要请谁来当评判都是德源县几大酒楼一块儿定的。就这三位的名头,也不会为了德源县小小县城里哪家馆子的一点好处就失了公允。再有就是德源县几位德高望重的人物,县官老爷不算,这是论位子不论人的,就算这年刚好位子上坐的是条狗,那也得请。
不过另外那些人,虽去请了,却也不一定会来的。头一个人家不一定对饮馔有兴趣,尤其有的还觉着为了一口吃食太过铺张讲究,反于清德有碍,更不会来了。最后就来了一位杏林高手段先生,另一位是据说通晓风水的汪先生。
鲁夫子和燕先生都受了邀请的,都没来。燕先生不来,灵素倒没觉着如何,鲁夫子居然也不来,难道是因为这次的菜里面主菜不是螃蟹的缘故?今年她可是一早做好的准备,什么糟蟹、醉蟹、糖蟹,蟹粉、蟹膏、秃黄油,每样都没少预备。对旁人来说最为麻烦的剥蟹剔肉,在她这里都是一动念的事儿,自然更乐此不疲了。
“莫非夫子是收了我送的各样蟹,顾着在家吃,懒得出门了?”
她在一旁胡思乱想,看着师兄和掌柜的、管事们开始挨班检查这回要带去的厨具家伙事儿。看他们在那里一个一个摸过去看过去,她觉着不够费劲的,便用神识直接扫了一下。
这看的还是他们已经挑出来准备一会儿要带去的那些,里头居然不少有事儿的。她赶紧站起来,想了想又不太对,便作出百无聊赖的样子,随手从桌子上抄起一个砂锅,跟大师兄道:“您不用铁锅用这个啊?这砂锅够牢靠么?到时候跌了碰了的……你瞧这……唉哟!”
几人一回头,就看她怀里抱着只圆肚高锅,手里还拿着个把儿。这砂锅两边两只耳朵,这会儿一只在她手里呢。
大师兄皱眉道:“你会武功,别瞎用力气!”
灵素心里冤得慌,赶紧道:“我没用力,我就提了一下!”
大师兄狐疑着走过来拿了那砂锅细瞧,这一瞧,脸就黑了下来。
苗十八一看这个样儿知道有事儿,同掌柜的一块儿过来问,大师兄手里稍稍用了点劲儿,把那砂锅另一边的耳朵也掰下来了,沉着脸道:“这空锅的时候拎着不显,若是里头装了汤,端起来挪不了两步就会掉了。”
这都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手笔。掌柜的破口大骂:“这家的祖坟是埋什么缺德地方了,生出来这么个玩意儿!”
苗十八问灵素:“这里头还有哪些不对的没有?你能不能看出来?”
师父有命,灵素只好上去也挨个拿起来装模作样摸摸蹭蹭的,果然又给挑出来几个。最可恨有一个用来从蒸锅里起菜的夹子,上头叫人弄折了一根还塞在木柄里。乍一看根本看不出来,灵素是挨个儿扥了一扥,才把它给拽出来了。这要是蒸好的大菜,临上桌前洒了,拿什么找补?!
要说这回比试,大师兄胜负心没那么强,他跟着苗十八,知道的大事多了,加上之前出过那档子事儿,浮名看的轻了。开始还顾虑这酒楼的东家,后来见东家也不甚在意这个,那更放松了。
可如今看眼前这样子,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啊!”
苗十八想的却不是这个,他道:“连咱们这里都中招了,别的几家只怕也悬。这真是个二愣子,他也不怕到时候家家摔锅子砸碗的就他没事儿,成什么场面?鬼都知道是他干的了!唉,老岳虽心黑手狠了些,好歹脑子还好使的,这后来的好的全没学着,脑子还不够用,真是够愁人的。”
灵素便道:“师兄,有哪几样是非用不可的?我现去小店里借去,你们先过去,我一会儿找你们去。”
苗十八笑道:“不错,机灵,倒没说现买新的去。这锅可没这么好养啊,问小店借倒是个主意。”又对灵素道,“你到这边来找找看,瞧瞧有什么得用的没有。”这会儿都不说挑有错的,却是只挑能用的就成了。
灵素便到他们刚才选的那一堆里细看起来。这里先挑出来的都是头灶上常用的家伙,说白了就是大师兄大师傅们平日用惯的。居然折损了得有一半,还真是下了功夫。那边二灶上拿来的倒基本上没什么大事儿。
掌柜的在这堆上看了半天,气得脸色发白:“查!一定要查清楚!是哪个没良心的小王八羔子干这样不要脸的事儿!这是给了什么成仙做神的好处?!连祖宗的脸都得丢尽了!”
苗十八劝他:“先歇歇气,等这事儿过了再说。嗐,咱们更厉害的也不是没遇着过。不遭人嫉是庸才,谁叫咱们能耐呢。这为了权势财名,亲兄弟可以撕破脸,亲父子可以反目成仇,这不过给你敲破点东西,就算不错了!”
掌柜的听了哭笑不得,又摇头道:“怎么就不能自己挣点气,真做的比咱们好,咱们也不妒忌他,只会佩服他,更卯足了劲儿向他学,叫自己也长能耐。这样不好?干什么非得这么下作!这样的人若是一多了,这买卖也干不下去了。整个局都得叫他搅烂了,能把饭搅成屎,就是这样的人了!”
一时这里整理好了,就准备出门,灵素方才已经单拿了自己的进门帖,往街上去了,免得一会儿不让进比试的地方。大师兄临走时候道:“师父,要不要留个人等等师妹?那家从前可把我们二灶上的手都给弄折了。”
苗十八也忧心了一下,忽然想起来,笑道:“那丫头深山里都敢去,若真有哪个不长眼的去惹她,才是真倒霉了!你放心吧,我就在这楼里,要真有什么,我自会主持。”
这小辈们比拼,苗十八就不露面了,大师兄听说自家师父在外头坐镇,心里踏实了许多,点点头带了人先走了。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还是有些放不下,等去比试的人一走,苗十八就往三凤楼三楼上挑台那里站着去了,朝着这回比拼的地方,——长乐坊里一处私宅花园子方向张望。想着那娃儿若是能借到点东西,怎么都得从那街口路过,自己也好心里有数。
过了两刻多钟,就见一个小小身影,挑着一副担,两头是谷廩般大小、怕有她个头一个半高的大竹篓,跟阵风似的往那花园宅子走。路边上的人都停了手停了话,目瞪口呆齐刷刷地看着她。
苗十八见此场景忍不住捂住了眼睛:“徒弟哎,咱这回不是充杂役潜进去的嘛,能不能不要这么显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