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走。
没有走,只是回来晚了。
那一刻,佛子看到了自己全部的恐惧和软弱。可他依然只是安静坐着,微微垂着眼皮,藏起那一刻无法压抑的激荡心绪。
顾茴看来,佛子依然是如常的安静。
待到炭盆烧起来,顾茴坐到佛子对面,问他:“怎么了?”
佛子这才抬眼看对面的人,烛火下,对面人眼中都是关切,好像他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佛子没问为何收拾了书,没问今天为何回来的这样晚。
曾经这都是最平常的询问,但今日佛子却都没问。她快要离开了,佛子有什么不知道的呢。她今日没有离开,对佛子来说已经是失而复得的喜悦了。
此时同她坐在这间厢房里的每一刻,都让佛子心颤。只因为,他知道,也许明日,也许明日的明日,这间厢房、这个院落,将再也看不到她的影子。
她早就说过的,待他劫难渡过,她就该走了。
她陪他走过这么多劫难,十载时光。佛子望着她,他又可以给她什么呢?他什么都无法给她,他只有这一身袈裟,而恰恰是这一身袈裟,让他什么都无法给她。
面对顾萆再次着急询问怎么了,佛子望着她轻声道:“我觉得冷得很,不知是否发热了。”
果然,听他这样说,对面人探身抬手,把她柔软的手落在了他冰凉的额头上。
她没有走,还离他这样近,近到肌肤相亲。
外面闷了几日的大雪,纷纷扬扬落下。
作者有话要说: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李白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杜甫
第69章
这次顾苣——落地,立即意识到自己到了另一个修真世界,山川草木中都蕴含着能为她吸收的灵力。就是这一世了,她要在这一世助陆湛渡劫成仙。脱去肉身凡体的瞬间,他将脱离混沌轮回,开启神格。
顾茴落地之处是一个山道,看着脚下雕花石阶,抬头再看前方气派的大门,上书白云宗,是个大宗门无疑了。顾商探头打量山道上来往进出的弟子,单看这衣衫神色,就知这不仅是个大宗门,在这方修真界白云宗必是很前排的大宗门,瞧瞧来往弟子脸上神气就知道了。顾茴很有当年初见青山宗的感觉,那时的青山宗是修真界第一大宗,宗门弟子的气度神色就同今日看到的这白云宗一样。
既然落在这里,陆湛就一定在这里了。此时正值白云宗收徒之际,正是人来人往之时,趁着这个机会,顾茴混进了白云宗,成为一个外门小弟子。
整整当了三天白云宗小弟子,顾茴把白云宗从弟子到师尊长老掌门找了个遍,也没见到陆湛的影子。这日是白云宗各位长者道君选入门弟子的日子,灵根测试处一阵轰动,这是又有新入门的弟子被测出了极好的灵根。顾茴身边都是同她一样的外门弟子,区别在于他们多是已经来了几十年的老外门弟子,而她是刚来了三天的新外门弟子,相同之处在于他们都属于一入门就输在起跑线上的一群人。
白日人多,顾茴并不敢辅开神识到处乱找,只得等晚上再说。此时既找不到人,也无事可做,就站在人堆里听人说闲话,多知道些事儿说不得将来就用上了。
春日融融,日头正暖,上面有出息的弟子正放光,下面这些没啥大出息的弟子正是八卦好时节。
顾茴旁边的姑娘瞧着上首灵根测试处羡慕道:“看看人家,咱们想进内门都难,人家潘月被好几位长老争!”羡慕过了又沮丧,“咱们这样的灵根是没指望了。”
上首那个叫潘月的姑娘入门门就测出最纯的人族血统,这会儿又测出了极佳的灵根,正被好几个长老围着抢。
顾茴旁边另一个外门弟子道:“往好处想吧,好歹咱们是正儿八经的修士,灵根是差了些,至少咱们血干净。血统不好,就是再有天赋,也进不来白云宗!
立即有人接口:“你是说五百年前那位?”
说话的正是外门弟子中地位颇高的刘端,本想嘲讽还有这么孤陋寡闻的,连这事儿都不知道,结果一看是才进门的小师妹,立即把他知道的一股脑儿都倒了出来。
这个修真界,有人魔之分,人在上,魔在下。人的血是红的,魔的血是蓝的。红色的血被认为是
中赋的血事实也目如此畑右红血的修十邦目
言笑的右利于伦帖的血蓝色的血油认为日下午的
同守仙狗利丁修饰幼儿施出台血板队及定下寺的、中烟台」山。争头凹定如山,州何红山山雪山区工都定名门正派,拥有蓝血的魔很少能坚持正统修炼,走得多是邪魔外道。更不要说本事,红血修士远比蓝血魔厉害。
压在下面的魔中,也分高中低,其中最低等的魔,出身魔谷。魔谷是整个修真界最贫瘠的地方,灵力匮乏,生活其中的魔,蓝色魔血中荡着黑气,别说红血修士,就是其他蓝血魔也厌恶这样的黑气蓝血,这些低等魔被整个修真界嫌恶。
魔谷中长大的低等魔,最好的出路是进入魔域,给蓝血魔当仆人。作为仆人,他们有种种戒律,例如在纯正蓝血魔面前,永远不可抬头,不可直视,只可以碰触物件,绝不可碰触细正蓝血魔的身体,更不要说碰触拥有红血的修士的身体。
低等魔被认为是整个修真界的不可接触者,接触他们会被污染。
在魔域做仆人,地位低下,戒律繁多,但依然是魔谷中低等魔的最好出路。整个魔谷中只有污浊,没有一丝灵力,他们只有通过外面流入的灵石,才能修炼提升有限的生命。但低等魔想要获得灵石很难,除了做仆人就是被丢入矿山采矿。魔谷是一个为了一块下品灵石都可能杀人夺宝的地方,那里充斥的是肮脏的出生、没有希望的成长、迅速的衰竭死亡。
至于出魔谷的另一出路做矿工,即使魔谷中的低等魔,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愿走这条路。修真界中有很多矿藏资源,同样有利于修炼,例如有些可以安神,有些可以加速血脉流动。但这些矿藏除了这些功效外,多是有毒的,在使用之前必须把毒素洗去。承担开采和洗矿工作的就是低等魔,他们一旦进入矿藏区非死不得出。矿区的低等魔,不仅血脉肮脏还染上了毒性,怎么能放他们出来污染其他人。
魔与人从外表是没有分别的,不过他们就是长得再像人,再跟人一模一样,也没有用,他们体内流淌着最低贱的血。
魔绝对不可以着红色衣衫,不可以使用任何红色佩饰,他们的右手腕部从出生就被要求戴蓝色腕带,以表明他们魔的身份。而低等魔,佩戴的是黑色腕带,表明自己作为不可接触者”的身份。不佩戴腕带被发现,轻者刺黑色腕带发配矿区。重者,处死。
血统在这方世界构建了一个等级森严的金字塔结构,任何人不可僭越,僭越者死。
五百年前居然出了一个低等魔,不仅活着走出魔谷,还差点拜入白云宗。他居然私自摘下了作为“不可接触者”这一身份象征的黑色腕带,装作人,一路过关斩将,以第一名的成绩进入内门。
“还好咱们宗门血统测试严格,不然真就给这么一个低级魔混入咱们宗门了!”说到这里外门弟子刘端忍不住嫌恶地一哆嗦:“跟低等魔同宗,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跟他同宗,怎么了?”顾茴眸子平静,问了这人一句。怎么就不寒而栗。顾茴掩了目中冰冷,终有一日这些人会知道,什么叫真正的不寒而栗,绝不是因为跟他同宗,而是与他为敌。
她这话一出,其他人全都不可思议看着她,有女弟子声音都尖了:怎么了!语气里的惊讶实在挡不住,“那可是黑气蓝血魔!黑气,蓝血,低等魔,脏死了!传染的呀,咦想想都发毛。”
哪里脏?血脏?血能多脏?就是血真脏,那也是在血管里流着,谁没事也不会天天放血玩…怎么就把他们脏死了,他们是三餐喝血?
“果然是新来的,是不是凡间来的呀?一看就什么都不知道,低等魔多脏——,我没法跟你形容,就这么说吧,我宁可死都不想挨着他们!我警告你呀,只要接触不可接触者,他们血里的黑气就会污染你的血统,你可就不干净了!”说到这里这人忍不住提防地瞅着顾茴:“你没接触过他们吧?”
周围人没听到最后,只是说到低等魔的脏,就已人人激动,七嘴八舌。
“也不知道那人到底走了什么歪门邪道,厉害成那个样子——”
“就是再厉害,也没人瞧得起他的!”
“也就是掌门仁慈,居然只是把他关入水牢,换成别的宗门,旱直接杀了!居然敢脱下黑腕带,不知害了多少人,造孽呀!真是罪大恶极!
“魔就是魔!你知道他为了炼魔功,干了什么?”说话的人看住顾茴,让她猜。
“掏心为引。”顾茴随口说了一个自己熟悉的。
其他人:……这个新入门的师妹看起来漂亮又安静,说到掏心这么镇定的————
这人立即露出惊悚的表情盯着顾茴道:他吃人肉,喝人血!就是为了得到咱们红血中的能量,要不然他能这么厉害!
“我好怕,师兄你是不是亲眼见的?”顾茴后面那句几乎控制不住阴阳怪气,但长得漂亮的小姑娘再阴阳怪气,落在当师兄的眼里都是俏皮可爱。
“我没看见肯定有人看见了!”刘端不忘拍胸脯,“师妹放心,整个修真界没人敢惹咱们白云宗的人,再说有师兄给你撑腰!说着他看了一圈那些外门弟子,意思很清楚,这个新入门的j师妹他罩着了。
刘端仗着自己入门时间久,外门弟子中只有他看别人不顺眼的,没有敢对他说不的。旁边这位显然是刘端的眼班,得让新入门的小师妹知道他端哥的丰功伟绩,捂着嘴笑道:“你们还记不记得上次?”他这话一出,好几个人都跟着笑。
原来这低等魔被关押在白云宗水牢五百年,每隔五十年,都会被带出来,在白云宗绕一圈示众最后送到掌门那。每次白云宗广场处都聚集了好多弟子,或隔空把他当靶子打,或拿脏东西往他身上招呼。五百年来,这成了白云宗弟子的一个固定节目,一场警告低等魔的狂欢。每到这时候,就看谁能推陈出新,来羞辱这个不守本分的低等魔。上一次拔得头筹的正是外门弟子刘端,也不知他一个修士怎么想到的,引起其他弟子一片笑骂。
刘端直接让人从凡人村庄收集了粪便之类肮脏之物,与往年那些相比,这才真是污秽至极,臭不可闻。可正适合低等魔的身份,肮脏的不可接触者。
刘端的做法虽然被不少女弟子们捂着鼻子抗议,但确实博得了很多男弟子的叫好。这些人早看这个低等魔不顺眼了,却苦于没有法子让这个低等魔彻底低头。明明是个低等魔,偏偏没有低人一等的自觉,尤其是这个低等魔长得还格外好,当时入门比试的时候,居然引起不少女修称赞,把他们正经的红血男子都给压下去了。
五百年来每次游行,任凭他们做什么,这个低等魔都没有反应。不管是被打倒在地,还是被刺破血管,当众放出他带黑气的蓝血,他都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爬起来继续走他的路,甚至一眼都不看对他这样做的人。明明是个低等魔,明明低下了头,可他带着脚镣手镣走过广场,偏偏让你觉得他的骨头从未软过,他的腰从未弯过。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不认罪!他根本没认识到自己私取腕带、混入红血人群中的做法有多么罪大恶极!
直到上一次,屎尿泼下来,他顿了顿,虽然他依然垂头同往常一样继续往前走,但至少这一路他都是臭不可闻的。
顾茴垂着长长的睫毛,静静听着他身边的人群兴奋说着这些,说到今年又到了这人出来游行的时候,一个个更是兴奋得跟发情期的动物没有两样。
被围在中间的刘端兴奋得鼻头都红了,边笑边道:“就是个低等魔,还总把自己当人,以为自己当年能闯入内门就了不得了?他一个低等魔,要不是靠着歪门邪道能进内门?真是天大的笑话!”
一片附和的笑声中,顾茴冷冷开了口:你说错了。
“师兄我哪里说的不好?”一看这个从入门就让人觉得不好靠近的小师妹居然主动跟自己搭汕,说他错了,这不明摆着要跟他打情骂俏了嘛,刘端更兴奋了,摆摆手让大家好好听着,竖起耳朵听。
顾茴看着群兽乱舞的一群人带着各种意味不明的笑望着她,她继续把话说完:
“你说他是天大的笑话,说错了。你带着这一身高贵的红血,这么些年连内门都进不去,在我看来,才是天大的笑话。
兴奋骚动的人群一静。
好像凌空一巴掌甩下来,让或勾肩搭背或你推我操、或张着大嘴或捂着小嘴巴笑着的人一下子没了声,都觉得顾茴这一巴掌甩在他们的脸上了,当然扇得最狠的还是刘端。
再是有分歧的一群人,只要说到低等魔,就必然声气一致。怎么,这个新入门的小师妹这是在为一个低等魔跟他们所有人作对?这群人个个不可置信看着顾茴,好像她是个怪物一样。
他们中间最得意的刘端,最开始都没听明白顾茴的话,他怎么都没想到一个这么安静漂亮的女修,还是一个刚进外门三天的女修敢这么对他说话!
进外门而不是内门,就说明这个女修不仅没天赋她还没背景。这样一个人,该是任由他刘端搓圆揉扁的拿捏。
刘端看着顾茴的目光再也不是早先的彬彬有礼,他果然是客气过了头,而这个女孩果然是涉世未深,不知道说错话的后果有多可怕。刘端的目光在顾茴身上一溜,漂亮是真漂亮,可惜在修真界漂亮却没天赋的女修,下场可都不太好。
“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刘端盯着顾茴,一字一句问,这是给她服软的机会,也是威胁。
顾茴要不是真的气很了,看这人做派她真会嘲笑出声,只是此时看着这张脸,想到他做的事,顾茴压根笑不出来。
“我说,你是天大的笑话。人龈起没能耐,还耳背?这次听清了吗?”
人群更静了。
于是所有人都听到这个被他们认为漂亮低调的女修紧跟着的一句话,就四个字,听得他们所有人都不敢看刘端。
顾茴心里蹭蹭的怒火,让她忍不住挑了句她丰富广阔词汇里最脏的一句,骂了人:“狗娘养的。”
第一次学着朱不离骂人,真痛快。纸魅对她的无数叮嘱中有一条就是,不要学朱不离骂人,朱不离是猪,说的话都脏得很。顾茴眨了眨眼,反正她现在在的地方,没有纸魅,她学了,纸魅也不知道,回去再不这样骂人就是了。
就见刘端一张脸涨得先红后铁青!他恶狠狠看着顾筐,牙齿咬得让人担心快崩碎了:“你会后悔的。”
要不是人还没找到,顾茴当下就会让这个目光猥琐的男修后悔,这臭地方以为她稀罕待?不过现在她还不能走,惹出事儿来就不好再找人了。所以顾茴并不想惹事,她都没动手打爆眼前这人,她只是看着对方再次轻飘飘吐出那四个字,“狗娘养的,我等着。”
所有人:……
顾茴满意得看到刘端气得浑身乱颤,一张脸更是青了又紧快没了人样。顾茴突然觉得骂人挺好的,不用动手,就能让对方又青又紫。语言,果然是有力量的呀。
刘端等不及今晚收拾这个小师妹了,决定先给她些颜色看看,就听他语气古怪道:“这么向着那个低等魔?是不是看上那个小白脸了?还是——”说到这里这个男修表情夸张:“还是都碰过他了?”
随着这话一出,站在顾茴身边的的人一下子散开,好像顾茴已经是脏东西了一样。
这个新入门的小师妹不会真的碰到过低等魔吧?!她自己染了黑气、脏了血统活该,要是带累他们也脏了———只是想到这个可能,好些接触过顾画的女修哆嗦了一下,好像身上有虱子爬过,不自在极了。
“万一———”有胆小心重的女修都快要哭了。
“呸呸,哪里这么背晦了!”
立即有人要求顾茴进行血统测试,不然外门弟子都不干了,万一呢。
刘端阴阴地看着顾茴,血统测试就是没事,她碰过低等魔这事儿也洗不干净了。即使这会儿没事,那也只说明她血中脏东西还没达到能测出来的程度,不代表她不脏。她要证明自己清白干净,必须证明她从未碰过低等魔。刘端笑了,这个谁能证明?尤其,在这里的,都听到这个女修为低等魔说话。
她完了!她脏了!
等到测试结束,这个女修才会知道她真的完了。即使红灯亮了,可人人都会避开她,嫌弃她。她是因为接触低等魔被测试的女修了,这个污名她再也洗不干净了。
此时,所有外门弟子都往后退开了,把顾茴留在中间好大一个空圈里。他们看着她的目光,已经像看一个脏了的东西一样了。
前方灵根测试都已结束,结果一听居然有弟子可能接触过不可接触者,负责测试的人一下子也紧张了,他们白云宗五百年前就闹了一回笑话,从那以后只要进白云宗都要经过血统测试门,可不敢再有任何疏漏了!怎么这会儿还闹到整个外门弟子都要求给一人重测血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