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课后张金生去一院分院看望费仲生,本来费仲生的手只是骨折,包扎好之后就可以出院,但张金生坚持让他住两天,病房是特级独立的病房,一个人住一间,电视热水器都有,离期末越来越近,正好可以抽空看看书。但是很不幸,医院不是净土,纷扰更多,班里的同学成群结队而来,费仲生呆不住了,强烈要求回去。
张金生也只好说:“事情正在处理的关键时刻,你想想是躺在医院更有说服力,还是回去更有说服力。”
费仲生这才咬咬牙说:“那我就继续躺着吧,不过他两口子都进去了,医药费谁出?”
张金生说:“我出,为了给你和陈老师出口气,这钱我全出了。”
荣喜超市撤场了,几十平米的铺面空了下来,林则东又一次劝张金生:“生哥,把它收了吧。”张金生说:“地方已经足够用了,多付那么高的租金我有病差不多。”
南州学院的零售格局已经形成一家独大的格局,剩下的一家超市只能苟延残喘,再开商店也是无利可图,所以精明的商户考察之后,迟迟不愿接手,这可让后勤部门为难了,这会损失一大笔钱,于是有一天后勤处资产管理科的杨科长就找到了张金生,要求他立即接手,张金生当然不愿意,百般推脱,眼看威逼利诱无效,杨科长只得抛出一个甜头;“你不是一直在找场地搞饮料代理吗,我手上就有一块风水宝地啊,你要不要去看看。”
张金生道:“校园里面的地我不感兴趣,我这业务要大进大出,车来车往,可不敢背上搅乱正常教学秩序的罪名。”杨科长道:“你想多了,这地方在校外。原来是学校的印刷厂,后来市政修路从厂区穿过,将厂子一切为二,这块地就被隔在了校外,后来印刷厂黄了,这地方就荒废了。就在银瓶山下,我带你去看看。”
杨科长带着张金生拐弯抹角,沿着一条僻静的煤渣小道,来到了南州学院的北面,这里有一道几近荒废的水泥路,走煤车,泔水车,垃圾车,人迹罕至,有一道铁门通往校外,门房里一个老头正在打盹,杨科长没惊动他,而是摸出钥匙打开了大门上的小门,出门是一条新修的景观道,沿着银瓶山的山脚向远方伸展。
银瓶山不高,不险,不奇,不秀,素质很一般,但因位于市中心而万千宠爱集于一身,南州市政府力图将其打造成南州的中央花园,怎奈历史遗留的问题实在太多,鉴于财力有限一直未能如愿,这条环山景观道按规划将围绕银瓶山一周,把银瓶山从破破烂烂的老城区里抠出来,然后集中火力拆除嵌在景区里的建筑物,再按照国际标准高起点设计规划,倾力打造南州版的“中央公园”。但可惜的是这条路只修了一半就被迫中止,几家大单位根本就不买南州市政府的账,规划好的环山景观大道被弄成了断头路。
南州学院当初响应市政府号召,带头拆迁,把好端端的一个印刷厂给拆没了,而市政府承诺的那块置换地几经变迁后被划到了南州的西伯利亚,至今还是一块不毛之地,这件事成为本届班子最大的一个败笔,所以这块校外飞地虽然与南院校园仅一路之隔,但在这四五年里却近乎被人遗忘,因为他是一些领导心中永远的痛。
飞地呈不规则四方形,说有五亩地,但张金生怎么看都不会超过四亩,东、西、北各有一栋砖混结构的老式厂房,东面厂房因为修路损失了一半,基本报废了。北面和西面的大体还算完整,整修一下可以做仓库。西面邻近马路的方向还有一栋三层小楼,暗廊,每层十二间,但只有二十八间能用,其余的八间房里堆满了印刷厂的旧机器。
张金生看了看,问杨科长:“一年租金多少钱?”
杨科长说:“前年一个搞批发的老板在这干,十万一年。”
张金生说:“杨科长,杨大哥,别忽悠我好不好,门口这条路是通往漕溪路吧,漕溪路翻修改造,折腾了两三年吧,去年这一段才贯通,你再看这条景观路,修好不会超过一年,在这搞批发,肩挑背扛,翻山越岭去给人送货?别逗了。”
杨科长道:“此一时彼一时,以前是租不出去,但现在不同了,路通了,要想富先修路嘛。”
张金生说:“两万。兄弟刚起步,大哥多关照。”
杨科长道:“十万,一分也不能少,否则我怎么向上面交代呢。”
张金生说:“三万,不能再多了。”
杨科长把头摇的像拨浪鼓。
张金生道:“好吧,我把荣喜家丢下的烂摊子接起来。”
杨科长道:“那就八万吧。”
张金生道:“那荣喜家的我不要了。”
杨科长笑而不答。
张金生说:“各让一步,五万成交怎么样,以后一年递增5%,三年为期,所有的装潢到时候都归学校,我估摸着也得有个好几万吧。”
杨科长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咱们要白纸黑字写上,到时候不许耍赖。”
印刷厂因为荒废多年,设施损毁严重,变成了死资产,学校没有那么多钱去盘活,若是能借张金生的手把资产盘活,对学校而言当然是一件好事。
杨科长知道报告怎么写了,便说:“行了我的老弟,别说大哥不照顾你,第一年三万,明年五万,以后每年递增5%,退租时零零碎碎都得给我留下,当然保险箱你可以搬走,你要是愿意咱们就定个意向合同,我报上面批复。”
张金生说:“行吧,要不今晚就签了吧。”
杨科长道:“急什么,容我先构思一下报告怎么写。”
张金生说:“写报告你是行家,一准成,喝酒去吧。”
因为酒喝的很厚,杨科长第二天就把印刷厂的钥匙给了张金生,张金生带武汉总部派来的代表苏明辉和南州的赵总一起来勘察,地方够宽敞,位置够中心,虽然破旧,但建筑质量很过硬,稍加修缮就能用,大伙都很满意。
苏明辉起初还有些担心这么低的价格拿到这么好的地会不会有诈,得知是学校的地才恍然大悟。
赵光辉笑着说:“学校毕竟是教书育人的地方,这地方要是换个会经营的,投资个五六万好好捯饬一下,一年没十万块绝对拿不下来。”不过他看了门口的景观路,却提醒张金生说:“最好跟市容、交管方面打个招呼,这种景观路一般不让走货车的。”这一点张金生倒是没想过,不禁暗赞姜还是老的辣。
赵光辉在张金生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就开始在南州做生意,是南州第一批富起来的人,他开轿车叼雪茄去武汉开拓市场时,梁安还是一个小商贸公司的业务经理,是赵光辉赏识、发掘并扶植了他。梁安后来事业越做越大,渐渐超过了赵光辉,他知恩图报,反过来回馈提携帮助过他的恩人,几十年来相处愉快。
但赵光辉虽然事业有成,家庭生活却十分不幸,跟他一起打天下的大儿子九五年得癌症去世,精心培养的小儿子又在前年出了车祸。六十岁的赵光辉突然发现自己忙了一辈子是白忙了,当时就萌生了隐退之心,恰好他的小女儿大学毕业后不肯回南州,老头就义无反顾地退了下来,去年秋天关了生意南下广州定居,陪伴女儿。
梁安今非昔比,俨然已是饮料行业的巨头,却因赵光辉的关系迟迟没有深耕南州市场,现在赵光辉既然已经隐退,他也就没什么顾忌了,这次来南州考察就是准备大干一场,他曾设想启用赵光辉的旧班底,可惜壮志未酬人已出了车祸。
若非张金生仗义出手,梁安恐怕就永远地趴在南州的马路上了,选择张金生当然有报恩的成分,因为张金生并非他理想中最合适的商业伙伴,虽然他对张金生的潜力是很看好的。
张金生对所有白手起家的人都有一种特殊的敬意,对赵光辉更不例外,在他的身上他看到了一种传奇,张金生表达了聘请赵光辉做公司顾问的想法。赵光辉没有拒绝,他因未能帮助老朋友而心存愧疚,成就张金生也是在帮老朋友。
这是一个操守非常不错的人,他没有以前辈过来人自居,居高临下,指手画脚,而是实心实意地为张金生出谋划策。
一段时间考察结束后,他几乎把过去的班子都给张金生搬了过来,却将头给掐了,蛇无头不行,但蛇的头多了也未必是好事。他只给张金生添砖加瓦,出谋划策,从不打算越俎代庖,他将自己的位置摆的很正,军师参谋,辅佐别人,成全别人。
而梁总派来的苏明辉则是个非常干练且经验丰富的业内精英,光辉、明辉,日月争辉。所以张金生就把新公司命名为“金辉公司”。
杨科长的报告很快得到了批准,盘活资产,增加收益,这是好事,肥水不流外人田,与其成全别人,不如便宜自己人,学校可是个讲血统的地方,谁让张金生是南院的人呢?
半个月后,一家名叫“南州金辉食品饮料有限公司”的企业在银瓶山南路2号低调地挂牌成立了。
同时南州学院的师生们也注意到原来的荣喜超市现在被改造成了一家专门售卖手机及其配件和电话卡的商店,商店虽小,名头却搞的很大,叫蓝海通讯商城。
商城开业这天,主持学院常务工作的朱副院长带着相关科室领导、法学院领导、后勤集团领导到场剪彩。
这一天主持南州学院五年之久的李院长光荣退休,结束他为之奋斗一生的高教事业。
一个旧的时代就这样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