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她很记仇,心眼小得很。
钟黎态度摆得很冷淡:“你们来干嘛?”
“奶奶来看你啊。你受这么重的伤,奶奶都快担心死了。”
“担心?”
钟黎懒答答的鼻音听起来兴致不高,还有几分嘲弄意味。
“要是知道我马上就要被扫地出门了,就不担心了吧。”
“阿黎,你在说什么胡话呢。有奶奶在,谁敢把你扫地出门。”钟奶奶声线温柔,像哄小孩子一样耐心。
钟黎并不领情,把手从她温厚的掌心一点一点抽出来。
“以前大冬天把我关在门外,扔在雪地里,你们在屋里吹着暖气,我在大雪里冻得浑身发紫,双手生满冻疮。那时候怎么没见您打开那扇门,握一握我冰凉的手呢。”
钟奶奶:哈?
孟迎眼睛默默瞪大一圈:怎么又有新剧情?
她赶忙在后面指着自己的脑袋,摇摇头,冲愣住的钟奶奶示意。
钟奶奶瞧瞧她,又瞧瞧孙女。
钟黎看她的眼神,是讽刺而轻蔑的,就像看不屑一顾的外人。
“你说的是什么话呀,奶奶什么时候把你关在门外了?你是奶奶的心肝宝贝,奶奶怎么舍得让你让你在雪地里受冻。”
钟黎嗤之以鼻:“这种心肝宝贝,我不稀罕,还是让别人做吧。”
来之前,孟迎便已经将钟黎失忆的情况仔细报告给他们,钟奶奶心情焦急,路上,钟爷爷安慰她说:“撞到头了,失忆是常有的事,你先别着急。等过段时间,说不定哪一天,再碰一下头,她自己突然一下就想起来了。你总看的电视剧里不就是这么演的?”
饶是已有心理准备,这完全意料之外的状况,还是让钟奶奶茫然住。
她转头望向站在一旁的自家老头子。
钟爷爷关切地站在一旁,一直没等到机会插嘴,见状清了清嗓子:“还是让我来吧。”
“她现在失忆,不记得人,情有可原。阿黎从小跟我更亲,让我试试。”
“哪里就跟你更亲了。”钟奶奶小声不服气地争辩一句,从床畔让开,换钟爷爷坐下来。
老爷子留了一抹别致的小山羊须,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面对着钟黎,方便她观察自己的样貌。
同时放软声音,笑呵呵地问:“阿黎还记得爷爷吗?你小时候,爷爷最疼你了。”
钟黎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钟爷爷目光期待。
钟黎哦了声:“想起来了。”
老爷子露出自信的微笑。
“我只不过吃了一块饼干而已,您打我的那一巴掌,确实挺疼的。”
钟爷爷:……
老爷子的笑容消失在苍老年迈的脸上,沉默片刻,一声不吭地站起来。
原本正有些伤心委屈的钟奶奶,心里一下子好受了些。
“你看,你不也一样。”
钟黎头缠纱布,依靠在床头,微带讽刺地瞧着他们。
钟爷爷眉头紧锁,转头叫来护士,沉声说:“叫你们主任立刻过来一趟。”
第5章
如花似玉的老婆
医生办公室。
黄主任打开电脑上的ct影像,指着一处地方说:“病人的失忆是因为头部受到外伤造成的,你看这里,有少量的出血,血块淤积,压迫到了记忆神经,引起的失忆。”
孟迎听得比上课还仔细,打开手机备忘录一字不落地把黄主任的话记下来,回头好向钟黎妈妈报告。
钟家二老并肩坐在沙发,孙女终于从昏迷苏醒,钟奶奶的神色却比之前还要更忧愁。
钟爷爷从进来便沉着脸,眉心拧出深深的沟壑,听黄主任说完,语气不豫地质问:“人在你们医院躺了这么久,现在才查出来问题,你们之前都在做什么?”
钟家是云沂望族,在政界颇有一些影响力,这位病人当日又是傅家那位少东家亲自送来的。
傅家成立的慈善医疗基金会与云沂各大医院均有合作,年年不吝捐赠,不仅为医学技术研究提供资金,还单独成立绿色生命通道,专门资助身患绝症、难症,却无钱医治的患者。
他们医院也在其列,这些年,单是通过生命通道捐助的资金,就是一笔十分可观的数目。
这也是为什么宋副院长会对病人的病情十二分重视,点名一定要他亲自负责。
黄主任非常理解二老的心情,态度客气地解释:“人的大脑是非常精密复杂的结构,失忆这种情况,我们是没有办法提前预知的。钟小姐头部的外伤其实并不算严重,我们急诊外科每天接待的伤患,伤势更为严重的大有人在,极少数才会出现失忆症状。老实说,钟小姐会失忆,我们也很意外。”
钟奶奶有些紧张:“那,需要做手术吗?”
“出血量不大,没必要做手术,只不过……”
黄主任说到这里,略有些迟疑:“钟小姐目前的情况,似乎有点复杂。”
钟奶奶身体下意识地前倾:“怎么个复杂法?”
“您刚才和她对话,有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钟奶奶想了想,神色忧虑:“阿黎她现在不认人,连我们都不认得了,方才还对着家里的陈嫂叫妈。不止是忘事,还总是说胡话,讲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可是那些事情,又没发生过,就像是——”
“中邪了一样。”
正记笔记的孟迎连连点头。
夺舍。
俗称中邪。
黄主任:“您可以说得具体一点吗?”
钟奶奶便把钟黎的情况仔仔细细描述一遍,说到钟黎冤枉自己大冬天虐待她,语气十分委屈。
黄主任听得眉头渐渐起皱。
“记忆障碍在临床上有几种表现形式,包括常见的记忆减弱,遗忘——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失忆,除此之外,还有记忆错构和虚构。”
“错构其实就是记忆错误,患者对过去曾经发生过的一些事情,在时间、地点、人物等等上,发生了混淆,将其张冠李戴。虚构则是因为患者的某部分记忆缺损,为了填补这些空白,自行幻想虚构出一些没有发生过的事情,这部分情节就容易带有荒诞色彩。”
“还有一种情况叫做潜隐记忆,是把别人的经历、从别的地方听闻事情,当成自己的记忆。或者反之,把自己的经历当成别人的。”
“根据您所说的这些情况,我认为钟小姐的症状,比较符合错构症和虚构症。这些症状一般出现在严重的记忆障碍下,多见于一些脑器质性精神障碍……”
钟奶奶听得一知半解,云里雾里,但对一些关键字眼格外敏感,什么“严重”、什么“精神障碍”……
听到最后,身形不由得晃了晃。
孟迎也听得一紧,赶忙扶住钟奶奶,紧张问:“这么严重吗?”
沉浸在专业当中的黄主任意识到自己可能吓到了家属,话音一停,语气缓和稍许:“这只是我个人的一些推测,现在还不能下定论。我已经给钟小姐安排了全面的专业的检查,具体病症还需要等检查结果出来之后,才能确定。”
这些话一点都没有起到安慰作用,钟爷爷眉间已经拧成川字,沉默半晌,握住妻子的手。
“还有我在呢。不管阿黎变成什么样,我养她一辈子。”
这话钟奶奶很不爱听,转头用红红的眼睛瞪他,哽咽地说:“你说什么呢!你是不怕,那你有没有想过,阿黎的幸福呢?她还这么小,她难道想要这样一辈子吗?她就不想好起来吗?”
“再说,你的一辈子,跟阿黎的一辈子,能一样长吗?再过几年你就两腿一伸,人没了,到时候你让阿黎怎么办?你们男人就只会画饼!”
钟奶奶越说越悲伤,掏出手帕抹眼泪:“我可怜的阿黎……”
“……”
钟爷爷的山羊须动了动,鼓着眼睛不敢说话。
黄主任干咳一声,尽力宽慰道:“其实钟小姐目前的状态看起来还是不错的,根据ct影像来看,脑部问题并不大。咱们还是可以抱一个乐观的态度,这样也能感染到病人,心态积极了,对她的恢复是很有利的。”
从黄主任办公室出来时,钟奶奶眼睛还是红的。
孟迎也没想到,她的好姐妹年纪轻轻,竟然有了精神病的危险。
说好的投胎办至尊vip呢?她该不会是忘记续费了吧呜呜呜。
想到钟黎可能要变成一个美丽的小疯子了,孟迎不禁悲从中来。
她搀着钟奶奶,绞尽脑汁安慰:“您别太担心了,我上网查了点资料,这种撞到头失忆的情况很多都是暂时性的,等到她头上的伤好了,说不定就会恢复记忆了。”
“这种事,说不准呢。”钟奶奶忧心忡忡,“以前我跟你爷爷还在曲洋老家时,邻居家里有个小儿子,就是从房顶上跌下来,摔到脑袋,给摔傻了。智商就停在五六岁的时候,痴痴呆呆的,一辈子都靠他父母照顾着。”
孟迎听得更悲伤了。
“咱们要多往好处想想,钟黎要是真傻了,智商也是停滞在二十四岁,不痴呆,还能一辈子二十四岁,永远年轻。”
钟奶奶拍了拍她的手:“迎迎,你可真会安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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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奶奶心疼万分,回到病房之后,对钟黎愈发怜爱,一点没介怀她方才的出言不逊。
“阿黎饿不饿?有胃口吃东西吗?”
陈嫂把带来的四层食盒打开:“你奶奶担心你昏迷这么些天,身体太虚,让家里厨师给你做了好些吃的。还特地让人弄了些骆驼奶,给你补钙。”
食物的鲜香飘袅而出,孟迎悲伤地咽了下口水。
清蒸黄鱼,黑松露炒虾仁,鸡汤豆腐,两道冷食:鳄梨果香蔬菜沙拉、糖醋莲藕,连汤都有两种,一盅咸肉竹笋汤,一盅加了人参、鹿茸、红枣熬煮的参鸡汤。
钟黎一到夏季就嘴挑,喜欢吃凉的,钟奶奶怕她胃口不好,还专门送来两碗开胃的莲花冰粥,单独用保温冰盒保存,上面撒着鲜莲子和粉色荷花瓣。
陈嫂将用食物一道一道摆置在移动桌板上,又从保温壶倒出一杯温热的奶。
钟奶奶接过去,用白瓷勺舀起一勺,亲手喂到钟黎嘴边。
钟黎看看从医院办公室回来便眼眶红红的奶奶,又看看丰盛的餐食。
为了笼络她,还挺舍得下血本。
她在心里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