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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5 章

康平穿着寝衣拥着被子, 眼巴巴地在床上看着冯伯玉。他对着手中那沓厚厚的宗卷已经许久了, 翻来覆去地看, 不知厌倦似的, 就是不舍得抬头看她一眼。

“伯玉。”康平没忍住, 不满地嘟了嘟嘴, 开口唤他一声, “你还要多久才睡,我都等得有些冷了。”

其实她虽然衣裳单薄,但屋子里头暖融融的, 身上一点也不冷,可是冯伯玉实在太久没理她了,她受不了这样的无视和冷落, 想用这样的方式把他的注意力拽回来。

“你还要多久嘛。”见冯伯玉仍旧不理她, 她干巴巴地又催一句,她知道他办公勤谨, 时常很晚才从衙门里回来, 可像这几日回到家还拿着卷宗的情况并不多见。

先是在书房盘桓到了子时, 等好不容易回了正房, 却依然手不释卷, 也不知他最近在办什么要紧的案子,非要这般废寝忘食。

冯伯玉对康平的话充耳不闻, 翻完陆女官的案宗,又打开另一宗两年前的案宗。

这案子跟陆女官的案子不同, 死者是一位醉汉, 两年前被人一剑割喉,死在了于云隐书院的外墙下。

被巡夜的武侯发现时,这醉汉身上还有些热气,显见得刚死不久。武侯发现尸首后,左近追了一晌,未发现可疑人物,猜测凶手听到他们来时的动静,怕暴露行藏,在他们到来之前,就已经弃尸逃跑。

这两桩案子看上去毫无瓜葛,可仔细一辨,却能发现不少相同之处。

一则,两案死者虽然死因不同,却都死在云隐书院。二则,两桩案子都发生在凌晨,时辰恰好能对得上。

最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两案的经办人竟都是李少卿。

只不过李少卿当年经办此案时,刚从外地调入长安不久,初入大理寺,所任之职不过一个小小推丞。

他接手此案后,短短几日便查明了真相、抓到了凶手,原来凶手是名长安街头无所事事的地痞,因喝酒闹事,跟醉汉发生口角,失手将那名醉汉杀死。

凶手被正法后,李少卿从推丞被提拔为掌折狱,一年之后,又被提为少卿。

短短一年,便连升几级,从默默无闻的小吏变为经办大案的五品官员。

前不久,他又好巧不巧地经办同样发生在云隐书院的陆女官案。

昨日听刘赞大人说,吏部已有风声,李少卿不日便会被调去任长安府少尹,虽品级不算打眼,却是个实打实的肥缺。

他暗暗蹙眉,这位李大人倒真是官运亨通,一个外地来的中年官员,若没有人在背后帮扶,要想在人头攒攒的长安官场出人头地,简直难如登天。

可见此人来长安时日虽短,却恰好合了某位上位者的眼缘,而这合眼缘的因由,不知跟他“漂亮”地了结了两桩云隐书院的案子有没有关系。

倘若二名死者都是被同一人所杀,这两人究竟触碰了那位上位者的什么忌讳,才会引来杀人之祸呢。

最让他不解的是,沁瑶又是出于什么原因,会刻意在他面前打探陆女官的案子。

他想得出神,没注意到康平已经气鼓鼓地掀被下了床,快步走到了他面前。

等宗卷上投下一片阴影,他才猝然一惊,仰头一看,就见康平不满地看着他。

“都什么时辰了,你还打不打算睡了?”康平本来憋了一肚子火,语气很不好,可一看见冯伯玉脸上的疲色,心又软了下来,语气也跟着放缓,“明日再看罢,便是天大的案子,也不能一蹴而就,是不是?”

冯伯玉好不容易摸到了一点李少卿跟这几桩案子的脉络,正要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被康平这么一搅,思路重又散漫起来,不免生出几分愠意,可他也知道,康平一贯爱歪缠,既已起了头,断不会放他清净。

他无声看了康平一眼,默了片刻,压住心头的火,放下卷宗起了身。

看样子终于准备去净房洗漱了。

康平脸一热,不敢再跟冯伯玉对视,慌忙垂下眼睛,却不小心一眼看到了卷宗上的名字。

“李霖?”她想也没想就冲口而出,“原来你这几日忙的竟是他手上的功夫?”

“你认识他?”冯伯玉刚走一步,听到康平这话,又连忙转身,直直看着康平。

康平愣了一下,冯伯玉头一回用这般专注的目光直视她,虽然她知道冯伯玉为的是公事,仍莫名觉得雀跃,点点头道:“我有一回无意中看过母妃的礼单,见过这人的名字,知道他但凡逢年过节,都会送节礼给母妃,不拘贵贱,从来没有一次落空过,可见他有多会钻营。”

说完,语带不满地看着冯伯玉,“他是不是仗着资历比你老,有意欺负你,将手中的案子丢给你了?你别瞒着我,我有的是法子收拾他。”

说这话时,语气高高在上,公主派头十足,重又恢复平日那副蛮横模样。

冯伯玉却吃惊不小,错愕地看着康平,怡妃在后宫中什么地位?若不是已然投入她门下,李少卿这等五品官员的节礼焉能送到她手上?

原以为李少卿走的是莫常侍、王尚书等朝中肱骨之臣的路子,不曾想他竟是怡妃的人。

难怪他那日在自己面前毫不遮掩,可见因为自己的驸马身份,李少卿早已将他视作同一阵营之人。

他越想越觉得心神不安,如果李少卿真是因为云隐书院两桩案子得到了怡妃的提拔,云隐书院究竟有什么了不得的私隐,要让怡妃这般忌惮呢?

康平见冯伯玉只顾看着她不说话,好生纳闷,走到他跟前,看着他道:“可是累了?不如李霖的事咱们明日再说,早些洗漱了歇下吧。”

冯伯玉不敢让康平瞧出端倪,怕越发让怡妃疑到自己身上,转过身便往净房走,边走边道:“确实早该安寝了。”

可谁知刚从净房出来,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下人在外急声道:“公主殿下,宫里头来人了,有急事找殿下和驸马,请殿下和驸马着了外裳速去前院。”

康平本已躺下,听到这动静,忙又坐下,诧异莫名地跟冯伯玉对视一眼,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宫里竟深夜派人来找她?

知道事关重大,不敢任性,扬声唤了下人进来,边穿衣裳边道:“是我父皇的旨意还是阿娘的旨意。”

“奴婢也不知道。”回答的是雪奴,她一边说话,一边快手快脚服侍康平穿衣,冯伯玉多年来已养成自给自足的习惯,从不用婢女近身帮他穿衣着冠,故而她们几个全都集中在康平身旁,“只知道来的是娘娘身边的人,急得很,进府后,一句客套没有,便催着奴婢们来找殿下,竟像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

雪奴红奴是怡妃养在康平身边的暗卫,经受多年训练,见事明白,反应迅速,连她们都觉得事态紧急,十有八九宫里出了了不得的事。

康平虽然莽撞,却并非不谙世事,当下再说话,穿好厚厚冬裳,便跟冯伯玉匆匆到了前厅。

果见厅里候着一个年轻宫人,并十来个肃静无声的护卫。

“娘娘吩咐奴才们护送公主殿下出城。”那宫人这几年才到怡妃身边,却因行事稳妥、忠心耿耿,渐有成为怡妃心腹的趋势,“公主殿下什么都不要问,速跟奴才们出府,等长安城恢复风平浪静,再由奴才们护送殿下回来。”

“究竟出了什么事?”康平再也镇定不下来了,“阿娘为什么要送我们出城?”

“眼下不是细说的时候。”宫人坚定地看着康平,“公主殿下只需知道娘娘对殿下一片慈母心肠,所做一切全都是为了几位殿下的未来。事不宜迟,请公主和驸马即刻出城,万不要再拖延。一应吃穿用度,马车上皆已备妥,无需再回内院收拾行装。”

冯伯玉满心疑惧,今夜之事太过蹊跷,早前并未听到任何消息,这位怡妃身边的宫人深夜造访,处处透露出生死攸关的迫切,一来便要护送公主出城,何等突兀奇怪。

联想到她暗中收买官员的行为,要不她所行之事不站理法,何须忙着将康平送出长安避难?

他惊出一身冷汗,莫不是宫里已然出了大事?

可不论结局如何,若他今夜真跟康平一道出了城,等再回来时,自己势必会被划为怡妃一党。

她若安分守己也就罢了,若是乱臣贼子呢?难道只因自己是驸马,便要无端被卷入沼泽,背负一世骂名?

他轻轻一哂,不动声色看一眼门外,后院有一处暗门,平日里供府中下人出入买菜之用,若能想办法回一趟后院,不愁找不到机会脱身。

便眉头一皱,对那宫人淡淡道:“我身子染了风寒,有些药放在后院,路上恐怕旧疾发作,需得带上药上路才行,请各位在外稍候片刻,我去一趟后院便来。”

康平还未说话,那宫人对一名护卫使个眼色,那护卫嗖的一声抽出剑,冷冷拦在冯伯玉的脖子上。

康平大怒,上前大力推开那护卫,瞪着他大骂道:“狗东西,连驸马都敢动,活得不耐烦了?”

那护卫功力深厚,康平这一下本来根本推不动他,但他怎敢跟公主叫板,只好顺着康平的手劲往后推了几步。

宫人看他一眼,示意他将剑收起来,这才皮笑肉不笑对冯伯玉道:“驸马,怡妃娘娘向来心细如发,早已备好各类常见药丸在车上,想来驸马不过伤风而已,在车上定能找到对症之药。“

见冯伯玉冷冷看着他,分明不甘不愿,讥讽一笑,又加重语气道:“倘若不能找到对症之药,为着公主殿下的安危,也只好委屈一下驸马了。”

说完转身,对那几名护卫道:“走,请公主和驸马出府。”

冯伯玉几乎是被半押着上了车,若不是康平在一旁发横,那宫人险些没下令将冯伯玉给捆住。

主城门早已关闭,夜间亦不开放,但有太子殿下的令牌在手,自会然畅通无阻。

一行马车风驰电掣,眼看便要到了城门,忽然行在最前方的一名护卫喝令停车,一勒缰绳,回马到宫人车前,神色紧张道:“公公,城门围着好多御林军将士,看样子像是要封城,咱们恐怕出不去了。”

“御林军?”康平听到这话,诧异地掀开车帘,“御林军不是一向由十一哥掌管吗,为何不让咱们出城?”

年轻宫人阴着脸恨声道:“到底晚了一步,既然那人已下令封城,咱们是怎么也出不去了。”

康平心里渐生出不安,一个劲问那个宫人,“到底出了什么事,十一哥为何要封城?你装什么傻,倒是说话啊!”

冯伯玉听得真切,绷了一路的神经忽然放松,虚脱般靠回到车壁上,不无嘲讽地想,无论如何,只要留在长安,总能找到机会跟怡妃划清界限,不至于沦为乱臣贼子。

蔺效这算是间接救了他一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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