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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节

她闭目深吸一口气,不是很温柔地将茶杯抵在霍奉卿唇前:“霍奉卿,你是真醉,还是装醉?”

他就这么没骨头似地靠在她肩头,紧绷的周身慢慢懒散下来,似终于寻到归依。

“不告诉你,”他闭着眼,沉沉嗓音透着醉后特有的沙哑含糊,话尾慵懒上扬,“除非,你叫一声奉卿哥哥。”

抿了一口茶水后,他干涸的薄唇立时润泽许多,勾着软软莹莹的笑弧。

云知意微窘,赧然啐道:“做什么清秋大梦呢!”

他“唔”了一声,虚虚撑开眼缝,笑意古怪地觑她片刻,旋即重新闭目,面红耳赤地收紧了双臂。

“好吧,那我睡会儿。难受。”

热烫的唇贴在她颈侧无力地轻咬一口,哼哼唧唧间,热息尽数喷在她偾张的颈脉处。“梦里让你叫就是了。”

“什么梦里让我……呃?!”云知意倏地收声,整个人因惊骇与羞愤的双重冲击而陷入呆滞。

直到听闻霍奉卿的呼吸渐渐平稳,她才后知后觉地瞠目结舌。

这狗竹马的言下之意,怎么像是他常在梦里对她……“这样那样”?!

低头去瞪他,目光堪堪触及他那安然睡颜,便又像被烫着一般飞快挪开,红着脸扭头看向窗外。

窗外是盛夏季节里苍翠欲滴的望滢山,映着骄阳碧空,衬着霍奉卿身上的天水碧冰纨袍。

此情此景可谓相得益彰,浑然天成,仿佛霍奉卿这个人本就该在这里。

周身被属于这个人的气息绵密包裹,再想想他此时或许会做点什么乌七八糟的梦,云知意整个人都快起火了。

她瞪着窗外满目葱茏,喃喃道:“这可真是,风吹山黛晴翠,卿卿醉卧南窗。竹马梦中流氓,青梅……”

青梅想锤爆他狗头。

只敢躲在梦里为所欲为,算什么好汉?呸。呸呸呸。

第五十三章

事实上霍奉卿并没有做梦,因为他靠着云知意后,只昏沉沉小睡了不足半个时辰。

“霍奉卿酒量不好”,这件事不是秘密。

出仕一年来,已有不少人试图在酒桌上给霍奉卿下套,这让他养成了极深的防备感,若不是在他绝对信任的场合下,他不会喝超过两杯的量。

可今日是他与云知意分离八个月之后的首次重逢,他来了许久都没机会与她单独说上一句悄悄话,本就有些郁闷。席间章老那句“不合适”更是火上浇油,之后云知意又连个正眼都不给他……

一连串的堵心事,活生生怄得他置上了闷气,便多喝了点。

他醉酒的症状有些罕见。初时会有一段迷迷瞪瞪的时候,脑子和身体都会变得迟钝,不太能控制自己的言行。

但只要缓过这个阶段,之后虽会有些许难受,但很清醒。

非常尴尬的是,他此刻就缓过来了,虽头疼不敢大动,却能非常清晰地记起自己先前是什么鬼样子。

方才云知意进来时他还迷瞪着,但当他模糊看清来人是云知意、又听到她对自己说话,便不由自主地松弛下来,短短瞬间就很没出息地将自己哄好了。

然后,就不受控地哼哼唧唧,缠着人撒娇。想想就很羞耻。

此刻他醒了,却不敢有任何动作。

鼻端满是属于云知意的馨香,双臂还环在云知意柔软纤细的腰上,脑袋枕着她的肩……

不用睁眼看,他都能想象出自己是何等没骨气的黏人姿态。

胸臆间翻腾着懊恼、羞窘与后悔,又夹杂着一丝丝隐秘的甜。这心情过于复杂,他有些不知所措,暂时不想睁眼面对现实。

过去的一年里,他一直在州牧盛敬侑的背后与州丞田岭及其党羽角力。他在那些无形的刀光剑影中飞速成长,像一把被反复烧红、捶打、冷却的利剑,渐渐崭露出连自己都惊讶的锋芒。

可这个过程中,每一次属于霍奉卿的胜利与骄傲,都因缺少了云知意的见证而显得不够圆满。

他曾无数次想象过,待云知意回邺城后,定要让她看到自己这一年的长足长进,让她知道,如今的霍奉卿已不是从前那个总是与她斗嘴闹气的别扭少年。

他想让云知意看到一个沉稳可靠的霍奉卿。

可惜世间事常不能尽如人意。

此刻霍奉卿没别的想法,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

过于丢脸。干脆在她怀里一头撞死算了。

——

云知意正倚窗翻阅着手中一叠消息纸。

察觉到颈侧的气息有变,靠在自己肩上的“狗头”还偷偷蹭了蹭,云知意耳尖一烫,将那叠消息纸收进袖袋。

也亏得这是她的地盘,宅中之人口风都紧,否则她才不会如此惯着他。

“既醒了就坐好,别一直赖着我。小梅可进来送几次醒酒汤了,霍大人今日算是威风扫地,我也没什么名声给人探听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话音刚落,环在她腰间的那双手臂立时僵了僵。

她忍笑又道:“霍奉卿,你差不多得了啊。我肩膀借你睡了将近半个时辰,都僵到发木了。”

霍奉卿这才慢慢松开她坐直,以揉额角的动作掩饰尴尬。

“头疼?”

“还好。”霍奉卿强做淡定。

云知意也没戳穿他,只是向着前方小桌抬了抬下巴:“醒酒汤,快趁热喝吧。门口备了水,去洗把脸醒醒神。”

霍奉卿老老实实将醒酒汤一饮而尽后,又去门口找到端着水盆的小竹僮,洗脸净口、整理了仪容。

这才返身回来,重新在云知意身后盘腿落坐,自动自发地替她捏起了肩。

他还尴尬着,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便没头没脑地提了句公务:“过几日就是‘旬会合议’。你才领官职,之前没参与过,到时最好少说多听。”

“我刚回来就听说这个了,正嘀咕呢,”云知意回头看向他,“听说这‘旬会合议’是你开的先河。我瞧着那规制分明是在稀释田岭的决策权,这么大个坑,你是怎么让他甘心跳进去的?”

“别问我,”霍奉卿绷着满脸云淡风轻的矜持,“让我自己夸自己厉害,那多没面子?”

云知意噗嗤一笑,扭头转回来看着前方,用后脑勺轻轻撞了他两下:“哎哟,可把你厉害坏了。”

之后两人都没再说话,气氛静谧但馨宁。

章老今日无意间点到他们两人在门第上的差距,云知意本打算与霍奉卿谈谈的。

可方才她坐在这里想了许多,最终不得不承认,眼下她与霍奉卿都没有足够底气寻出两全的破局之法,谈也白谈。

她已走上仕途,若无云氏做依凭,许多事就做不成了。

而霍家在霍奉卿祖父过世后,等了两代人才等来一个资质出众的霍奉卿。举族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若要他入赘云氏,就算他自己愿意,他的父母亲族也不会肯。

上辈子她对霍奉卿仗酒行凶之后,霍家之所以愤怒,根源也就是在这里。

她不能任性地逼迫霍奉卿在自己与父母亲族之间做选择。

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人不成亲又不会死。

定下心后,云知意反手轻拍他的肩,柔声催促:“时候不早了,你回城吧。再晚城门该下钥了。”

她这里在南郊,回城少不得要半个时辰。虽说邺城在夏日里关城门会迟些,但再迟也就是太阳落山,眼看着也没多会儿功夫了。

霍奉卿郁郁抿了抿唇:“你就没别的话跟我说?”

“你想听什么?”她扭头笑觑他,戏谑挑眉,“中午被章老那句话欺负到了,这会儿找我讨哄啊?”

“既知我被欺负了,那你还不快哄?”霍奉卿骄矜地抬了下巴。

云知意好笑地捶了他一拳:“又不是我欺负的你,凭什么我哄?你找章老哄去。”

语毕,站起身来,双手握住他的手腕,用尽全身力气想将他拖起来。

“找章老哄我?那你不如一刀给我个痛快。”霍奉卿逗着她对峙,偏不如她的愿起身。

云知意费劲地扯着他,口中笑斥:“霍大人,你能不能有点州府要员的样子?莫非还要我开口请你把晚饭一并吃了,顺便邀你留个宿?”

她这话可让霍奉卿来了劲,立时两眼晶晶亮,一扫郁郁之色。

他拍地起身,顺势将她揽在怀中。明明很期待的模样,却又偏要嘴硬端架子:“我从不轻易留宿别家的。不过,若你实在舍不得我,那我可以勉强破例一次。”

“承蒙抬爱。不过,我劝你还是继续保持‘不轻易留宿别人家’的好习惯。”

云知意捧住他的脸,一语双关地挑眉坏笑。

“如今你我可都是‘大人’,若你留宿在我家,事情恐怕就不仅是‘睡一觉’那么简单了。”

经过一年的无声较量,霍奉卿如今无疑是田岭的头号眼中钉。

而云知意是田岭手下的官,若传出霍奉卿在此留宿的消息,她接下来的日子可就不缺小鞋穿了。

虽说她并不怕,但总归麻烦。

霍奉卿显然也在同时想到了这点。他眼底笑意凝滞,旋即冷冷哼声,满不在乎一般:“想什么好事呢?我是那种会轻易让你得手的人吗?”

云知意歪头端详他片刻,倏地踮脚在他唇上“啾”了一下:“我觉得,你是。”

“你瞧不起谁啊?”猝不及防的霍奉卿被闹得个大红脸,恨恨收紧怀抱,低头吮住她的唇。

——

五月十五,初初走马上任的云知意便赶上生平首次“旬会合议”。

所谓旬会合议,顾名思义,就是每十天开一次合议。

州府所有公务都需经由州丞、州牧两府相关官员在州牧府府衙当面合议协商,达成基本共识后,再交州丞田岭做最终裁定执行。

也就是说,州丞、州牧两府官员中,凡责权与当次所议之事有涉者,便需前往州牧府府衙与会。

云知意这左长史是州丞府第二把交椅,责权上大多数事务都是她可以过问的,这意味着无论每次旬会议题是什么,如无特殊情况,她都应当与会。

在去州牧府府衙的路上,同属州丞府的顾子璇单独上了云知意的马车。

云知意咬着口中的薄荷蜜丸,认真求教:“不是一旬一会么?可今日是十五啊。”

顾子璇摊手问她要了一颗蜜丸,丢进口中含着,这才答:“就是个说法,日期上没那么死板。惯例是一旬一会,但有突发事件时会临时单开一场。”

云知意点点头,又道:“我只听说这‘旬会合议’是霍奉卿开的先河,却不太明白田大人为何会同意。月初我刚回来领职时就听人说了这新规矩,但不好细打听来龙去脉。宴客那日问过霍奉卿,他就拿一句‘自己夸自己很没面子’把我打发了。啧。”

官场不便交浅言深,当事人霍奉卿又不肯说,放眼整个州丞府内,她最敢信的人就只有顾子璇了。

“这霍奉卿,私下里在你面前究竟是个什么鬼样子?!”顾子璇捧腹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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