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发生了太多事,她不太搭理他了,冷漠得和她从前一样,仔细想来,好像也不是毫无缘由的。
她做上神这么多年,每日不是在外打仗,便是坐在云渺宫发呆,再跳脱的性子,也会稳重下来。
她没有活得圆滑世故,倒像星辰,有棱有角,熠熠生辉。
这样好的一个人……
她这样好的一个人……
送到嘴里的桂花糕像是被哽咽卡住了,他知道那很甜,可他什么都尝不出来。
只觉得难受。
“崇吾宫有缚妖索,师尊,你别留在这陪我了,你不该在这……”他咽下那口桂花糕,哑声道。
陵光一僵,默然片刻,“我不是说了不会让你一人,你不信我了?”
他摇着头,忍住汹涌而起的悲怆。
“不是不信你……我信,但你不能这样,不该这样……我不能让你跟我一起下地狱……”
这样一句话说出口,陵光也察觉到了不对。
“……方才我和司幽在洞外说话的时候,你偷听了?”
他没有答话,也不曾否认。
陵光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继续跟他说下去,事已至此,还能如何继续隐瞒。
“阿黎,空桑山的事……”
“其实在空桑山的时候我就知道了。”重黎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陵光感到一丝慌张。
“你……早就知道?”
他苦笑了声:“师尊和幽荼帝君去一旁的时候,我去看了那人尸体上的伤,胸口虽似是被兽角捅穿,但背后还留着剑伤的痕迹。记得你说过,璞玉剑的剑锋与其他灵剑不同,两侧剑锋略有不同,故而剑伤也是独一无二的。”
说来可笑,这番说辞本是她为替他澄清误会才为人所知的,今日却成了他杀人的铁证。
“出阵的时候,在你没看见的地方,我也杀过人,我连妖兽和人都快分不清了,满眼看到的都是血……”他伸出手,笑不出也哭不出,只觉得自己快要被劈成两半,“师尊你看看我,我已经脏透了,你留在这,只会被我弄脏……”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希望她走,希望她狠下心丢他自生自灭,继续留在她身边,他还会不停地杀人,她袒护他,也会遭人唾骂。
“我不需要你为我做那种事……”他听到司幽质问她那些魂魄时,他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比得知自己快要化身杀人魔还要惊骇。
她从来都是刚正不阿的,错便是错,对便是对,从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歪曲自己的意志。
可她今日为了他,不惜夺了无辜生灵的魂魄。
他悔过自新,不是为了看她变成这样的。
若是如此,他宁可幽荼帝君没有给她种下情根。
“我一人留在污泥里就好了,你不能来……”他脑子疼得厉害,不知是不是杀念又涌起来了,不管是什么,他都在竭力地克制。
缚妖索也好,锁天塔也罢,他会设法困住这一半元神。
在那之后,他要是再杀谁,也不会有人扯到她身上去……
他已经想清楚了,但眼前的人显然总喜欢同他作对,硬是把他的双臂掰开。
“重黎你看着我,看着我!”
她其实少有真的对他发火的时候,但这一刻,听完他说的话之后,却是一股子怒火直冲头顶。
“谁允许你一人留在污泥里?谁许你将我推开?你凭什么替我决定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
“说恨我是你,喜爱我也是你,信誓旦旦要陪我走一生的还是你,你怎么不问问我的想法,就一个人什么都决定好了?”
她从未如此生气过,捧着他的脸,捏得他骨头都在发疼。
“你以为我藏起那些魂魄只是因为你?你以为我求司幽只是为了你?重黎你听好了,我比你想得自私,我做那些,有大半是为我自己!”
“因为我喜爱你,舍不得你,见不得别人辱没你!我离不开你!你到底要我怎么说才能明白!”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喊了出来,定要他听得清清楚楚。
“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完美,那么好……”她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根本冷静不下来,“你要是不在了,我会很难过。”
“师尊……”重黎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这些话从她口中说出来,他简直跟做梦一样。
陵光揉着眉心,叹了口气。
“你不是想知道之前的魂胎怎么来的吗?行,我今日一次同你说明白。”
第九百五十三章 魂胎的真相
重黎对天起誓,他这辈子就没坐得这么端正过。
眼前的人面色发沉,几度欲言又止,急得他直吞口水。
“记不记得你去魔界不久……”她终于开口。
“记得记得!”他着急忙慌地点着头。
陵光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我还没说呢,你记得什么?”
她默然几许,清了清嗓子,继续往下说。
“你去魔界第五年,曾因些口角事端,同青丘狐族结过梁子,你那会儿不晓得按捺自己的脾气,心高气傲,蛮不讲理,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也能点着炮筒子……”
“……”师尊你是来解释的还是来骂我的?
不过提起青丘,他也想起来了,当年确实有过这么一段儿。
青丘那族长可是个不折不扣的老狐狸,但比起颍川还差点儿,当年奉神尊之命下山祸害商纣,差点被凡人办了的就是他。
众所周知,青丘九尾狐,最媚的可不是母狐狸,这公狐狸才是人间绝色。
这公狐狸开罪了他,他就拿这事儿可劲儿嘲讽,结果这小心眼的老狐狸居然卑鄙无耻到给他下药!
“你那次中的什么毒,自个儿还记得吗?”陵光幽幽地问。
他一怔,忘倒是没忘。
“……千机香。”
“中毒之后的事呢,还记得多少?”她又问。
这倒是把重黎难住了。
“离开青丘不久毒性便发作了,我记得我进了一座山……”
“槐江山。”她接上后半句。
“好像是……”他苦思冥想地挠着头。
进了山后他便在山谷中找了一处岩洞,试图以寒气压制毒性,慢慢将其逼出。
与上次不同,那回他中毒颇深,浑身燥热难安,脑子都要冻麻了,还是压不住那股邪火。
他在心里将那老狐狸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也无济于事。
浑身的血管几乎要爆开,额上的青筋也崩了出来。
那真是他受过最难捱的毒,也只有青丘才能制出这般丧心病狂的玩意。
失去意识之前,他好像看到有人从洞口走了进来。
他蓦然抬头,吃惊地看向陵光,仍有些不敢确信:“那天来的人是……师尊?”
“怎么,不信?”陵光一瞧他眼神就知道他铁定不信。
果不其然,他呆愣地摇了摇头。
“这……怎么可能呢?”他手足无措的比划着,也不晓得自己到底在比划什么,“你那时候应当在昆仑山,不会在那……”
越是说服自己不可能,脑子里那些零碎的片段越是往外涌。
他在中毒的时候记忆都是断断续续的,只当眼前的一切都是场梦,索性放肆起来。
可那场梦里,在他身下颤抖的人,却又是如此真切。
包裹着他的身体,从冰冷到炙热。
他感受到的,是从不敢妄想的灭顶欢愉。
“我只记得自己在做梦,梦里你好像在哭,又不是悲伤的那种哭法……我亲你,你也没躲,我就以为那是假的,以为是自己想多了……那,不是梦?”
陵光被他说得耳根都红了,恼羞成怒想揍人:“我去的时候,你已经中毒,我除了帮你……总之就是那样!我也想了很久,除了那次,没有别的机会怀上魂胎了。”
重黎惊讶地瞪圆了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反复确认。
“……那次真是师尊?”
“不然呢,换个人你也扑上去?”陵光想想这事儿其实有点气。
倒不是气他不谨慎,着了青丘狐族的道儿,将自己弄成那副狼狈样儿,就是……就是那日他也太蛮横了!她好好一身衣裳,给他撕成了破布条!
简直是……禽兽!
“我……我!……”重黎自觉无言以对。
千机香发作的时候,他已经难以自控,她说得不错,倘若那时候进来的是别的女子,他保不齐也会丧失理智。
他万分庆幸,来的人是她。
弄清楚缘由后,他的记忆也七平八凑地接上了。
诚然还有些细枝末节真想不起了,可光是想起的这些都足以令他血液逆涌,脑中嗡响。
平日里刀砍斧劈都不见得多言一句的人,他却算不清那晚把她弄哭多少次。
千机香加上多年蓄积的情感交杂,让他忘记了要多怜惜她一些,纱衣被撕得粉碎,草草地垫在那截被他掐得发红的腰下,她越是咬着唇不肯出声,越是让他发疯发狂,不知餍足地要下去。
模糊的记忆里,她身上全是青紫的印痕,仍咬着唇,额上渗着细密的汗,疼得眼角通红,似抹了一层胭脂,胜却多少俗色。
“那晚师尊……是不是被我弄疼了?”他突然心虚起来。
“你觉得呢?”陵光恻恻地瞥来一眼。
若不是那晚他太不是个东西,问起此事的时候,她也不会如此来气,什么都不愿同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