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恒子箫第一次开解宁楟枫,相处不过月余,他便两度察觉了宁楟枫的颓丧之气。
宁楟枫摇头,“我早已习惯了。蓝瑚总是希望能把你和真人请去昇昊宗,我却不愿你们来。你如今成了大会的冠军,日后少不得名门望族的招揽。”
他望着恒子箫,“我已是走脱不得了,可还要劝你,千万别看着外面的光鲜就把自己卖了。”
若恒子箫上一世能结交宁楟枫,听到这一席话,或许也就不会离开裴玉门,在禛武宗迎来悲剧的一生。
这一世,恒子箫点头,“我不会的。”
宁楟枫虽然没有细说过他在昇昊宗的见闻,可和他相处了一个多月,恒子箫便对大宗名门产生了抵触之心。
他一直以来的一个疑问也就此解开,明白了师父为何会屈居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里。
确如师父所言,裴玉门虽然贫寒,可贵在自在。
“今天可真是够累的,”宁楟枫转过身去,继续前走,“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准备,明天一早还要赶路。”
恒子箫走在他身后,轻轻嗯了一声。
这一天实在漫长。
回想上午的比赛,仿佛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在他获胜之时,他望见师父在楼上对他一笑。
那一笑不深不浅,好似他取胜是理所当然之事,可若他没有取胜呢——师父会失望么?
恒子箫想象不出师父对他失望的样子。
他明白,不管自己是赢是输,师父都只会付之一笑。
她根本不在意这场比赛,不在意他是输是赢,也不在意他是天才还是庸才。
这场比赛在师父眼里,大抵和小儿斗虫无异。
台上都是小孩的玩意儿,她路过看个热闹,哪只虫子赢,哪只虫子输,都无有所谓。
月凉如水,恒子箫的心情忽然有些落了下来。
他抑制不住地想——他对师父来说,到底算是什么……
自他读书以来,这问题已反反复复出现在恒子箫心中很多次。
司樾越是对他好,他便越是惶然。
他赢得了青年修士大会,成了这一辈修士中的第一人,人人都夸他赞他,但,师父会以他为傲么……
无须深思,恒子箫早已知晓答案。
师父不会因为他是灾星、是乞丐就心生嫌恶,自然也不会因为他是什么冠军就对他视若珍宝。
灾星乞丐,青年冠军,不管他是什么,在师父眼中都是一样的。
这本是好事,却让恒子箫生出了两分落寞。
从小到大他都隐约知道,师父之功深不可测,不管自己如何努力,都永远无法望其项背。
他们实在是隔得太远了……
这一晚在蝉鸣蟋闹中悄然过去,翌日一早,别院门口停了几辆马车。
几人坐飞车离开化城,待到空旷之处,马车内的灵石将车厢送至空中,走空路去昇昊宗。
一共两辆飞车,男女分开各坐一辆,车旁有十数位修士御剑护航。
“我还是头一次坐会飞的马车。”纱羊好奇地打量车厢“这样的车子贵吗?”
蓝瑚道,“车子不贵,只是车内镶嵌的灵石获取不便。”
车厢陡然一颠。
“咦?”纱羊往窗外望去,“怎么停了——是不是灵石里的灵气用完了。”
“应当不会。”蓝瑚也有些疑惑,对身侧的紫竹道,“紫竹,你去看看。”
紫竹领命,还不等她飞出车外,一道混着浑厚功力的男声自前方传来——
“我乃禛武宗岳景天,有劳司樾真人下车一见。”
“岳景天!”纱羊瞪大了眼睛,扭头看向一人霸占了一边座位的司樾。
司樾正支头打瞌睡,她一动不动,前面车厢里,宁兰忠一行先连忙出门拜见。
几人交涉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宁兰忠作揖恭敬道,“晚辈宁兰忠,不知岳前辈有何指教。”
“与你无关。”岳景天的声音如雪山冰水,不近人情,“叫司樾出来。”
“司樾真人是我昇昊宗的贵客,您若是想见她,大可过几日去昇昊宗会面。”
“这是怎么回事,”听着前面的声音,纱羊惊疑地飞到司樾身边,“司樾,你怎么会和岳景天有交际?听他的语气,好像来者不善,你、你是不是惹什么祸了!”
“师姐莫惊,”倒是蓝瑚稳重,“就算是第一剑修,也不敢对昇昊宗无礼。”
她们的车厢被叩了叩,出现了恒子箫的声音,他在外面低声唤道,“师父……是岳景天。”
司樾伸了个懒腰,对着蓝瑚道,“行了,我也不使你们为难,他要见我,我给他见就是了。”
“真人……”
司樾摆手,制止了蓝瑚。
她推开车门走了出去,隔着数十丈,看见了车队之前御剑而立的岳景天。
四目相对,岳景天眉峰拧起,眸中神色愈加冷厉。
“司樾真人,”他一字一句道,“久仰大名。”
司樾拱手,“同仰同仰。找我何事?”
岳景天眯眸,不等他说话,司樾便道,“他们忙着回去办喜事,就不用陪在这里了吧?”
岳景天瞌眸,算作默认。
“师父……”恒子箫伴在司樾身侧,宁兰忠和宁楟枫也紧盯着这一局面。
“不要紧,”司樾安抚道,“他还能吃了我不成?你们先走。”
“不…”宁楟枫刚一开口,就被宁兰忠暗中扯了袖子。
他对着岳景天和司樾拱手,“既然两位有事要谈,那我们就先行一步。”
宁楟枫睁眸道,“四叔!”
宁兰忠回眸瞪了他一眼,示意噤声。
他扯着宁楟枫上了马车,催促车队前行。
宁楟枫透过车窗,扭头望着被留下的司樾恒子箫,恒子箫对他摇了摇头,让他不必挂怀。
昇昊宗一行人在宁兰忠的示意下,迅速离开了此地。
纱羊不顾蓝瑚劝阻,执意飞出了车窗。
他们是一起的,她当然也要留下!
纱羊停在了恒子箫肩上,偷偷打量空中的岳景天。
空中没了外人,司樾抱胸,对着岳景天笑道,“人都走了,有屁就放罢。”
“放肆——”
一声龙吟剑鸣,岳景天手中倏地幻出一口寒光烁烁的宝剑。
他执剑指向司樾所在,白袍翻飞,双眸冰冷彻骨,薄唇吐字道,“你是何方妖孽,光天化日,竟敢出现在仙盟境内,真是不知死活!”
第114章
这一句话如石破天惊, 纱羊登时挡在了恒子箫身前。
“子、子箫,你先和我走,这里让司樾处理就行。”她拼命扇动翅膀, 试图把恒子箫拉走。
“师姐。”恒子箫轻轻拨开纱羊。
他定在司樾身边, 脸上不见半点动摇之色, 反而握上了腰间佩剑,拇指顶在剑吞上,张目望着岳景天。
“岳前辈,这其中一定有误会。”他扬声道, “师父深居简出, 此前一直待在裴玉门,此番是为我才来的化城,绝非您口中的妖孽。”
他用词客气,可眉宇间的神色已然凌厉起来。
“看来你并非不知情。”岳景天余光睨向他,“正邪不两立, 你既要认贼作母,就休怪我剑下无情了。”
恒子箫当即拔剑, 长剑护在了司樾身前。
司樾推开恒子箫的剑, 对着岳景天道, “说得不错。这里可是化城, 仙盟总部, 此时城中修士数万。什么妖魔不要命了,敢光天化日出现在这里?”
岳景天拧眉, “你是不承认了?”
“承认什么,”司樾摊手, “平白无故的,你怎么冤枉好人呢。”
“就凭我这双眼睛。”岳景天道, “你身上的邪气,我绝不会看错。”
“嘿呦,你看我有邪气,我看你还有邪气嘞。”司樾笑道,“俗话说得好,当面杀人父母者,乃至恶。你在我徒弟面前要杀我这个师父,你可比我怀多了。”
“没、没错!”纱羊壮着胆子喊了一句,“当着孩子面呢,你这样太过分了!”她之后要怎么向子箫解释啊!
岳景天嗤笑一声,“而立之年,也算得孩子?”
司樾道,“和你这三百岁的老头比起来,怎么不算呢。”
纱羊点头如捣蒜。
看看这里的人,一个六千八百岁,一个三百五,一个三百三,三十岁的恒子箫在这里,不是孩子是什么。
“我无意浪费唇舌。”岳景天抬剑,“势叫汝在我剑下现出原形!”
“且慢!”司樾手腕一翻,一道金光朝岳景天刺去。
岳景天长剑迅速一挽,剑尖托起那物。
定睛一看,竟然是一锭闪闪发光的金元宝。
司樾冲他一扯嘴角,软了身段,讨好道,“好好好,剑爷,算我坏了规矩,我给您赔不是。一点过路费,让我过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