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司樾对着白笙挥手,“快走罢,别磨蹭了,天都要亮了。”
白笙有点头疼,他看了眼坐在剑上的司樾,折过身去,路过恒子箫时对他轻声道,“撑不住了就换我。”
恒子箫点点头,可并没有把这话听进去。
他的师父,他自己能御,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如何配得上首席弟子的名号。
几人就此出发,纱羊趴在司樾的头上,这两天格外沉默,此时也是遥望着停云峰的方向。
出发之前,她把能采下来的花草都采下来晒干带走,其中还有一些未熟的草药。
纱羊是百花田的仙子,本对草药无感,可恒子箫幼时那一场高热,她两手空空,心里生了歉疚,偶然发现恒子箫涉猎医书后,便带着他一起种了不少药,每味几株,自己学,也带着恒子箫一起学。
回想这些年在停云峰上的种种过往,纱羊愈发不舍。
于司樾来说,三十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对她来说,却是一段不短的时光。
纱羊想着刚来停云峰时,那里一片荒芜,她一个人是如何除草砍树、如何耕地施肥、如何播种栽苗、看着那些花草一天天长大的。
裴玉门离她越来越远,停云峰也看不见了。
纱羊纵千不舍万不肯,可还是跟司樾走了。
她安慰自己,花草总还能再种,人才是重要的。
但这么想着,她不由得更加难过。
现在她还能假司君之命跟司樾走,往后呢?
等恒子箫飞升,还不知道他会被分去哪一重天,而司樾也大抵也是要回混沌去的。
天界有规矩,各重天之间不得随意蹿界,更别提她一个小小的虫仙是决计不可能去混沌界的。
他们三人如今好作一团,可要不了多久便要各奔东西,那时纵舍再多草木,也换不回一次团聚了。
纱羊抬手擦了擦眼睛,一低头,埋进了司樾发间。
司樾抬起手来,用指腹顺了顺她的背。
行至正午,白笙停下,让弟子们落地休息。
恒子箫御着那小船似的剑落了地,脸色微白,大汗淋漓。
司樾捏着袖子给他擦汗,状似关切道,“累不累呀?”
这一句熟悉的问候,如雷贯耳,让恒子箫双脚记忆犹新地颤了颤。
他看了司樾一眼,摇头,“不累。”
“不累就好,”司樾收回手,笑道,“趁早习惯,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恒子箫踉跄一步,怕被看穿,就势盘腿坐在了地上调息。
白笙安顿了其他弟子后走了过来,一看恒子箫的脸色,便对司樾道,“师叔,下半程我载您吧。”
“去去去,”司樾赶他,“你是个好好兄长,我就是恶毒继母。”
白笙连忙低头行礼,“不敢不敢。”
话说到这个份上,白笙再不敢多嘴。
众弟子都坐下来调息,冬去春来,此处靠近南方,两边地上一层薄雪化了,和泥土融在一起。
司樾懒得施清洁咒,纵身一跳,去了恒子箫靠着的树上躺着。
这里是一处山林,每月裴玉门弟子去往化城,中途都在这里休息——若去街上,既不能席地而坐,进店休息又要多花灵叶,不如山间自在。
休息了半个时辰,几人再次上路。
下半程恒子箫着实有些吃不消,司樾侧躺在他身后,支着头,磕着南瓜子,看看底下的风景,再看看前面咬牙坚持的恒子箫,惬意得不行。
纱羊心疼恒子箫,推了把司樾,“你发点慈悲罢,他头一回进城,何必折腾成这个模样。”
司樾听不懂,“什么模样?”
“好好的踏剑少年郎,被你搞成了空中摆渡人,难不难看呀!”
司樾大笑出声,“你可要知道,摆渡的向来不是寻常人,这不比御剑少年郎来得厉害?”
纱羊眼神刀子似地剜她,司樾拍拍手上的瓜子皮,“好罢好罢。”
她扬声对前面的恒子箫道,“念你是头一回进城,还得留点力气赏玩那花花世界。你坐下,我来撑这艘船。”
恒子箫还要逞强,“师父,我能行。”
“哦?”司樾扭头看向纱羊,“他说他能行。”
“唉呀,”纱羊飞到恒子箫肩上,“你师父面前逞什么强,快快坐下,瞧你累得嘴巴都发白了。”
她好说歹说,终于把恒子箫劝坐下了。
司樾在后面拍了拍剑尾,一股强劲的力气便托着剑往前飞去,又稳又疾。
恒子箫盘腿坐在剑前,一边调息,一边俯瞰下方。
这时候他才有余力打量下方地界。
越是往前,越是靠近化城,底下的街市也越发热闹,裴玉门与之相比确实要清冷不少。
不过恒子箫还是觉得裴玉门更好。
待天边只剩半盏残阳时,白笙终于停下。
他带着弟子们落了下去,将剑收起。
恒子箫已经调息恢复过来,落地后一抬头,见眼前是一座宏伟的城门,城墙一望无际,城门更是巍峨高大。
快到落城门的时刻,四周依旧往来熙攘,且样貌形容都不似普通百姓,腰间多挂着兵器、法器。
城门下两旁各站六名守卫,白笙领着他们从这些守卫间穿过,恒子箫一抬头,见有人越过城门,从天上飞过去了。
恒子箫身旁的弟子注意到他的视线,小声对他讲,“那些要么是仙盟的人,要么是大宗门的弟子,出入自由,不必走底下。”
“我们不行么?”恒子箫问。
听见这话,其他弟子都有些尴尬。
那弟子苦笑着道,“师叔,裴玉门算不上大宗。”
恒子箫没有见识过大宗什么样,但在他看来,裴玉门绝不会有哪点比别人差。
穿过城门,眼前是一条足十五轨宽的大道!
恒子箫还从未见过如此宽的街道,更别提两边商铺黑瓦白墙,又干净又敞亮。
他身后传来马蹄声,一辆马车从他身后呼啸越过,前面还有两辆马车停在路边。
“喏,”司樾拍了拍他,“不是没见过马么,这就是了。”
恒子箫像是回到了六岁那年,那年他刚进裴玉门,也是这般,看什么都新鲜稀奇。
白笙领着他们到了一处客栈,今天休整一晚,明天早上,他带着恒子箫、司樾去仙盟,其余弟子便可在化城里采购所需物资了。
恒子箫是头一回住客栈,他的辈份大,和白笙一间房,司樾纱羊一间,在他们的隔壁。
各人都有了安排,入住店后,白笙问他:“头一回进城,感觉如何?”
恒子箫想了想,“我明白师父为什么要带我下山了。”
他这些年勤学苦读,自以为了解不少事,可头一回进城还是有很多的不明白。
他脱下鞋来,又道,“可要我选,我还是宁愿待在停云峰。”
白笙一笑,又问他,“听说你和昇昊宗的那两个孩子一直有书信往来,这一次来化城,没约着见个面吗?”
“我写信告诉了他们,可他们还未筑基,不能下山。”
“我倒把这事忘了,像你这个年纪就筑基的,古往今来也少见。”白笙说,“那你之后打算如何,去昇昊宗看看么?”
恒子箫摇头,“一切听师父安排。”
“你们这一走,什么时候回来?”
恒子箫还是摇头,“我也不知道。总会回来的。”
白笙感慨一声,“若不是司樾真人在,我真怕裴玉门耽搁了你的前程。”
“你可知道,化城每十年有一场青年修士大会,筑基以上,四十岁以下的天之骄子们汇聚一堂,相互切磋。
“上八宗共同出资举办这场大会,为的就是招揽人才。你既有了司樾真人这样的大师教导,倒也不必另攀高枝,只是裴玉门里没有和你旗鼓相当的年轻人,你去看看也是好的。”
恒子箫问:“什么时候?”
白笙算了算,“三年后。”
恒子箫一点头,表示记下了,想着以后和师父说。
“时辰不早,你休息吧。”白笙吹灭了桌上的灯,“我也要入定了。”
“好。”恒子箫说着好,可并不躺下休息,他也盘起腿来,在床上入了定。
翌日一早,白笙便敲响了司樾的门,请她同去仙盟。
司樾打着哈欠出来,身后跟着纱羊。
“现在就要去吗?”纱羊问,“不吃早饭?”
白笙一愣,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恒子箫。
几人都面面相觑,唯独司樾睡眼惺忪地一笑,“你忘了,人家是清心寡欲的修士,不食凡间烟火的。”
恒子箫跟着司樾,筑基前辟不了谷,筑基后也没人提醒他可以辟谷了,昨天一天没有吃饭,他见白笙不吃,自己也不好提,今天这一撞,他才记起了筑基修士是不必吃饭的。
“是我忘了,”白笙连忙侧身,“师叔楼下请,吃碗面再上路。”
“唉,”司樾拍拍他,“这才懂事。”
她优哉游哉地吃饱喝足,一擦嘴巴让白笙带路。
今天各宗代表都来仙盟递交辖地的报告,同行人不少,恒子箫鲜少见到这么多修士,也鲜少见到这么多富人——
越是靠近仙盟,身边锦衣华服的修士越多,像他和司樾这样一身短打的,堪称异类。
他不由得朝司樾看去,自己好歹是一身布衣,可师父还穿着麻……
司樾对此浑然不觉,只不停问白笙什么时候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