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子鬼得很,你这样问到明日他都不会开口的。”重黎嗤笑了一声。
云渺渺剜了他一眼,恼道:“他若是忘了自己姓甚名谁,想起来之前姑且再取一个便是。”
他觉得她生气的反应着实好笑:“行啊,是叫阿猫还是阿狗,铁柱还是翠花啊?”
她给人起名的水准他清楚得很,想当初他不过是刚出九川,还没从失去至亲的伤痛中缓过神来,没好好清洗,也没有告诉她自个儿的名字,她居然叫了他好几日的“泥滚滚”。
堂堂九川皇子,她就给起了这么个名儿!
云渺渺不悦地皱起了眉:“你取的名儿也太难听了。”
重黎都给气笑了,她居然有脸说他取名难听?
“哦,那你取一个本尊听听?”
他这会儿不笑还好,这一笑与直说她取不出什么好名儿有何差别?
云渺渺今日本就看他不大顺眼,方才炖排骨汤的时候,就没少听他啰嗦,这是蹬鼻子上脸了怎的?
她堵着一肚子气,咬牙盯着他,索性道:“我看,不如就叫阿黎,顺口又好记。”
话音未落,果然见他僵住了。
“你故意的?”他算是听出来了,她这是存心给他找不痛快呢。
“如何?”云渺渺气定神闲地望着他。
“不如何!不许叫这个名儿!”他断然驳回,满脸写着不悦。
“这天下叫阿黎的数不胜数,怎的就不行?”她义正辞严地杠了回去。
“本尊本尊还在这呢!你要是在路上叫一声,本尊和他谁该回头?”凭什么把他的名字给这小子?
云渺渺好笑地嗤了一声:“自作多情。”
“你!”他拍案而起,火都冲到脑门了,又给硬生生压了下去,死死盯着她,恨不得把眼珠子弹出去赏她一个脑瓜崩,“行,云渺渺,算你有骨气,有能耐你就叫,看本尊理不理你!”
说罢,重重地一拂袖,负气而去。
云渺渺嘴角一抽,一副“谁稀罕”的不屑眼神,哄了一回,还哄第二回 ,当她傻了么?
她转而看向一旁乖巧的少年,收拾齐整后,这脸蛋儿可真是水灵,虽说眉眼尚且稚嫩,但日后长开了,多半也是个仪表堂堂的少年郎。
比那个凶巴巴的魔尊听话多了!
“阿黎,你”
随我来。
可惜话未说完,迎面一阵狂风乍起,裹挟着海棠花香,当头砸了下来!
她只来得及将那孩子推开,便被压进了身后的圈椅里,冷不防磕到了脊梁骨,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然而这口气都没让她喘过来,嘴唇上忽然被一阵柔软擦了过去。
她顿时浑身一僵,与突然“从天而降”的魔尊大眼瞪小眼,愣是瞪了十几息工夫。
重黎的眼神逐渐从震惊中缓了过来,诚然亲到她是“一着不慎”,他也没料到下个台阶居然一步踏到她跟前来了。
偏偏这一肚子火还没消,走得难免怒气冲冲了些,冷不防这一下,他这亏,吃得可不小。
但他也不是当年那个乳臭未干,牵到她的手都能高兴好几日的小子了,惊归惊,这脑子还算清醒。
这片逆鳞的用处这天下间没人比他自己更清楚,想将他召出来,除了名字要唤对之外,心念若是想岔了,也是无用的。
所以。
“云渺渺。”他唇角一勾,伏下了身,凑近了她的耳边,使坏似的往她耳垂上吹了一口气,慢条斯理地问她,“你刚刚叫阿黎的时候,脑子里想的人,是谁?”
她呼吸一窒,不由得心虚地吞咽了一下。
这一问不是不知,事实上她已经有答案了,只是,不能说。
说了,就不是丢不丢人的问题了。
她清了清嗓子,利索地将他推开:“我再给他换个名字。”
重黎被她推得一个踉跄,倒是觉得她这“欲盖弥彰”的说法着实生硬,不仅生硬,还分外好笑。
他从前怎么没发现,她口是心非起来还挺有意思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背过身去看着灯下的少年,他穿着罩纱的白色劲装,白白净净地坐在那,目光炯炯,像是盛着一簇光。
这衣裳是孟逢君拿来的,其实与弟子服有些相似,不过少了许多点缀,更素净些。
不知怎么的,这般光景看得久了,她竟觉得似曾相识。
重黎没说错,她的确不擅长起名儿,又不想太过随便,总觉得对不住他。
此刻看着他稚嫩的面容,她竟会觉得,其实叫阿黎的确挺适合的。
就好像她原本也这样唤过另一人。
“还没想好?”重黎有些不耐烦。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瞬息间的错觉,居然有种重叠到了他身上的恍惚。
“叫阿黎真的不好?”说不清道不明的,她觉得有些遗憾了。
重黎皱着眉,一副不甘愿的样子:“不行。”
“我叫司湛。”
他二人踟蹰不定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了答复。
有些犹豫的稚音,毫无征兆地,像是幻听了一般。
以至于他们愣神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那孩子在说话。
许是觉得他们再纠结下去,不知还要给他起什么稀奇古怪的名儿,他终于没忍住开了口。
“司湛”重黎念了一遍这个名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还以为你打算再憋几日。”
他也曾有“不愿”开口说话的时候,最是清楚这小子是如何想的,但这不意味着,他乐意像云渺渺一样由着他。
司湛捂着自己的胳膊,惶惶不安地问:“我若是变成了妖怪,你们会要我的命吗?”
第五百三十章 :原来他一直都耿耿于怀
他问这话时,眼中满是谨慎,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戒备与惊惶,缩在身侧的手攥紧了,比起方才展现出的怯懦无助,倒是多了几分意思。
重黎瞧着他,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当年的自己。
那个还想去信任旁人,还愿将自己的后背交付给曾经牵着他的手走过昆仑山长阶的人的自己,就觉得十分好笑。
却说不清到底是觉得这孩子天真,还是笑自己这么多年,居然还记着这么小的事。
“你问她,本尊没兴致管你。”他毫不犹豫地将这锅甩给了云渺渺。
云渺渺恻恻地斜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地别开了视线。
司湛便转而看向她,一双乌黑水汪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她,轻声问:“你会么?”
她莫名感到一噎,看着这双不曾沾染太多尘世杂乱的澄澈的眼,忽然对自己方才的话萌生一丝动摇。
总觉得残忍了些。
他若是听到了,可怎么办?
这担忧她从未有过,可这孩子却无端勾起了这般复杂的心绪。
这番话,她是不是在何处听过,也说过?
“你会杀了我吗?”司湛小心翼翼地去抓她的衣袖,目光凄惶不安,生怕她会说出令人失望的话,她的衣袖都被捏皱了。
沉默片刻,她忽地一笑,俯下身去,揉了揉他的脑袋。
她眼中盛着皎月般的清辉,如不经意的风,吹散了冬寒,唤得万物欢喜。
重黎怎么都没想过,她还会这样对一个人笑。
“你不会变成妖怪的。”她其实已经看过他的伤,并无邪气溢出,至少眼下瞧不出什么异样,即便日后如何暂不可定论,她觉得也没必要草木皆兵,弄得人心惶惶。
应燃的话没有错,但也不意味着这孩子就一定会化妖。
或许真的只是将话说重了,又或许,她只是觉得这孩子不该被如此对待罢了。
重黎眉心一跳,狐疑地望着她:“你方才是这么个意思?”
云渺渺默然,司湛却似是有些怕他,起身就往她怀里钻。
重黎一阵无名火,想把人从她腰上撕下来:“臭小子你抱谁呢你!”
哪成想刚伸出的手就被打了回来,他看着被拍红的手背,怔忡地盯着她。
“行了。”云渺渺转而看向自己腰间的孩子,温声道,“没事,他就是看着凶了些,你不必怕。”
司湛缩在她身后,偷偷瞄着重黎,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他居然还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不吓得他一哆嗦便不罢休似的。
但除此之外,倒也没有真对他如何。
“你是从哪儿来的?爹娘在何处?”云渺渺问道。
从城外救下他到如今,居然只晓得他的名字。
他攥着她的衣袂,犹豫片刻,小声嘀咕:“北若城”
“北若城?”她愣了愣,“你一人逃出来的?”
虽说只有一日脚程,但以北若城如今的状况,就连仙门中人都不敢轻易踏足。
“还有盈姑姑”他说到这,眼登时红了一圈儿,“姑姑让我跑,不许回头,我跑了很久很久,后来就再也没听到她的声音了”
四下忽地陷入沉默,如今朝云城附近形同地狱,那位姑姑的下场如何,不言而喻。
云渺渺暗暗叹了口气,没有再追问,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去里头睡吧,好好歇一歇,都过去了。”
她牵着司湛去里屋,安置他水下,一个未经世事的孩子,历经如此惊吓,便是躺下了也在被窝里缩成一团。
云渺渺在床头给他留了盏灯,才走到外头。
重黎仍旧站在原处,面色微沉,目光复杂地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