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离本来都已不耐地转身了, 听了“小九”两个字,却又倏然回过头来,眼神如刀般抛向宁子露。
夹枪带棒的话几乎都要说出口,却又在到嘴边时, 生生咽了回去。
身为郡主, 不可对公主口出恶言, 这点分寸她还是知道的。
刚回来就知道用宁子笙的名字来压她, 足可见七公主对宫内的人际关系着实好生研究了一番, 也不知她到底想做什么。
眼看着两人愈发僵持,博士们的脖子觉得都凉嗖嗖的, 连忙又出来打圆场:“七殿下,实不相瞒,郡主也算是初来乍到, 才呆了几个月,还是微臣们对司天台更加熟悉, 您看,不如……”
柳离看着这群人跟墙头草似的摇来晃去,心里也不是很舒服。
他们身为臣子,就是得对主子点头哈腰赔着笑, 谁也不敢得罪。这种根深蒂固的尊卑思想,自然是她这个现代人所看不惯的。
她不想再让这些博士们夹在中间为难, 直接利落地朝宁子露微微行了个礼, 放软语调:“殿下恕罪, 淳宁的分内事自然不能让博士们担待。若不做完手上的事, 后几日便会忙得不可开交, 今日实在是脱不开身, 还望殿下海涵。”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只要是个在意面子的人,都不至于一再相逼。
可宁子露偏偏就不要面子。明明方才还楚楚可怜,现在却懒得装了。
“原来如此。”她状似讶然地点头,“可郡主做不完事,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只要郡主陪我转转罢了。”
柳离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被一颗粘人的牛皮糖粘上了,说不出的别扭。
她不想再站在这里被众人围观了,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暂时不跟七殿下计较:“行,那就去转转。”
刚好观星台又新修了几十级阶梯,看七殿下这柔柔弱弱的样子。想转就转,累死你。
有了宁子露的吩咐,没人敢上前打扰,只得看着这郡主和公主一前一后地离去,面面相觑。
看着这氛围……还真怕她们会在路上打起来。
柳离故意走得很快,就像生怕宁子露能跟上似的。果不其然,不过片刻,七公主就被她甩在了后面。
“郡主。”宁子露貌似体力不怎么好,走了一会儿就开始喘气,看着柳离健步如飞,张口叫住了她。
可柳离存心跟她作对,却并未为她停下脚步,只是侧眸一瞥,话中充满了嘲讽,说着和她之间的距离更远了:“殿下,可还有许多阶梯没有爬呢。”
“……”宁子露胸口一起一伏,手搭在旁边的石柱上,犹自想要休息一会儿,“你掉了东西。”
她玉指一点,狭窄的一条石板路上,赫然是柳离随身带着的鸳鸯荷包,就落在宁子露脚边。
柳离下意识一摸腰间,也不知道荷包什么时候没的,只得折返回来将其捡了起来,好在今早有人打扫过这条路,上面并没有沾什么尘土。
她起身抬头的片刻,只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头上拂过,而后看到了宁子露的表情。
明明方才还累得不行,此时,这份情绪却一扫而空,在宁子露面上再也寻不见,甚至还微笑着朝她道别:“郡主,今日就到这里,告辞。”
这回换成了柳离看着她的背影,满脸发懵。
这步子迈得一点也不小,体力很是充沛,和方才大相庭径。现在看来,这七公主对司天台也没有什么兴趣……那来司天台折腾这番,到底是在干什么
而且,在七公主和她说“告辞”的时候,对她的好感度直接涨到了500(情同手足),却又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回到了0,变化之快,堪比宁子笙。
只是,宁子笙的好感度在浮动之后,肯定会固定在一个值上,或涨或跌,都是有数的。
可到了宁子露这里,涨和跌都在一瞬间。
短暂地和她情同手足了一下,然后又变成了素昧平生。柳离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总之就是匪夷所思。
她在心里委婉地问系统:“宁子露刚才是在干什么,她是不是思维异于常人啊?”
原著里,明明是个成熟冷静的正常人。
系统帮她把描述宁子露的那两行字加粗了一下:“请看,神出鬼没,捉摸不透。”
……真·捉摸不透。
她只看到了宁子露轻快离去的背影,可她没有看见,宁子露的几根手指正轻轻握着几根细不可查的发丝,指缝间还夹着薄薄的小刀片。
那发丝乌黑油亮,正是属于柳离的落发。
*
宁子露走进太后寝宫的时候,又换上了那副温顺无害的面孔。
太后不喜别人近身伺候,这么多年,宁子露承担了许多本该由侍女来干的活儿。看见是她,守着大门的侍卫便直接放行,无需通报,畅通无阻。
“来了?”
殿内烟雾袅袅,是檀香的味道,却好像还夹杂着其他的东西,飘过来时,有股说不上来的刺鼻感。
宁子露却像是闻不到一样,全无异样,礼貌地站在太后寝房门口:“皇祖母,是我。”
李太后认得她的声音:“进来。”
一推门,便看到李太后跪坐在蒲团上,而她面前是一尊大威德明王像,六面六臂六足。
李太后口中默念着什么,在青面獠牙的大威德明王像之下,即便被那不会动的眼珠子狠狠注视着,亦是丝毫没有害怕,只是无言地磕了个头。
“回皇祖母,拿到了。”
宁子露恭恭敬敬地递上一个油纸包,被李太后看也没看地接过,随即打开,放到鼻边嗅了嗅。
七公主心想,这殿里的味儿这么重,她对着几根头发,又能闻到些什么?
没成想,李太后锐利地眯起了眼睛:“这不是淳宁的头发。”
“皇祖母明察。”宁子露无辜,“这正是孙女亲手从淳宁郡主头上拿到的。”
“真是你亲手拿到的,淳宁郡主的头发?”
“千真万确。”
太后回想着手下禀报的消息,宁子露确实去司天台专程寻了柳离,便不疑有他,再次抿着唇观察了一阵,随即细细凝眸看去。
因上了年岁而略显浑浊的双眼此时格外清明,用指甲捻着其中一根,将它拎了出来。
“这根不好。”
“这根也不好。”
宁子露耐心地等着太后挑了半晌,最终,油纸包里只剩下了一根最后的发丝。
太后道:“是了,就用这根。”
她很快将那发丝放在面前的蜡烛上烧了,燃出的灰烬簌簌落在油纸包里,积了薄薄一层。
“拿去抖进我床下的坛子里。”太后将纸包好,又交还给了宁子露,“一点都不能少。”
“遵命。”
外头的烛花偶尔劈啪作响,宁子露进了里间,把太后所说的坛子缓缓拉动,亦是发出不小的响声,令人听得分明。
她看着纸包里的头发灰,只觉得无趣极了。
宁子露清楚得很,这些年太后表面上在庙里“吃斋礼佛”,实则并非如此。
太后确实信奉佛祖,可她同时也相信那些来路不明的巫蛊之术,在庙里养了一帮不知从哪里来的巫人,尽弄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把庙里弄得乌烟瘴气。
宁子露想,若是哪一天佛祖显灵,定会将这些人全部狠狠罚一通。
也不知太后听信哪个巫人之言,相信只要让年龄相仿的未出阁处子亲手拿到某人的头发,便能凭此诅咒其上下三代不得安宁,夺其福运,化为己有。
宝安的母亲已经逝世,太后对她的恨意本来已没那么强烈,却在宴席上看到柳离的那一刻,又故态复萌,欲咒之而后快。
但宁子露可不信这个。
她是拿到手了没错,可这纸包里包着的,压根就不是柳离的头发,而是她随手从侍女那里弄的。
坛子都已经拿出来了,宁子露却也没有按照太后的话将灰烬倒进去,而是轻轻吹了口气。
“呼。”
那些东西随即散落在空中,消失不见,油纸包里已然空无一物。
宁子露面无表情地想,不知道太后还要折腾多久,整天钻研这些邪门歪道,看着便令人心生不快。
好像,最近在这宫里头唯一让她觉得有趣的,就是那天,在淳宁郡主宫门口看到的那个会吵架的小丫头。
若是把那个丫头要过来解闷,也不知淳宁郡主会不会同意。
她揉了揉鼻子,里面塞着东西,这就是她能忍受这气味的秘密。
又是无趣的一天。
*
宁子笙悄然出现在柳离房间里已经成为了一个约定俗成的惯例,只不过今天稍微晚了些,晚到柳离险些没撑住,沐浴完直接趴在榻上,眼睛半闭半睁,困得不行。
“起来。”她轻声唤柳离,“发还湿着,等下再睡。”
“……不。”柳离嘟囔着,完全不想动弹,将脑袋埋得更低了点,“我困。”
宁子笙看这副模样,知道大概是叫不动了,只得拿了一旁的巾帕来,将她的头发裹在其中揉搓着。
还好头顶都已干得差不多了,只余下些发梢,费些时间,慢慢也就擦好了。
随即,她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里。”宁子笙把那缕发丝递到她眼前,“你看。”
柳离胡乱伸手摸了一把,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怎么了,不就头发吗。”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在这个时代,所有人都对头发很是珍视,更何况女子还要梳高高的发髻,不会轻易动自己的头发,有人甚至一蓄就蓄十数年。
柳离亦是如此,可如今位于脑后的一缕,竟无端比旁的缺了一截。
宁子笙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