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百两金子,并非是大齐国库的银钱,甚至不是大齐三代帝王代代承继的内库银钱,而是她这些年积攒的私房钱,当年她做公主时,与亲王等制,一年的年俸也不过一万两银子,扣除众多花销,也就攒下了十万两银子左右,委实不算太多。
在这一点上,坐拥江都无数产业的徐北游,自然要阔气许多。徐北游本想替萧知南付钱,只是萧知南执意不肯,徐北游这才作罢。
两人避开喧闹人群,来到一处僻静处,这里恰好有一个人造泉眼,被雕刻成龙头模样,从龙头嘴中有涓涓清水流淌而出,在其下的石质小池中汇聚成一面“水镜”。
萧知南坐在水池边的青石上,层层裙摆铺展开来,将裙下的绣鞋完全遮挡,她把胭脂盒子托在掌心,又从头上拔下一支银簪,用簪尖挑了一点胭脂,然后对着水镜,动作轻柔仔细地将胭脂抹过脸颊。
徐北游就坐在萧知南的旁边,手肘抵住膝盖,手掌撑着下巴,安静地望着妻子。
没有女子不爱美,萧知南亦是如此。
除了蜀锦之外,她还喜好湖绸苏缎,除了针工局所制的公主礼服,其他便服从外衫到罗裙,再到绣鞋,皆是由号称江都第一绸缎庄的天衣坊所制,一身细小挂件,又是从帝都城中的如宝斋购得,至于冬装貂裘,则多半是选北都的素雪庄。
如今徐北游所穿的锦绣白袍,也是由萧知南亲自购置。
说起这些,萧知南兴致颇浓,在涂抹胭脂的时候,与徐北游说起了容秀斋的胭脂,然后又从胭脂谈到了衣着,诸如青衣坊的披纱、碧泉庄的绣鞋,听得徐北游是满心茫然,这些店铺是干嘛的,他从名字上能略知一二,可是谈到女儿家的衣服绣鞋,挂件装饰,他就有些抓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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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萧知南没有让他发表见解的意思,只是纯粹的把他当作一个听众,似乎是要把这么多天积攒下来的话语,一口气都说出来。
徐北游只要听着便是。
其实认真说起来,这些所谓的闺房私密话,她还是第一次对人说起,从小到大,她哪里有过什么闺中密友,如今的她又是万人之上的高位,就更不可能有了。
这些话也只能对自己的丈夫谈起了片刻后,萧知南将胭脂涂抹均匀,脸色红润许多,抬起头来,望向自家夫君问道:“好看吗?”
徐北游改为双手撑着膝盖,定定地望着她,笑着点头,“好看。”
萧知南翘起一根手指,用指尖和指肚轻轻抹过两颊,刮下点点嫣红,“哪里好看?”
徐北游顿时语塞。
萧知南故意叹息一声,“没诚意。”
徐北游干笑一声,是真的不知该如何答话了。
萧知南站起身,主动挽起徐北游的手,微笑道:“逗你的,我们入寺吧。”
……
徐北游亮明身份之后,与萧知南进到佛门祖庭之中。
萧知南并未表明真实身份,而是以徐北游随从的身份与他一道进入,按照规矩,遇到徐北游这等贵客,必然要有一位佛门长老亲自作陪,不过被徐北游婉拒,同时他也恳请佛门不要太过张扬,他只想在盂兰盆节法会开始之前,在佛门祖庭四处走一走。
佛门自然无不应允。
在进入寺内之后不久,徐北游和萧知南竟是又跟王恺之相遇了,倒也谈不上缘分,只是这佛门祖庭说大也大,说不大也不大,有名的几处盛景人人皆知,入寺之后难免要走上一遭,能够遇上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王恺之先前已经把话点透,自然不会把夫妻二人当作寻常世家子弟,不过他他身为儒门八位大先生之一,虽然无望儒门魁首之位,但多年积攒下来的威望和资历,也足以让他不必过于深究,一切平常待之即可。
这次再度相遇之后,王恺之少了许多交浅言深的顾忌,没再谈及佛门的种种典故,而是说起了如今的天下大势,老人难免忧心忡忡道:“如今的三藩之乱,魏王、镇北王、辽王,一个在江南,一个在西北,一个在东北,从三面进攻朝廷,若说当今朝廷昏庸无道,那也就罢了,好歹算是师出有名,可无论是太宗文皇帝,还是高宗肃皇帝,以及如今的摄政长公主,都不是无德之人,都是贤良之人,可即便如此,这些藩王们还是反了,为了那把椅子,为了一个天下独尊,不惜天下大乱,不惜生灵涂炭。”
老人略微停顿,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气道:“这些人又有何等德行可为天下共主?”
徐北游轻声道:“时势造英雄,可他们却想要英雄造时势,注定做不了英雄,更造不了时势。”
老人叹息一声,语气中仍是带有恨然道:“他们是成是败,且不去说,可既然他们已经反了,那么苍生受苦就已经是不可改变之事,就算他们这些人最后身败名裂,也是于事无补。”
徐北游和萧知南都没有说话,不过两人的眉宇间却多了几分郁气和杀意。
老人略微惊讶地看了这对年轻夫妻一眼,陷入思量。
徐北游深深呼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其实造就如今局面的,除了三王之外,还有一个罪魁祸首在幕后推波助澜。”
老人略微迟疑了一下,“徐公子可是在说道门?”
徐北游点头道:“自然就是道门,自承平二十三年的圜丘坛之变,到如今的两襄大战,无一处没有道门的痕迹,说句不敬的话语,若不是因为道门,太宗文皇帝和高宗肃皇帝又怎么会相继驾崩。”
王恺之脸色凝重,身旁那些弟子再看向徐北游的目光,明显已经大是不同,再不见先前的轻蔑之色。
萧知南神情黯然,不发一言。
徐北游轻轻握住妻子的手掌,以示安慰。
萧知南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然后望向王恺之,一语道破天机,“三王之乱,在于魏王,欲平魏王,先灭道门。”
王恺之恍若失神,久久沉默不语。
许久之后,老人轻轻叹了口气,神情复杂地望向徐北游,“今日为何没有带剑来?我那小徒弟总说想要见一见传说中的诛仙,我的耳朵都要磨起茧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