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了一会儿, 觉得没什么意思,便再无继续看下去的想法。
柳离刚准备把位置还给天文观生们,却忽然和其中一位秀女对上了眼。
那秀女亦是刚从石台上站起来,发觉有人在看, 便斜斜朝右上方的台子处扫了一眼, 心中知晓那是司天台的人, 便也没多在意。
结果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秀女彷徨着眯了眼睛, 却并未能看得更清楚。那是……?
淳宁郡主?
柳离也认出了她。这不是吏部吴大人家的二小姐, 曾和她“相亲”过的吴圆圆吗?
先前吴夫人和吴大人明明还对她的亲事格外上心,在意极了, 怎的忽然就把女儿送进宫了?莫非是出了什么意外?
在一众清瘦的秀女中,吴圆圆的那张小圆脸格外明显。只是她方才一直低垂着脑袋,隐没在众人之间, 故而柳离此时才发现。
她满腹疑问,却也没法现在就冲过去问她, 只得先暂缓一会儿。
秀女们要祭拜整整三日,期间,吃住皆在司天台。
柳离寻管事的人问了吴圆圆的住处,便在晚膳时分摸了过去。
虽然“相亲”的当时就说清了, 没有耍着人玩儿,但她心中仍是对吴圆圆存着几分愧疚。
此时看到她进宫了, 柳离有了更加不好的猜测——不会是因为亲事实在是屡屡不顺, 所以吴家人才出此下策吧?
事实证明, 她的猜测并没有错。
吴圆圆坐在柳离对面, 听完她的话, 眼眸低垂着叹了口气, 旋即为柳离倒了杯茶:“郡主玲珑心思, 圆圆佩服。”
意思是承认柳离所说的一切。
“真是因为这个?”柳离心上像压了块儿大石头似的,沉甸甸得让她喘不过来气,“西京城中适龄的人还有那么多呢,你还年轻,何必急着……”
“算了。”吴圆圆倒是丝毫没有介意,反过来微笑着宽慰柳离,“郡主不必担心我。我爹娘也是为了我好,不想白白让我留一个‘嫁不出去’的名声,这没什么不好的。”
她看上去,比柳离上次见她之时又成熟了些,眼中半分不好的情绪也没有,平和而沉稳。
柳离迟疑,话是这么说,但宫里可不是这么好混的:“你真这么想?”
嘉成帝年过四十,论年纪,同吴圆圆的父亲吴大人一般大。
帝王又怎会不好容色,能进宫的,都是千挑万选的美人。唯独吴圆圆是由父母找人打点选进来的,论容貌,自然不及其他秀女,想要获得嘉成帝的宠爱,是件很难的事情。
更何况嘉成帝又不是什么好人,柳离私心里也不想看着吴圆圆成为他的妃子,和施贵妃等人争风吃醋。
“郡主。”吴圆圆的口吻很是温柔,“圆圆定会照顾好自己的,郡主是我的朋友,并没有亏欠我什么,不必将之前的事情太放在心上。”
她嘴上同柳离这般讲着,却回想起了不久前,那位性子桀骜的殿下亲口对她说的话。
西京的街边,宁子纯勒马停下,挑眉看着她:“相看了这么久,也没找到合适的?都没看上你?”
吴圆圆一言不发地想要快速离开,却被鞭子勾住了衣角。
“是不是最后发现,还是本殿下对你最好?”
说完这句话,宁子纯讥讽地松开手,冷眼瞧着吴圆圆狼狈不堪的表情。
明明没说一个脏字,却直将吴圆圆的心窝子戳得鲜血淋漓,也让她对父母的安排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那个场景,她这辈子也不想再次回忆,可惜还是时不时会涌上心头。
柳离即便不知道事情背后的种种缘由,仍是看出她其实心情很低落。
考虑到再说下去,也只不过是往吴圆圆心上插刀,她想了想,道:“算算日子,御湖里头的荷花儿应该开了,找个时间,我带你去转转。”
吴圆圆顿了顿,而后眉眼含笑地应了:“好。”
择日不如撞日,刚好今晚宁子笙因着吏部的公务忙得脱不开身,柳离便计划着直接领吴圆圆去御湖边。
因这事是临时起意,她很快生出了一种“害怕宁子笙知道”的心思,思来想去,还是通过司天台后门跑腿的小太监,给宁子笙递了封信。
“小九:今儿我在司天台碰到了吴小姐,她是新进宫的秀女,我和她一同去湖边看荷花。”
……这么写不行,总感觉宁子笙看了会生气,柳离赶忙又补了一句。
“你忙完了就过来找我呀,我更想跟你一起看!”
在信纸最末端,她甚至还用两三笔画了一个丑丑的小嘴唇,意思是“亲亲你”,满满都是求生欲。
柳离又再次提笔,写了另一封信。
这样,应该就差不多了。
*
春末夏初的时候,天气渐渐开始热起来了,晚上虽还算一如既往凉爽,身边却开始多了些许烦人的蚊子,围着人嗡嗡叫,飞来飞去个不停。
不过,好在有听话的娇儿和滴儿两人,为郡主和吴秀女尽职尽责地打着蚊子,经验丰富,手法老道,一打一个准儿。
柳离觉得把她俩叫过来,真是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宫里什么东西都有,自然也有小船儿,每每待冬季一过,湖面的冰融化后,便会泊在岸边,方便主子们游船赏花。
不过此时并不是个赏花的好时机,虽然陆地上的花已经开了,可湖中还没有什么“花”可赏。
柳离坐在船头,托腮看着身旁的团团水中植物,以及夹杂在其中的青涩花苞。
从花苞的颜色看起来,离开花还有些时日,现在算是来早了。
不过,就这么泛舟夜行,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映出天幕的黑,星子几乎都落在了翠绿的荷叶旁,也不失为一种享受。
娇儿一只手撑着船棹,一手还不忘帮柳离赶走耳边的小飞虫:“郡主,要驶快些吗?”
“不必。”柳离失笑,“御湖又没多大,若是再快些,没过多久不就又转回去了,还是任它慢慢动着吧。”
她回头看了眼船尾的吴圆圆。
吴圆圆乎也被夜景所吸引,一会儿微微昂着脑袋,一会儿又垂下头,怎么看也看不够,惬意地放松着。
因着刚入宫的秀女还需避嫌,不方便让人撞见,所以吴圆圆戴了面纱把下半张脸遮住,但从那双露出的眼睛看来,明显心情很好。
柳离本就是想让吴圆圆来散散心的,看到她如此,心中便也舒服多了。
小舟继续前行着,忽然轻轻地撞在了什么东西上面,由于晚上看得不算太清楚,两名侍女谨慎地将手中的船棹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将目光向前方投去,恰逢柳离提着灯向前一照。
入眼是数片巨大的圆形绿叶,边上竖起一圈,尺寸之大,几乎能容好几个人坐上去。
每片叶片旁都有一朵泛着芳香的白色小花,漂浮在水面上,在静谧的夜晚,香气直钻入人的鼻子里去。
“这是……”柳离似乎在现代见过这样的花,但一时想不起来名字。
娇儿和滴儿作为奴婢,平时可没资格单独来这里,更别说泊舟水上了,故而也还是头一次见,面面相觑。
吴圆圆也不大识得。
“这叫王莲。”
这声音……柳离猛地抬头,顺势又提了提手中的灯,向那边照去。
另一只木筏缓缓飘来,其上立着的人头戴斗笠,身披斗篷,将整个身体遮得严严实实的,整张脸都埋在阴影之下。
“小九?”这声音她自然识得。
不是说很忙吗,居然这会儿就已经忙完了。
柳离试探着叫了一声,没明白宁子笙为什么要穿成这样。晚上虽然凉快,却也谈不上冷,不至于裹这么多吧?
“你过来。”宁子笙说。
船头船尾已然相接,形成了一条再自然不过的过道。
柳离一骨碌起了身,轻巧地接了宁子笙递过来的手,三两步上了另一条船。
“见过九殿下。”
娇儿和滴儿连忙低头问好,只是手上仍持着船棹,不太方便行大礼;吴圆圆亦是起身,盈了一礼。
宁子笙站在木筏前端,微微颔首,没有多说什么。
这时,空中忽然落了几颗雨点,让舟上的几人猝不及防地一愣。好在这小舟上装备齐全,有着能遮风避雨的船篷,几人连忙从船尾钻了进去,倒也不影响什么。
而柳离也明白为什么宁子笙要这么穿了,因为筏上并无船篷,斗笠可挡雨。
“戴着。”
宁子笙亦是准备周全,也不知从哪儿拿来的,径自将另一顶大斗笠放在了她的脑袋顶上,瞬间将柳离整个人笼罩在内,就连一滴雨也无法侵袭。
“站稳。”
柳离连忙将其戴正,顺从地坐在了宁子笙身后,看着她不紧不慢地撑棹,忽然有了种别样的感觉。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大抵便是这样。
“你方才说,那叫王莲?”她开口问,对那形状别致的植物极为好奇。
“嗯。”
雨并不算很大,只是间或地下着,偶尔能让人听到摔在船篷和斗笠顶上的声音,倒也清脆悦耳。
一舟一筏,慢慢地并排顺着王莲生长的空隙钻了进去,瞬间被这种水生的花包围在了其中,在皱起的湖面上映出两道狭长的影子。
“这花儿名贵么?”柳离起了采花的心思,“是不是不能乱采?”
“名贵,也可采。”
宁子笙向来是动作很快的那一个,脚尖立在筏边,却轻得仿若毫无重量一样,丝毫没有将筏压得倾斜。
只伸手轻轻一捞,两朵白色的花便跃然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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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没有王莲,文中虚构
宁子笙:听说你跟人约会,我火速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