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下碗对它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主子一大早给你喂了什么好东西。我就这么一碗清汤寡水的粥了,你还要分一口?去去去,讨好了那两个丫头,往后有的是山珍海味,不愁没有好日子过。”
花影喵呜喵呜地叫起来。
纱羊看见这猫就讨厌,“哼,媚上欺下。”
她一扯司樾的头发,让她的视线从猫移到自己身上,“我和你说话呢,听见没有!”出于迁怒,纱羊用的力比平时更大。
“听见了听见了,”司樾夹了一箸小菜,“一间房子而已,留着罢,也不碍事。”
“那总得放点什么吧。”纱羊蹙眉,“现在这样就看得人心里空落落了,若是真走了,什么也不剩下,小魔头天天对着一座空屋,岂不伤感?”
司樾道,“那就给他藏书放剑吧。”
“他哪来那么多书?”纱羊奇怪,“书可贵呢,我可不信你会掏钱给他买,就算你愿意掏钱,你一个月的月奉也只够买三四本而已,那么大间屋子,到他弱冠都不一定能摆满一架书柜。”
司樾头也不抬地吃菜,“急什么,会有的。”
她优哉游哉地吃饭,吃完往门口一趟,一手拿书,看话本,另只手垂在一旁,捏了根草逗猫。
另一边裴莘院里,孩子们搬桌子、搬椅子,又亲手包了饺子,等晚上把这些饺子一煮,便算是年了。
忙活到了天黑,司樾和纱羊才动身去了学院。
这一回是裴莘院单独过年,除了几位先生和孩子们外,再没有旁人。
“才一天的工夫,这里的变化可真不小。”两人刚落地便见四处张灯结彩,这是孩子们前几天做的灯笼、剪的红纸,现在都贴了起来。
入山广场上设了保温的结界,抵挡了外部的严寒,使里面融融如春。
结界里摆了十张大圆桌,昨日的评审椅撤了,又把台子加宽了许多,作为今晚的戏台。
以戏台为起点,广场空中拉了一道道线,线上挂着一盏盏红灯笼。
孩子们往来奔走,每人都有自己的活计。
忙碌一天下来,他们也不在乎分高分低、能不能留下了,所有人都沉浸在了过年的气氛里。
“真人。”山长携两位先生来迎司樾,“今日事忙,就不招呼真人了,请您自便。”
“好,自便自便。”司樾摆手,歪着身子抓了把圆桌的瓜子,刚要送入口中,就听得“呀”的一声尖叫。
“司樾!放下!”一个小姑娘冲了过来,抓着她的手,“还没开始呢,不能动!”
司樾定睛一看,“好啊你,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送上门来了。”
小姑娘眨巴了下眼睛,“什么账?”
“前天你为什么背叛我。”司樾指着她,“一看见那什么长老就麻雀似地蹦跶。”
“嘻嘻……”小姑娘歉意地笑了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再说了,我都不一定留下呢。好了,你快走罢,桌上的瓜果是我负责的,你吃了我又得补,快走、快走罢。”说着就推着司樾离开。
“嘿,你这妮子。”司樾到手的瓜子又放了回去。
她和纱羊往前走去,看见有孩子在贴窗花,便抬手摸了摸。
“别动!”旁边的男孩顿时叫起来,“浆糊还没干呢,小心摸掉了。”
“你小子。”司樾抬手指他,“换作你先生来摸,你也敢这么说吗!”
“我不敢说先生,还不敢说你吗。”几个男孩笑道,“司樾,这儿正忙呢,你去别处溜达吧,别捣乱。”
司樾一抬眉,走了。
纱羊噗嗤笑了出来,“果然是闲人遭人嫌啊。”
司樾啧了一声,她什么东西都碰不得,只得把手背到身后,免得再遭人驱赶。
四处溜达了一圈,没看见那五个崽子,直到从远处传来一声,“让开,小心烫——”的叫喊。
她和纱羊转身望去,两个厨娘各提两个汤桶,后面正跟着那五个崽子。
三个男孩各提一个汤桶,两个女孩拎着碗筷,正往最前面的圆桌走去。
“饺子!”司樾旁边有孩子欢呼起来,“我们包的饺子煮好了!”
“去看看。”“走,去看看。”
两人也要过去,忽又听见一声吆喝,“点灯!”
下一刻,两人头上的灯笼倏地亮起,整个广场都被红光点缀。
十张圆桌被这几十盏灯笼照亮,这些灯笼挂在线上,这些线从四面八方汇聚到戏台,令那戏台灯火通明,璀璨无比。
“十、二十……”纱羊仰着头,数空中的灯笼,她数了两遍,哎呀了一声,“司樾你看,正好是七十六盏呢!”
七十六个孩子,便挂了七十六盏灯,纵然今夜之后他们要各奔东西,可裴玉门里到底也曾有过他们的一席之地。
点点红灯倒映在司樾的那双暗紫色的眼眸里,她似有一瞬的晃神,下一瞬凌五便举着汤勺,对她高叫道,“真人,我们在这儿!”
“在叫我们呢。”纱羊笑道,“走,过去吧。”
司樾嗯了一声,从那喜庆热闹的灯光中回神,踱步朝几个孩子们走去。
“好了好了——”山长正站在那几桶饺子旁边,挥着手扯着嗓子喊,“快去干正事,做完了再吃!”
山长被孩子们围得水泄不通,他挥舞的双臂与其说是在驱赶孩子们,不如说是像溺水的人在艰难求救。
素日里刻板的老先生此时和普通人家里的爷爷并无区别,被孩子闹得头疼。
这一出晚会,实在令他身心憔悴。
终于,一切该忙的活儿都忙完了。孩子们立刻拿了碗排队等饺子。
五人被派了分饺子的活计,两个厨娘在一旁歇息,看着他们分菜。
恒乞儿给排队的孩子打了一勺,那孩子不满,“再给点!”
“不。”恒乞儿铁面无私。
那孩子怏怏不乐地走了,轮到下一位,恒乞儿往伸来的碗里打了一勺饺子,那碗却没撤走。
他一抬头,就见司樾站在他面前,笑道,“行行好,再给点吧,老爷。”
“师父!”恒乞儿眼睛一亮,立刻去舀,蓝瑚看了,连忙制止,“恒兄弟,如你这般,日后可做不得官呐。”
恒乞儿不明就里地看着她,司樾哈哈一笑,端着碗走了,免得他小小年纪便得一个滥用职权的罪名。
给所有学子和先生都分了饺子,五人才得以给自己添上。
他们抱着碗来圆桌旁坐下。
此时大多孩子都和司樾一样,已将饺子吃下了肚。纱羊对着他们夸奖道,“辛苦你们啦。”
几人笑笑,倒不如觉得辛苦,对宁楟枫和蓝瑚来说,这倒是极稀罕的体验。
吃着饺子,台上已开始演起了节目,现在正是两个丙堂的女孩在唱家乡的小曲儿,节目单里,半数的女孩都选了唱曲儿;而男孩多是耍剑。
五人一边吃一看,等饺子吃完,节目也看了好几个,宁楟枫低头,压抑着得意对恒乞儿道,“咱们的节目肯定艳压群芳。”
恒乞儿点点头,认同这话。
他们的舞狮被排在了中间,眼下还有一段时间。
“宁楟枫。”正看着台上的戏,不知何时,山长突然来到了他们身后。
宁楟枫立即回头,就见山长在不远处对他招手,“你来。”
他起身,跟着山长去了僻静的角落。
蓝瑚看了看节目的单子,对恒乞儿道,“也快要轮到我们了,我们先去宿舍里更衣,你和楟枫也快些。”
恒乞儿点点头,表示知道。
他坐着等了一会儿,见宁楟枫还没回来,便起身去催他。
司樾瞥了眼离开座位的恒乞儿,看着他朝宁楟枫那处走去。
两地隔得不远,不等恒乞儿出声呼喊,便听见了山长和宁楟枫的对话。
“也好,金麟岂是池中物。”僻静处,山长双手负后,叹息一声,“你和蓝瑚留在裴玉门也是可惜了。”
宁楟枫支吾一声,“山长,我们不是……”
“不必多说,我明白。”山长打断他道,“已和司樾真人辞行了么?”
宁楟枫摇头,“我们打算今晚回去再说。”
他说完,见山长越过自己,看向了他身后。
宁楟枫顺着他的目光回头,就见排排灯笼之下,恒乞儿正站在那里。
对上宁楟枫的目光,恒乞儿蓦地低下头,停顿了一会儿后,低声开口,道,“……快到我们了。”
第65章
宁楟枫跟着恒乞儿回到了宿舍。
两人一路走着, 到了宿舍门口,他终于忍不住上前抓住了恒乞儿的手腕。
“你…”宁楟枫忐忑地打量着恒乞儿,“你都听见了?”
恒乞儿被拉着走不了, 他侧过身来, 低着头, 没有看宁楟枫,只嗯了一声。
“我们不是故意瞒你的,”宁楟枫急忙解释,可才说了一句, 语气就弱了下来, “只是、只是每次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宿舍内,凌五换好了衣服,正要出门,冷不丁看见门外这一出,连忙倒退回去, 待在屋里不敢吱声。
“司樾真人不想收我们,我们也不是那不识趣的人。”宁楟枫低低道, “可若拜在别的峰主座下, 家父又不认可……”
恒乞儿没有回应, 宁楟枫抿了抿唇, 继续道, “我和蓝瑚已决定去昇昊宗,那儿的宗主和几位长老、掌事和我们两家有些亲缘, 以后…就在那儿修道了。”
他拉着恒乞儿的手腕不松,小心地抬眸看他, “明天一早就要启程,怕是赶不上你的拜师礼了, 你……我们会常给你来信的,你也要回信才好,至少告诉我们你得了什么名儿。”
恒乞儿沉默良久,半晌低声道,“师父,又不讨厌你们。”
宁楟枫松开他的手腕,摇了摇头,“她虽然不讨厌,可确实没有半点收徒的心思。来停云峰之前,我们其实就已经明了了,但凡她有一丁点儿收徒的意思,又怎会整整一年都没任何表态?只是我还不死心,想着兴许有机会呢,所以才和蓝瑚又来停云峰待了一个月。”
说到这儿,他忽而笑了,直直地望着恒乞儿,“如今看来,我们倒是来对了。”
他没有说为什么来对了,可恒乞儿和他四目相对,看着宁楟枫身后远处的盏盏红灯,不由得半瞌下眼睑,将那喜庆的灯光挡在眼外。
他本以为,他们是有新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