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鹮握紧手中信,焦急之际倒是霍引提醒了她,他拍着沈鹮的肩道:“夫人别急,皇宫。”
沈鹮一愣,想起来魏千屿不久前才说他在观星推运时看见了上官清清的将来,见过上官清清跪在皇宫门前请求见长公主一面。如若魏千屿所说不假,上官清清真要将林阅救出来,恐怕也只能去找东方银玥了。
沈鹮一刻也没停歇,从紫星阁去皇宫很近,越过通碑台朝东方一直走便能看见皇宫大门。
皇宫前两座城墙高的登闻鼓下,上官清清瘦弱的身影就跪在其间。她不敢为自己伸冤,没敢击响登闻鼓,却在皇宫前人来人往最多的地方,面朝皇宫磕头,声声恳切,请求能见长公主一面。
魏千屿曾在星海所见的画面,出现在了此时此刻。
她盘着妇人髻,声声称呼自己为“民妇”,便是要舍弃上官清清的身份,以林家主母之名为林阅求情。
上官清清高声喊道:“恳请长公主给民妇一个机会,见民妇一面,民妇知晓上官靖多年来的一切罪行,必能帮公主殿下找到瘴毒来源!”
第104章 异林
围在上官清清身边的人越来越多, 沈鹮怕她这样下去出事,还是走上前想将她拉起。
她没拉动上官清清,再对上上官清清的眼神时,沈鹮松开了手。她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上官清清的想法, 上官清清是个执拗的人, 她的性子让她做事偏激,曾经追逐魏千屿如此, 而今灭门亦是。
沈鹮没能改变她, 干脆蹲在一旁陪着她:“你打算这样跪到多久?”
上官清清道:“跪到长公主愿意见我为止。”
说完, 她又是重重磕头, 那声音沈鹮听了都不忍心, 只需她再跪上两个时辰, 必然磕得头破血流。
沈鹮看向人来人往的宫门前,面朝烈阳当空的正午天,陪着上官清清大约半个时辰, 对方没有一刻停下来。
“你没有其他打算吗?就这样一直磕下去?那与送死有何区别?”沈鹮道:“长公主未必在皇宫, 你跪在此处还不如去公主府求。”
“跪在公主府前, 便没有跪在宫门前有用了。”上官清清匍匐于地,脸埋在了伸直的双臂之间,声音闷闷地传来:“我也不是特地送死的, 沈昭昭。”
“公主府前有御灵卫把守,寻常人不敢靠近, 皇宫威严, 但此处直面隆京主路天华大道,每日来往人无数, 便是公主殿下不见我,也有旁人能见我。”上官清清所说的旁人, 正是住在皇宫里的小皇帝东方云瀚。
“便是见到了陛下,你当如何?”沈鹮问。
上官清清道:“只要能见到,我便能为林阅求得一线生机。早间你说我杀了上官靖和猫妖,断了长公主要寻瘴毒来源之路,其实不然,你还记得我与你说过,我去林家也是为查瘴毒吗?我虽不知林家为何会与瘴毒牵扯,但林阅一定知晓!”
“或许……或许他能用此交换一条活路。”上官清清起身后朝沈鹮看去:“你别在这儿待着了,左右你帮不了我,千万别被我牵连了。”
沈鹮一时语塞,她原以为上官清清是冲动行事,原来她已想清楚了。反倒是她穿着御师袍留在此地,不利于上官清清。
沈鹮道:“既然是装模作样,那就别用力磕,否则待你被召进去,脑子晕了人也傻了,哪儿还有能力救林阅。”
上官清清苦笑了一下,沈鹮拍着她的肩,让她好自为之,便与霍引一并离开。
回到紫星阁前,她又有些恍惚,再回眸看一眼皇宫的方向,后知后觉上官清清方才那一番话不过是不想连累她劝她离开的借口罢了。宫门前人来人往,的确不会让她陷入被青云寺悄无声息带走的境地,可想见到当今天子谈何容易。
登闻鼓下击鼓鸣冤者不在少数,也有在宫门前磕死的。上官清清虽说不想让她牵扯其中,可她也不是什么都做不了,她见不到长公主,总有人可以。
沈鹮抿嘴,看向霍引:“白容在哪儿?”
霍引愣了瞬,眨一眨眼指了个方向道:“城外。”
霍引手指的方向在中融山。
沈鹮没入紫星阁,直接往中融山而去,顺着霍引说的方位,一步步走入中融山深处。
中融山中地势复杂,只有外围几层山脉供御师历练,再往深处走有无数阵法结界,一不留神便会被困其中,恐怕一辈子都要耗在寻找出路上。
沈鹮看向天边,此时太阳已经有落山之势,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可以看见暗蓝色的天与西方紫红色的晚霞,再往前走,沈鹮就怕自己出不来了。
但霍引感知白容的方位不会出错,便说明白容的确深入中融山间了。
“还有多远?”沈鹮问。
霍引察觉出她的担忧,抓住她的手往前走:“他在动。”
沈鹮顿了顿,对霍引摇头道:“我们还是在外围等他吧,山间妖多,即将入夜,我怕进了里面不安全。”
沈鹮对阵界一类本就不擅长,即便在紫星阁里学习了这么长时间,阵界依旧是她的短板。若遇强劲的妖她或许还有办法,但陷入不知名的阵法与幻境,亦或是掉入了无人的秘境,那十天半个月也别想出来了。
霍引却笑:“不怕,有我在。”
沈鹮愣了愣,睁圆了眼看他:“你会破界?”
霍引摇头:“不太会。”
沈鹮:“……”
霍引又道:“但我能避开。”
沈鹮深深地朝霍引看去一眼,还是决定相信他的话,就把自己的手交给霍引。
这种感觉很微妙,沈鹮看向霍引的后背,心跳不自然地加快了许多。这是她第一次走在霍引的身后,记忆中一直都是她牵引着霍引,没想到大妖渐渐成为了她能倚靠的对象了。
“夫人闭上眼睛。”霍引道:“阵界会迷惑人的眼,而人走路靠的便是视觉所见。”
有眼睛的人,会依赖眼睛看见的,没有眼睛的人,也更相信耳朵所听见的,但是画面、声音,皆可作假。妖为动物或植物所化,他们在容易迷路的山林里,更相信自己的本能、直觉。
沈鹮从未入过中融山深处,也不知这条数千年前就已经沉睡化作山脉的巨龙脊背上到底有什么,让它的妖力化作层层叠叠的障碍,阻止人靠近。
她只曾在书中见到过,人们对中融山深处的记载,多是危险重重,进入者无人生还。
突然一阵风带着冰凉的气味吹上脸庞,沈鹮握紧霍引的手,紧张开口:“我嗅到白容的妖气了,我们找到他了?”
霍引嗯了声,沈鹮又问:“那我能睁开眼睛了吗?”
霍引顿了顿,道:“最好不要。”
沈鹮一怔,不明白这句声音古怪的建议的原因,她还是悄悄将一只眼睛睁开,眯成了缝越过霍引的肩膀,朝前看去。
中融山脉深处,是不曾被记载在书册上的迤逦,此刻沈鹮就像是完全进入了另一个空间,甚至可以算作另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世界。
她曾在乾坤舟上远远看见过中融山的全貌,在高处眺望中融山,连绵的山脉化作了龙形,不论春夏秋冬,这座山从外看都是茂密的树林遮蔽了土壤,与其他树丛并无区别。
可真正深入了中融山,这里的花草树木却不是沈鹮印象中的那样了。
此处树干是蓝色的,树枝如同琉璃,树的经络在半透明的琉璃树干中衍生流转,像人的筋脉和血液,树上生长出来的树叶也是不同的颜色,七彩炫目,薄薄的,风一吹便能落下一大片。
这些树下有超乎寻常大小的花,异色的花藏在树林中,嫩草成水色,只有中间一条草线是绿的。
方才他们入山时天已经黑了,可这些树木却像是会发光一般,与纯黑的天际割裂开,沈鹮入目所见皆是明亮的,她甚至能听见花草树木叮叮咚咚呼吸的声音。
犹如水滴坠入深潭。
一道水花从视线中溅起,黑曜石般的鳞甲略过眼前,霍引的手掌立刻遮住沈鹮的双眼,他低声道:“不是让你别看。”
霍引的掌心下,沈鹮睁大双眼问:“那是什么?刚才一闪而过的……”
她顿了顿,又想起来此番入中融山是为了找白容,后面的话无需问出她也知道那玄黑的鳞甲是谁的身体了。
白容化为原形了?!
沈鹮激动无比,抓着霍引的手便要扯开道:“让我看让我看!”
她这辈子还没见过真龙呢!
即便白容化为原形,那也是赤身裸\体,霍引捂着沈鹮的手更紧了些,不满道:“不许看。”
待沈鹮将霍引的手拽下来时,面前的溪流中已经没有龙的身形,倒是溪流对岸站着发丝湿透,披着一身暗蓝长衫的白容。
少年脸色极差,冷冷地盯着沈鹮,问:“你怎么进来的?”
沈鹮微怔,指着霍引道:“我有相公啊。”
白容这才将目光落在霍引身上,他微微蹙眉,低声道:“今日所见,不得传出去。”
沈鹮当然不会将白容是龙的消息传出去,更何况她今天也没见到真龙的模样,只是有点好奇:“你的鳞片……怎么是黑色的?”
若说是黑也不准确,那玄黑之中仿若缀了无数多彩的繁星,真如天上的星河化作龙身,在夜色下闪耀。
沈鹮记得,白容明明是条银蛇,难道他变身回龙后,身体的颜色也会改变?
白容自然不会回答她的问题。
沈鹮揉了揉眼,眯起双眸看向周围的林木,惊异道:“我真没想到中融山深处竟是这般奇幻异景,这些树、花、草、甚至是水都与我平日所见不同。”
她指着不远处好似极光般的屏障问:“那又是什么?闪闪烁烁的,真好看。”
白容闻言,诧异道:“你能看见?”
“看见什么?”沈鹮好奇:“那道光?还是这些发光的花草树木?”
白容愣怔了瞬,看向沈鹮的眼神变得更深,似有探究:“你看见这些树变成什么模样了?”
“像是琉璃雕刻的精美艺术,但这世上应当没有这么多琉璃能雕刻出这么漂亮的树,还有那些小草,像水一样的身体里一根随风飘摇的绿线,好奇怪。”沈鹮顿了顿:“他们一直在动,就好似活的一样。”
是啊,这样奇幻的异彩,如同生命般拥有不同颜色的脉络,可不就是像个活物?
霍引亦朝沈鹮看去,他伸手捂着沈鹮的眼,微风拂过树梢,树叶的沙沙声传来,再将他的手揭开,沈鹮所见便与方才不同了。
仿佛那几眼是幻境,而眼前入夜漆黑,茂密的野林才是真实的世界,真实的中融山。
“走吧。”白容古怪地朝霍引瞥去一眼,淌过浅溪里的水道:“你找我不是有事要谈?”
“的确!”沈鹮想起来要事,道:“事关上官家,也关乎瘴毒,所以我特来恳请白大人帮忙。”
出中融山这一路,沈鹮将上官清清跪在皇宫前的情况都与白容说了,又道:“若白大人能带她见到殿下,或许她真有办法能找到瘴毒来源,那白大人岂不是帮殿下分忧了?”
“我的好处呢?”白容负手前行。
“证明你是长公主殿下身边的得力之人,比那雾卿公子强上百倍,难道不算好处?”沈鹮问。
白容却嗤笑:“那梅花妖有何用处?我又为何要与他比?”
沈鹮想了想,道:“白大人不在意雾卿公子了?”
白容顿了顿,眉心微蹙:“殿下留他有用。”
否则就凭这人是苍珠海地送来的生辰贺礼这一点,白容早让其尸骨无存了。
沈鹮想不出她能给白容什么好处,却是霍引开口:“你帮我夫人,我帮你藏鳞。”
白容脚步一滞,片刻后道:“好。”
沈鹮惊讶地睁大双眼,低声问霍引:“什么藏鳞?”
“你不是看见了?”霍引瞥她,不太高兴道:“还问我那是什么。”
沈鹮眨了眨眼,嗅了一下笑道:“怎么一股酸味儿?”
走在前头的白容恶劣道:“大约是山间有腐尸,尸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