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干脆转移话题,主动说起了文先生的赏花宴,还邀请他:“洪大公子相约,我说到时候会和你一起去。你有空吗?”
第104章
元允中下颌微扬,冷傲地道:“到时候再说吧!”
他说着,拿了装着玲珑球的锦盒:“正好,我那里缺个压帘脚的。”
遇到大风,门帘子容易被吹得乱飘,讲究点的人家就会在帘角缀上有些重量的小物件,既能压着帘角不被风吹起来,还能当装饰。
可金银都比较软,磕碰几下就会变形不说,更何况它们还都是空心的。
宋积云不由道:“会不会太轻?”
元允中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道:“你不会是舍不得吧?”
宋积云想到自己曾经许诺给他的十万两银子……相对之金银玲珑球,小巫见大巫。
她干脆摊了摊手,道:“您觉得适合就行!”
元允中斜睨了她一眼,转身就往外走。
宋积云客气地送他出了花厅,站在屋檐下,准备目送他离开。
谁知道他也跟着停下了脚步,突兀地道:“那赏花宴什么章程?”
宋积云心中一喜。
他这是同意了?
“我也是刚听说。”她将从洪熙那里知道的消息告诉了他,还道,“既不知道具体的时间,也没有接到请柬。我正准备派人去打听。”
元允中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闲庭信步地走了。
宋积云看着秋日暖阳自花枝树影间漏下,落在他一尘不染的肩上,抿着嘴笑了笑,站在屋檐下,目送他离开。过了一会才喊了郑全,让他去打听赏花宴的事。
郑全很快就打听到消息。
“时间就定在明天。”他的脸色有些不太好,“说是只请了二十几个人。拿到请柬的才能赴宴,没有请柬的,就算是登门也不会接待。”
他最后还顿了顿,补充道:“宋家只有九太爷接到了请柬。”
宋积云顿时心里沉甸甸的。
像这样的宴请,通常都会提前好几天下帖子,送帖子的人还会将当天的行程告知参加宴请的人,参加宴请的人也好提前准备衣饰、打赏钱物之类的。
她这个时候还没有拿到请柬,显然这次的东道主没有打算请她。
关键是,她半点风吹草动都没有听到。
宋积云沉默良久,去请了郑嬷嬷过来,把这件事告诉了她,并道:“你立刻备了厚礼,去王主簿家一趟,说我想去拜访王主簿,看王太太怎么说?”
梁县有“铁打的主簿,流水的县令”之说。
这件事,恐怕还得求助于王主簿。
郑嬷嬷知道事关重大,迭声应“是”,立马坐着轿子去了王家,一个时辰之后才回来。
“大小姐,”她兴奋地道,“王太太说,王主簿用过晚饭之后有空见您。”
宋积云松了口气,算着时间去了王主簿家。
王主簿家就住在县衙的后街,离文思楼不过一射的距离。
宋积云路过时,看见文思楼人声鼎沸,七、八个小伙计正搭着梯子在挂大红灯笼,还有几个老妪用水清洗门前的青砖,看样子是在为明天的宴请做准备。
她放下轿帘,安静地进了王家。
王太太是个年约四旬的妇人,中等身材,白白胖胖的,笑容亲切。
宋又良在世的时候,宋积云陪着钱氏参加红白喜事的时候,曾经和她见过好几次。
看见宋积云,王太太没等她行礼,就泪眼婆娑地拉了她的手:“好孩子,真是难为你了!”
钱氏不擅长交际,王主簿虽然和宋又良关系不错,可王太太和钱氏却没深交。
她这么说,不管是真心还是应酬,宋积云都红了眼睛,执意给王太太行了个福礼,道:“我有什么为难的?我们家能有今天,全仗着您和王大人给我们作主。我和母亲嘴里没说,可这心里都明白着呢!这不,我遇到事就又觍着脸来找您了。”
王太太暗讶,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
她眼带悲哀,紧绷的下颌却透着坚毅,如经霜历雪依旧盛放的山茶花,妍丽逼人,却也让人觉得安心、稳当。
这孩子,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她心里立刻冒出这样的念头。
再看宋积云,她的态度下意识的就郑重了几分:“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们不帮你帮谁?”
两个人亲亲热热地说着话,喝了两盏茶,王主簿才回来。
王太太将宋积云引见给了王主簿,找了个借口退了下去。
王主簿身材瘦小,穿着绿色绣鹌鹑补子的官服,眉间有深深的川字纹,留着山羊胡子,面相颇为严肃。
宋积云行了礼,委婉地表明了来意。
王主簿捏着山羊胡子,为难地道:“宋家也是梁县有头有脸的人家,可你毕竟是女流之辈,江大人又是第一次在梁县露面,我们都不知道他的秉性,恐有所闪失,文先生这才没有请你的。”
“这样啊!”宋积云失望地道着,并没有过多的纠结,反而拿出了一个锦盒,道,“除了这件事,我还有件事请您给我拿个主意。”
她说着,打开了锦盒。
锦盒里并排放着两个一模一样的白瓷细颈梅瓶,却一个像象牙,质朴凝重;一个像玉石,晶莹润泽。
王主簿心中一跳。
宋家窑厂烧出了新瓷,因莹泽如白糖而取名“甜白瓷”,他是听说过的。
他不禁上前几步,拿了其中釉色莹润的细颈梅瓶,失声道:“这,这难道就是那‘甜白瓷’?”
“大人好眼力。”宋积云笑着,“我特意带了一个过来,请您帮着瞧瞧怎么样?”
王主簿忍不住对着灯光观赏。
薄薄的胎体,能看到他指影。
宋积云在旁边娓娓道:“既然有了新瓷,从前的旧瓷肯定就用不上了。我就寻思着,能不能跟万公公商量商量,把从前的旧瓷用来烧民间祭祀用的瓷器。”
王主簿拿着梅瓶的手顿了顿。
宋积云继续道:“可您也知道,万公公位高权重,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在他面前说得上话的。”
王主簿放下了手中的梅瓶。
“放眼整个梁县,也只有您能当这个中间人了。我想劳烦您帮我们家在万公公面前说说话。”宋积云语气一顿,朝王主簿福了福,“可正如您刚才所说,我毕竟是女流之辈,管理窑厂我在行,可像文先生主办的赏花会这样的交际应酬,就只能请您这样的世伯帮着提携、照应了。”
王主簿背着手,看着她的视线渐渐锐利起来。
宋积云在他的目光中泰然自若地笑着将另一个梅瓶拿出来,放在了甜白瓷梅瓶的旁边。
王主簿看着两个梅瓶,沉默良久,喊了贴身的长随,道:“给宋小姐拿一张文思楼的请柬。”
第105章
宋积云身姿笔直地迈出了王府的侧门。
屋檐下挂着的大红灯笼照在青石台阶上,泛着油润的光团。
一直等在门外的郑全忙迎上前来,声音有些紧绷地低声道:“大小姐,王主簿怎么说?”
宋积云眨着眼睛挥了挥手中大红洒金的请柬,嘴角绽出个浅浅的笑:“成了!”
郑全长吁一口气,眼底跟着流露出笑意来,撩了轿帘,服侍宋积云上了轿子。
王府的花厅里,灯火通明,树影隔着洁白高丽纸,婆娑起舞。
王太太快步从鸡翅木绢绣屏风后面走了出来,眉宇间流露出几分焦虑地道:“老爷,宋家大姑娘这是什么意思?您怎么就这样轻易地给了她一张请柬?这要是让文先生他们知道了,会不会觉得您偏袒宋家?于您的声誉有碍?”
王主簿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而是走到了茶几旁,拿起宋积云留下来的那个由玉泥烧制而成的梅瓶,对着落地灯仔细地打量起来。
王太太的目光不禁也落在了那长颈梅瓶上。
细腻的釉面,优美的细细长颈,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沉静雅致。
她失声道:“这,这不是宋家给御窑厂烧的贡瓷吗?”
王主簿笑着抬头,问她:“你觉得这梅瓶能卖多少钱?”
御窑厂的图样都是皇家御用,其他人根本不能用。
王太太刚要开口,却发现这梅瓶的瓶身上素净如纸,什么花样都没有。
常言说得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们梁县的,靠着景德镇,谁不做点瓷器买卖。
她心头一热,情不自禁地压低了声音,道:“老爷的意思是?”
王主簿笑道:“宋家烧出了新的祭白瓷,这旧的工艺,御窑厂肯定不用了。这万公公又上下打点着想回京城,江大人新来乍到,连梁县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楚,宋家也没个男嗣支应门庭的……”
正好趁着大家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和宋家联手,做这白瓷生意。
王太太想想就心头火热,道:“既是帮了宋家,也是能给家里的亲戚朋友搭个线。”
按律,这官宦人家是不能做生意的。
王家的生意,都挂在亲戚名下。
王主簿赞赏地点了点头,道:“这件事,还得有劳太太和宋家从中说项才是。”
王太太满脸笑容地应“是”,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这都下半年了,若是安排得当,正好可以趁着十月初一和春节出一批货。我明天,不,明天宋家大姑娘要参加文思楼的赏花宴,我后天再去。”
王主簿捋着胡子,笑道:“要称宋家大小姐了。毕竟是宋家窑厂的当家人了,可不能再称宋家大姑娘了。”
王太太用帕子捂着嘴笑。
*
宋积云坐在摇摇晃晃的轿子里,也在想着这次王府之行。
朝廷有人好办事。她想在生意场站住脚,不仅要借助王主簿的力量,最好还是能借着王主簿和新来的父母官江大人也攀上交情才好。也免得像今天文思楼的赏花宴似的,被梁县的那些乡绅和景德镇的窑厂排斥在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