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侧过身道,“放心,这里没人对修士感兴趣。”
他只说了这些便转身走了,既不给饭菜,也不借被褥,单把他们丢在这荒郊野外。
“这村长好生无礼。”纱羊从司樾衣服里飞出来,“而起看起来很讨厌修士。”
“诶——”司樾对着眼前的房子长吁一声,“十两白银就换了半个月的破房子,真是血划算。”
恒子箫低下头来,愧疚道,“弟子无能。”
“无妨,反正不是我的钱。”
恒子箫在洪府赚的钱全都搭了进去,好在他检举有功,官府赏了他们二十两银子,三七分成,司樾给了他六两,否则他还得倒亏不少。
他推门进屋,迎面一股扬尘。
恒子箫猝不及防吸入,咳嗽了两声,侧过身来对司樾道,“师父稍等,待弟子打扫之后您再入内。”
“好好好,”司樾一笑,坐在了门口的木桩上,“你还算殷勤。”
恒子箫挥开扬尘,踏入屋内。
和这间屋子一比较,洪府给他们准备的住处也还算得上干净整洁了。
屋里空空如也,只有侧倒在地的一张四角桌,除此之外再无它物,唯有铺满了全屋的厚灰。
月光洒入,这积满灰尘的空房透出两分萧瑟和一分阴气。
恒子箫抬手,指尖闪过蓝芒,他连施三次清洁咒,才将灰尘除去。
待扶起倒地的桌子后,他再请司樾入内。
纱羊进来就是一声长叹,“都说人往高处走,我们倒好,越走越落魄了。”
她说完这句话,马上撸起袖子开始布置房间。
司樾就坐在那张桌子上,翘着二郎腿,看着两人忙忙碌碌。
收拾之后已是夜半,恒子箫凑到司樾身边,寻求她的意见,“师父,我想出去探查一番。”
“这么晚了,还是白天去吧。”纱羊道,“那村长不是不让我们晚上出门么。”
“正因如此,才要去看看。”恒子箫虽是这么想的,可还是望着司樾,不确定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
“好啊,”司樾笑看着他,“你倒是活络了不少。想去去吧。”
得了司樾的应允,恒子箫一点头,起身出了门。
上回在洪府,他太过愚钝。
乱葬岗离他如此之近,他却一连数十天都没过去看一眼,到后来还得是师父亲自领着他去。
他起初还想,难道师父真要他给凡人当上一年半载的犬师?没曾想原来在洪府耽搁那么久全是他自身之故。
也不知每天他外出遛狗、路过乱葬岗时,师父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下,都是怎么看待他的——一想到这里,恒子箫就双耳发烫,羞耻得想要以头抢地。
他如此蠢笨,也难怪师父要特意买个花篮点他。
这样的错误他再不会犯了,以后凡到一处地界,他必将方圆几里先探查几遍。
恒子箫一身黑衣,又敛了气息,在这未点灯的夜里行走,普通人还真看不出他来。
出了门,恒子箫看了眼屋后的山林,又扭头先往下方的村庄探去。
此时虽不到夏季,可南方的天气已有些闷热,再加上数日来的大雨,屋内应当潮湿憋闷,需要开窗透气。
这一路走来,恒子箫路过的大多村子都是夜不闭户,唯独这何家村家家户户紧闭门窗。
他绕着村子走了一圈,发现村子比他想象得要大得多。
可除了每户人家屋后都栽了一两棵柳树外,也再没别的异常了。
恒子箫想,凡事不可能都如洛城乱葬岗那样有现成的证据日日摆着,或许是今日时机不对,又或许村长只是单纯排斥外地人。
他走村子的最西侧,再往西过去,远处有一片槐树林。
非恒子箫机敏,而是半夜时分的槐树林实在是惹人注目。
相隔数里,又是在深夜,远处的那些槐树枝杈纠缠,竟织出一片比夜还沉的黑暗。
有人将槐树称为鬼树,其形状在暗处确有几分悚然。
他既然来了,不妨前去一看。
恒子箫朝着那片槐树林走去,甫一靠近,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何家村依山,本就较城里阴冷,这片槐树林更是阴寒。
虽然阴寒,但这里的槐树长得却比村口那株要好,树上已长满了绿叶和花苞。
有关槐树的传闻实在太多,或是神树、或是鬼树,或是福树、或是祸树,记载不一。
只是他们因为水灾来此,见到如此众多的槐树,叫恒子箫不免想起曾读过的一本地方县志,上记:神槐在泜河东岸。明河堤数溃,民受其害。有神示梦于邑人曰:我城隍神也。悯若等久罹阳侯之难,今已植砥障矣。厥明视之,岸畔果有槐生焉。自是终无河决之患。
何家村村口村旁都种植了槐树,不知是否也有过此类传说,因而将槐树视为了神树。
恒子箫摸索着往里走去,在有关槐树乃鬼树的论调里,有一证据,说是槐树生长过快。
他不知这些树长得快不快,但实在是高大磅礴,越是往里走,里面的槐树就越是高大。
他终于走到了尽头,此处离何家村已有十里地,不远处是一座小丘陵。
山下竖一石碑,恒子箫过去一看,亦是用黑红色的漆刻的字,写的是“何村冢”。
他往山上走去,这座山上是密密麻麻、排列有序的坟包,看数量,何家村俨然是个有百年以上历史的村庄。
在坟山山顶,有一株参天巨槐,比恒子箫这一路走来看见的所有槐树都要高大、都要茂密,五人尚不能合抱树干,干上树鳞斑斑,有人将其称为龙鳞,但恒子箫生不出观龙的敬畏,反倒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和一路过来的其他槐树不同,这棵槐树上已结满了槐花,一串一串雪白的穗子垂下,煞是壮观。
除了开花之外,这棵树实在大得可怕,树上枝条肆意伸展,如一把伞般遮盖住了整个山头,将全山上下的坟墓尽数纳入荫下。
风一过,满树白花摇摇摆摆,和底下的坟冢遥相呼应,像极了一条条白色的挽联。
树底有一四方鼎,鼎里插满了残香,两旁还供了瓜果。
看来何家村的村民时常到树下祭祀。
这树给恒子箫的感觉不好,可除了这虚无缥缈的感觉外,也再没旁的证据。
他转身欲走,走了两步,倏地折回身来,取出司樾给他的金鳞匕,往树干上猛地一刺。
刺入之后,倒没有恒子箫预想中那样流出鲜血来,可刺入的瞬间,那触感让他吓了一跳。
不像是刺入木头,却像是刺入了皮肉!
恒子箫拔出金鳞匕,抬手抚摸树干。
这棵老槐的树皮脱落了不少,未脱落处也干裂成块,呈现出所谓的龙鳞。
恒子箫细细摸去,手感又和普通的树皮没有区别。
他看向手里的金鳞匕,迟疑地又在树干上轻轻划了一刀——
果不是他的错觉!
他用金鳞匕杀鸡宰鱼无数,十分熟悉刀尖剥肉的触感。
这刀刃之下就是柔韧的皮肉,绝非树木!
恒子箫从储物器中取出一张自己在洪府画的分阴符。
符纸贴于树上,不见反应。
按理来说,这便是没有邪气。
恒子箫目光微移,他握着金鳞匕,看了眼槐树后,立即返身寻找司樾。
他伸手无感,所画的符箓也没有回应,但师父所赐的金鳞匕却有所感知,那便只有一个可能——这槐树的道行比他要深。
此地不能久留,他要立刻回到师父身边。
第87章
恒子箫回去将自己所观察到的事告诉了司樾和纱羊。
司樾侧躺在床上, 支着头听他讲完,“那你打算如何。”
“明日白日,我再去村里找人问问那棵树的来历。”恒子箫道, “若是邪物, 就引天雷劈了。”
村里种满了槐树, 那一棵又被建在祖坟之上,受了香火供奉,可见槐树在此处地位之高。
若直接动手,何家村上下都饶不了他们, 不如假装是天雷所致。
“可按你所说, 这里的村民必认定其为神树。”纱羊道,“就算去问,也问不出正邪,反而会打草惊蛇,让村民们对你生出疑心。为何不直接用罗盘…”
她话音一顿, 卡了一下,“你有罗盘吗?”
恒子箫摇头, 纱羊当即转身责问司樾, “他都筑基了, 连个罗盘都没有, 像话吗!”
“筑基怎么了, ”司樾道,“我也没有啊。”
纱羊都懒得骂司樾了, 扶额,“也怪我, 竟把这一茬儿给忘了。”
她对司樾道,“他历练的日子还长, 没有罗盘可不行,你回去一趟,给他买一个吧。”
所谓的罗盘,可看方位风水,也可用来检测邪气,是每个修士的必备之物。
“回去?”司樾一听这话就不乐意,“好不容易走到这里,回去又要走多少的路?”
她看向恒子箫,“你真的需要吗?”
她这么问,恒子箫自然是:“不,不用。”
“司樾!”纱羊叉腰瞪着她。
“好好好,”司樾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来,“不就是罗盘么,用不着买,我来给你做一个。”
她叫恒子箫去后面的山上砍一小段木头来,巴掌大小,拿回屋里后,她用小指指尖沾了墨,在那段木头上画了个稍有歪斜的十字,并标上“东南西北”四个方向。
停顿了一下,她又画上了根歪歪扭扭的指针。
司樾对着那截木头吹了口气,把墨水吹干,交给恒子箫,“好了,拿去用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