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魔殿就在虚尘峰, 又是自己身为首徒第一日走马上任,初一早早便来到封魔殿外等候。很快,绎武首徒凌非潭、青遥首徒凌非茗、道仙首徒凌飞川也相继前来。
趁着凌非潭与凌非川谈话的功夫,凌非茗朝初一挤挤眼睛,揶揄道:“都是凌尊首徒了, 怎么还穿着高阶弟子的服饰?”
初一应道:“哦,是我刚升了首徒之位宗内没有准备。不过, 昨日已有宗务堂的师姐来量过尺寸, 说不消三日便能赶制出合我身的白云青莲袍来。上清芙蓉冠倒是有,留了一顶在我的房间。我不好混着穿戴首徒衣饰和高阶弟子衣饰,所以就还是先穿这身来了。”
凌非茗道:“还没习惯你这一身红衣,他日便要见你再换白衣了。”
初一不好意思的笑笑,心中颇有感慨。近些时日, 她不但经历了自己的宿命生死,也目睹了他人的轮回荣枯。无论登上凌尊之位,还是与凌非焉走出再无退路的一步,这一切都像是命运的巨手在无形中推波助澜, 让人拒无可拒, 唯有接受。
这时,石阶不处徐徐出现两道身影。众人望去,但见天枢宫道尊明陆正向此走来。明陆身后随着最后到场的天枢首徒凌非焉。
初一念了一日终又见她, 欣笑之意漾上眉梢。谁知凌非焉也望向了她, 脸上神色淡漠得很。初一一怔, 非焉前几日还羞羞涩涩的, 怎么今日却像闹了情绪。自信近日都未曾跟她见面,一定不是自己惹得,心里这才踏实了些。
明陆来到封魔殿前,诸位首徒与之行礼问候完毕,就随他走进了尘封许久的封魔殿。往昔除了明陆进过这封魔殿,其他人都只是远远望过还从未走进其中,今日得有机会进内一探究竟,众人虽未言表却也都暗暗兴奋。
封魔殿是一座足有三层楼高的五边型建筑,外观雄伟壮阔,又因极其少见的五色瓦顶透着神秘气息。但这座偌大高阁的内部却是中空结构,没有一二三层之分。红绿黑黄白五色巨柱撑起高大穹顶,再向大殿正中延展出五道五色屋梁。穹顶正中不知用什么珍惜材料制成,在外看来五光十色的琉璃瓦片在内却是极其剔透,昼能见阳光普照玲珑宝顶,暮能看夜色幽幽月朗星稀。
大殿正中有个注满清水的五边形浅池,池中水上落着四个木莲花座,分布于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之位。池心正中立着一根玄铁柱,此柱犹如一根三叉戟,两边矮些的是分别雕刻着阴阳之纹的小台,上面各嵌着无光的魂石。玄铁柱的正中则是一个小小圆台,圆台上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唯有殿顶倾泻而下一道柔暖光芒直直射在圆台上,想来这里就是放置夜幽石的地方了。
举目望去,圆台与玲珑宝顶刚好垂直相应,这光便是宝顶吸收了朝阳的清辉聚射而来。只见光柱中暖阳流动,绚烂多姿,宛如七宝琉璃之光落下九宵映彻了整间大殿。初一心道,没想到玲珑宝顶还有这般神通,白日尚且如此,若是夜间满天星斗星辉灿灿,便如万千星河映照在五彩穹顶之上,不知该有多美。
明陆笑吟吟的捻着胡须,任由弟子们对封魔殿内的异景详看究竟。毕竟当初道灵初带他来此地时他也是这般惊讶。
“咳咳。”须臾,道灵清了清嗓子,悠悠言道:“净化夜幽石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今后你们耗在此间可能三年,或许五载。到时,纵然那七宝琉璃宝顶能幻化出万般变化,也会有看腻的那天。”
“三年五载这么久……”凌非茗闻言偷偷咂舌,难道以后每日都要朝来封魔殿来点卯,夕归大云峰睡觉?那这枯燥乏味的生活可真是无趣到了极点。但见身旁初一满目期待跃跃欲试的样子,便将自己的无奈假借在初一身上,悄与初一言道:“我说你个凌非一,傻乐呵什么呢?三五年不能下山快意江湖你忍得住吗?不过也是,我们五人中属你心性最为不定,这回关在封魔殿里净化夜幽石,正好好好淡淡你的性子。”
初一听了并不服气,低应道:“师姐小看我,我现在可不是当初跑江湖时那个轻狂浮躁的小道师了。”
“不是?加了个凌字还把性情都变啦?连全天御宗最耐得住孤寂的明陆道尊都说净化夜幽石是件枯燥的事,你还……”凌非茗正想揶揄初一莫名的自信,却发现初一说话时眼神不经意瞥向了凌非焉,忽然便明了,狡黠笑道:“嗯……你的确与那时不一样了。”
初一故作满意状,言道:“师姐谬赞。”
凌非茗神秘一笑,也看了看凌非焉,凑在初一耳前俯首低语道:“身旁傍有赏心悦目者又何愁岁月浅淡?难怪前人有诗云,万鸟飞尽去,孤云独坐闲,相看两不厌,唯有……凌,非,焉~”
“师姐,你说什么呢。”初一听到凌非茗窜改了诗句的最后几字,大吃一惊,脸上霎时漾起两片绯红。这分明就是把她对凌非焉的心思完全看穿了,若是什么时候凌非茗认真问起来该怎么启齿呢。
那边厢,凌非焉虽然一直站在明陆身边未动,却早就注意到凌非茗在与初一耳语。不知那两人对着自己又看又瞧,指指点点的在打什么歪主意,不禁微皱起眉头。再看凌非茗脸上那颇有内涵的笑意 ,初一又红着脸连连摆手,她的心中也是忽然一紧。
相识多年,凌非焉实在知道凌非茗聪明得紧。无论什么事,只要被她捕捉到一丝端倪,就会顺藤摸瓜弄个水落石出。一想到她与初一之间生出的孽缘许是被凌非茗发现了,凌非焉的脸瞬间就红过了初一。于是凌非焉下意识往明陆身后躲去,想避凌非茗和初一“不怀好意”的视线,倒也无意中提醒明陆该做正事了。
明陆信步走到浅池边,从怀中拿出个贴着封印的小盒,朗声与五人道:“这盒中便是夜幽石,稍后我将此石置在园台上。再由天枢、涂明、青遥、绎武四宫首徒各居其位合力克制夜幽石的戾气,道仙首徒远控玲珑宝顶之机关,将日月光华导入其中。若你们心有灵犀配合默契,他日此石必将褪去妖邪之性,再为无上灵物。”
众人听闻一一点头,尚不知该如何就位。只听明陆口中念念有词道:“东方青龙,腾起水翔,望展涂明,大忌枯情。西方白虎,气势着力,静怀天枢,最忌立尾。南方朱雀,清新宽广,青遥直上,犹忌狭细。北方玄武,静默背实,则当绎武,切忌薄急。”
待明陆调运真气朗诵术咒,众人才见浅池中的四张莲座上隐约浮现起法阵一样的图案。观其形状正与四象相应,便一一按照各自属宫的位置跳跃上去。初一在青龙之阵站定,抬头一望心下一惊,正对面白虎阵中的人不就是凌非焉么。凌非焉与初一对视也有些诧异,随即便将视线转去了他处。
初一无奈,又见朱雀阵中的凌非茗正捂着嘴巴微微耸动肩膀,显然是在窃笑,心中不由羞涩暗恼,原来凌非茗早就料到此情此景,就等着看她的笑话呢。
明陆见弟子们很有灵性各归其位,满意的点点头,又以真气解去手中小盒的封禁,取夜幽石落在园台之上。当夜幽石落在光柱正中时,原本斑斓祥和的柔光即刻化为血红之色,剧烈摇曳着满溢了封魔殿,映衬得白衣宛如染上赤霞,红衣更是殷红如血。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明陆却道:“无妨,你们只需凝聚心神,排除杂念,便可安稳将其净化而不受其侵袭。”
众人依言,稳坐木莲座上渐渐入定,刚以真气与夜幽石相接,便立刻感受到石中饱含的血腥之息,浓浓中透着股诱人心魄的邪劲儿。初一曾在坎城与夜幽石直面相对,知其厉害,不敢怠慢,静下心来稳稳操控真气与夜幽石的邪气纠缠周旋。另外四人亦很快入境,殿内红光渐渐趋于稳定。
明陆见状,取出法器儒墨笔在不断往浅池中注入清水的小台中沾了沾,又燃起真气在笔锋处向夜幽石两侧的魂石台点了两点,两颗魂石即刻亮起幽幽火光。
明陆道:“此乃阴阳相交水火相融之相,更是融会贯通万物我用之道。先祖叶小舟曾有言训,云夜幽石本无正邪,天御宗弟子实有所用时亦可善加取之。千年来,我宗先贤在代代相传的净化之术中亦悟出许多镇克之道。上者,可将邪能化敌为友强固自身,得修为大增之益。平者,尽力与之相抗相消,各自为安。下者,则反受其扰折损心魂,需远离此石终身不得再近,以免神志难清走火入魔。”
众人仔细听取,各自点头。
明陆又道:“如今银眼夜魔负伤而逃,他日必将卷土重来再为祸害。你们五个是各宫弟子中的佼佼者,理应将夜幽石之能化为己用以备不时之需。这两颗魂石,一阴一阳,一正一邪。魂石火光相互制约稳定时,你们便试着将转化后的夜幽石之力据为己有。一旦此光剧烈摇动或是奄奄将息,就必须立刻停止吸取,直到将魂石之火控制稳定后方可再行转化之事。”
初一有些不明,疑惑向明陆问道:“道尊,这两颗魂石一正一邪,邪能之力盛时是该努力将其镇克。为什么正气之光盛时也要停下来让它们恢复平衡,难道邪能之火熄灭了不是更好吗?”
明陆闻言,呵呵笑道:“这问题以前也有人问过,所以密卷中有所记载。道是有光之处必有其影,世间万物过强过弱、过正过邪皆不是上等之道。方才你自己也说了,平衡,这才是万物生生相息,亘古循环的天道呐。而且,即便不讲大道理只说转化之事,若正能之火过于旺盛,邪能必退归暗影之中。你们此时修为皆未达青玄上境,当然承不住如此炽烈的力量,到时不得其益反受其害,可是追悔莫及了。”
“多谢道尊教诲,非一知道了。”初一与明陆道谢,再将注意力转回夜幽石上。一边以真气与夜幽石的邪能相接,一边仔细观察两颗魂石的光芒,在心中反复琢磨明陆道尊给予的启示。如此快到一个时辰,她竟觉夜幽石的邪能似乎没有最初接触时那么激烈,而是缓缓与她变得熟识,愿向她敞开自己的秘密一样,在邀请她更深一步入去洞察知晓。
初一心道,难道这就是明陆道尊所说的平衡?夜幽石可是要与自己做朋友么?但转念又道,此石甚邪怎会有亲切之感,万一是诱人堕落的把戏,一旦轻信岂不着了它的道儿。
于是,初一打算看看其他几人情况如何,便微微侧目观瞧。左面凌非茗面露轻松之色,尚有微微笑意挂在嘴边。右边凌非潭则是面无表情,认认真真,看不出什么端倪。
初一叹了口气,终将视线落向心许之人。但见凌非焉与她之间隔着薄薄一层魂石弥散在空气中的荧火之光。这光与玲珑宝顶透下的光柱浅浅相接、淡淡浸透,时而还隐约变换着明暗,许是天上流云恰好行经此处留下的行迹,正应了明陆那句光影相随。而这氤氲光影之后,凌非焉不知何故,黛眉浅蹙,双眸闭合,面带哀婉。夜幽石绽放的红光映在她白皙的面庞上更是别有一番风情,可谓清冷犹不消减,却添几分怜柔。
初一看着看着几乎忘了起初偷瞧凌非焉的初衷,一不经心,那魂石之光便大幅摆动起来。凌非焉即刻察觉,睁开双目,不想刚好透过魂石火光与初一视线相接。
凌非焉微微一怔,她本该怒视初一把她“瞪”回去安心净化。可不知为何,此情此景却好像在哪时哪里经过历过。吹雪拍岸的海崖,桂花纷飞的青山,烛影摇曳的月夜,甚至霭云缭绕的九霄,总有人用这样的神情这样的双眸凝望自己。恍惚间,许多纷乱细碎的情感骤然涌上心头,又如烟火流星转瞬即逝再难细寻。面前清晰所剩的唯有初一满含敬慕的深情注视,让她惶然不安,不但无法直视还莫名冒出些愧疚之意来。
我是怎么了?
凌非焉心下暗道,这本就是不该有的情愫,所以也不该有所回应。莫说现在只把那些荒唐错事当作并未发生,依旧与初一如常相处,便是断然拒绝,再不与她往来亦是无可厚非。根本无需时时觉得亏欠,处处反来避让。
可惜,虽然凌非焉心里这样想,却还是下意识撤开视线,将目光聚焦在愈摇愈烈的魂石之光上。
毕竟,现在已不是初一一人私心难安,以至魂石光芒摇曳不定。
她凌非焉的心也实在是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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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首“先人的诗”本为诗仙李白所著。
这里因为本文是架空时代,所以拿来引用时稍稍窜改了几个字,请勿见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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