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这白胖男子却是一口顺溜的帝都语,且那有些尖细的嗓音……
一时心里竟是有些提心吊胆,实在是听说,也就是宫里的阉人,说起话来才是这般。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毕竟,皇宫大内那是什么地方,真想要什么东西的话,天下人不跪着送过去?怎么还会着人出来买?
越寻思越觉得有道理。索性丢到一旁,只瞧着希和道:
“杨小姐这般通情达理的,想来不会令三皇妃为难,若然杨小姐嫌银子太少,我们再加一百两就是——”
希和淡淡一笑,往外边的人群一指:“张夫人是真蠢还是假蠢?三皇子那样的金枝玉叶天潢贵胄,如何会做出这般与民夺利之事?我可不信你这般一而再再而三败坏三皇子的名誉,真是出自三皇妃的意思。方才看张夫人口口声声打着三皇子府的旗号,我便给你些脸面,只你不合如此贪婪——从今日起,但凡你张少夫人登门,休想从我云之锦买去一丝一缕布帛。”
一席话说的店铺里外都是一静。
意识到竟是被希和指着鼻子骂了一通,郑秀致一张脸红的好险没滴下血来。回身扯住身后三皇子府的管事,咬牙道:
“告诉这个臭丫头,你是——”
只话未说完,又被希和打断:
“商诚,来的既是恶客,还同她们这般客气做什么。”
一句话出口,铁柱便抄了把扫帚跳了过来:
“滚滚滚,没听见我们主子说什么吗,再这么死皮赖脸胡搅蛮缠,我这把扫帚可是没长眼睛。”
口中说着,直直的往郑秀致头上拍了下来。
没想到对方竟是来真的,郑秀致吓得尖叫一声,好险没跌倒,亏得旁边小丫鬟一把扶住,主仆两人踉跄着退到外面。
铁柱得了指示,竟是犹不罢休,拄着扫帚立在门侧,指着郑秀致大声道:
“我们家主子说的清楚,铺里的布帛不会卖给你家一丝一缕,识相的这会儿就赶紧走,敢进我们铺子里,进一次,我这大扫帚就拍你一次。”
商诚也跟着对众人团团一揖:
“各位,有需要的便请入内选购,主子说了,方才扫了大家的兴致,之后的客人一律九折。另外,各位想要的布帛,仅售一个时辰,过了这一个时辰,便是再想买也不可得。”
前面的话还则罢了,后面的话却明显让人群有些骚动。很快就有仆妇上前:
“我要一匹。”
来时夫人可是下了死命令,无论如何都要买到的。方才之所以犹豫,也不是真的惧了打着三皇子旗号的郑秀致,不过是想着沾些便宜罢了。眼下两家既是撕破了脸,怎么也不好继续干等着,毕竟,主子还等着自己复命呢。
“我家也要。”
“还有我家。”
……
郑秀致怎么也没有想到,那杨希和竟然这般大胆,自己搬出了三皇子都没用。猝不及防之下,好险没被后面的人给挤趴下,竟是眼睁睁的瞧着那些布帛不到半个时辰就售卖一空。
卢春正自发呆,却被人捣了一下:
“卢掌柜,这是,怎么回事啊?”
却是相邻几家商号的管事被云之锦外长长的队伍给吓着了,纷纷跑出来看。
卢春却哪里有心情搭理他们,想着方才云之锦得到的金子,眼睛都直了——就半个时辰啊,半个时辰时间,云之锦就得了怕不下五百两金子!
“五百两金子——主子,那到底是什么布啊,怎么就能这么值钱呢?”
啊?旁边支棱着耳朵听得一众管事齐齐失声。还以为是什么宝贝呢,难不成就是些布帛罢了?可简单的布帛的话,又怎么可能卖出这样的天价?
郑秀致却哪里有心思搭理他?
杨希和竟然能顶着三皇子府的压力把布帛尽数售卖了出去,自己想要阻止云之锦扬名的计划就完全不可能了。
金水苑已是注定必然大受打击,只希望三皇子会因为面子的缘故对那杨希和施压,也好让自己出一口恶气。
“三皇子?”希和微微笑了下,却是摇了摇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不会报复我们的。”
听希和如此说,商诚也释然:“我就说嘛,三皇子可是凤子龙孙,怎么会和那方才那泼妇一般?”
语气里却分明还有些探究之意。
希和却是没接话茬,明显若有所思的样子——
之前郑秀致突然抛出三皇子的名头,且要大发威风时,希和自然不是一点不在意。毕竟,已经得罪了一个五皇子,再直接和三皇子撕破脸,委实有点儿太过胆大包天了。
倒是一直暗中护卫自己的周明悄声提醒,说那个白胖男子乃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总管太监秦良的干儿子秦路……
希和不解的是,周明,明明是沈大哥的手下,怎么会认识皇上身边的人?且听他说话的模样,分明对那些宫闱秘事还熟悉的紧。
当然,最好周明说的是真的,那样的话,三皇子这会儿怕正因为这件事焦头烂额……
第107章 107
秦路抱着匹布帛,低着头小布疾行。
眼角的余光能瞧见御书房角落里恭恭敬敬站着的干爹秦良。
秦路视线顿时热切了不少,又瞧见秦良站的位置,不由又多了些佩服——
也是干爹提点,秦路才意识到,干爹站的这个位置却是极好,不独丝毫不影响皇上瞧外边的风景,又能让皇上要人侍奉时一眼就能瞧见,更妙的是能完全把皇上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可别小看这么件小事,依着干爹的说法,正是因为每一件小事都能让皇上觉得熨帖,他才能成为皇上身边第一得用的奴才。
瞧见秦路过来,秦良亲自出来接了,又蹑手蹑脚入了御书房。瞧见皇上依旧埋头在如山的奏折里,忙站住脚。却是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只觉枯站了这么久的脑袋一下清醒过来,竟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脸色不免有些诧异——
前儿个休沐,皇上带了太子宾客杨泽芳微服外出,待回来时便吩咐自己去杨家的云之锦买些布帛,甚而连花色都说的清清楚楚。自己当时还有些诧异,想着也不知那杨泽芳用了什么法子,竟能令得皇上为他家布帛造势,委实没想到,杨家的布帛味儿道当真好闻的紧,更有这般醒脑奇效。
“今儿个折的这是什么花?倒是好闻的紧。”那边皇上已是放下朱笔,视线朝着案头瞧去。
御案上的插花,乃是近日颇得皇上欢心的王嫔精心剪成,牡丹芍药长短适宜,红花绿叶错落有致,为了能把这花送到皇上面前,王嫔送花的同时又着人送了秦良一块儿上好的和田玉佩。
“这花儿是储秀宫的娘娘打发人送来的。”这么好的时机,秦良自是不会错过,令得王嫔出了风头后,秦良又把手里的布帛举得高了些,“这是云之锦的布帛……”
“还真有这般布帛?”皇上眉毛一挑,神情明显有些诧异——
前几日让杨泽芳伴驾,一向沉稳内敛的杨泽芳却是神采飞扬。再加上他身上那种清幽的竹子香,令得皇上大为好奇。
更意想不到的是,自来以“万言万当,不如一默”为信条的杨泽芳竟是主动向自己谈起了他身上那套衣服,竟是他那独女亲手制香又亲手熏染然后剪裁而成。
同是为人父者,皇上心里又是羡慕又是失落,更发现,嗅着那淡雅味儿道,心情竟是格外的放松舒展。
甚而回到宫里后,还念叨了好几遍,倒不想,秦良还真给自己弄来了。
怪道方才心境突然清明起来。
“这布料倒是其次,关键是这香,”明显瞧出皇上心情不错,秦良也上前凑趣,“要说那杨小姐还真生了副七巧玲珑心肠,竟是能做出这等奇香来。皇上真喜欢的话,不妨让杨大人送些香来。”
“不错。”皇上点头,“香倒在其次,关键是其中的孝心。”
眼前闪过杨泽芳得意的模样——
据杨泽芳说,这香可是他家闺女精心研制了数年之久,起因却是心疼杨夫人体弱,多虑少眠。
世上多少人说起孝道夸夸其谈,可真正去做的又有几个?
难为这杨家女有一颗纯孝的赤子之心。
“父皇。”三皇子姬旻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手里还捧着一摞条陈,“江南路稻子喜获丰收,河西路出现三穗谷米,果然是天佑父皇……”
皇上抬了抬眼,却是不见多少喜悦——每年将到自己寿诞时,各地必有祥瑞络绎不绝的送来,往常还觉得有些意思,这会儿却有些兴致寥寥,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姬旻脸上的喜意不觉淡了些,却是没表现出来,一直到又有大臣被宣进来议事,才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待得走出御书房,却是并未离开,而是冲着秦良招了招手:
“听说你侄儿想在永和街那儿开家铺子?什么时候开业啊,要不要本王着人去捧捧场?”
“啊呀,那可是天大的面子。”秦良先是一惊,继而一喜,这没根的人最是怕死后孤单,说是自己侄儿,其实是过继的族内子弟,秦良真是当儿子养的。
前不久刚接到帝都,便是永和街的铺子,也是秦良盘了来让侄子练手的,将来少不得再置办些产业确保自己这一支能顺顺利利的传承下去。
倒不想,侄子刚来,这位三皇子便知道了。
当下腰弓的更厉害了: “那是个没出息的,劳殿下惦记着,真是罪过。”
“事在人为吗。”姬旻依旧笑呵呵的,“只管让他做着,真是不想经营铺子了,不拘那个衙门里找个差事也是使得的。”
说着话锋一转,低声道:
“父皇那里的布帛是怎么回事儿?”
口中说着,一个重重的钱袋子已是塞到秦良手里。
秦良也是上道的:
“您说那个啊,是太子宾客杨家商铺所出,乃是杨家小姐为孝敬父母亲手所制。皇上很是喜欢。”
左右看了下,并无人经过,又含蓄的点道:
“听说三皇子家也置办了些,眼瞧着万寿节在即,三皇子不妨多用些心思。”
姬旻也是聪明人,立时明白个中关窍——父皇喜欢的,不止有布帛,怕是更有杨家丑女亲手所制的这份孝心吧?
既是知道了关键所在,姬旻转身就走。
浑然不知身后的秦良眼中流露出的一丝冷意——
竟然拿侄子来威胁自己,怎么也要让三皇子吃些暗亏才是。这会儿倒是兴致勃勃,只若是知晓他家下人竟是胆敢对皇上的人指手画脚,看他如何收场。
“倒是让那丑女出了个大风头。”姬旻自然没有注意到秦良的异样,甚而心里还有些堵得慌。公主府时亲自见识了杨家布帛的奇妙之处,甚而王妃的表姐郑秀致还为此颜面扫地,眼下更好,竟是皇上都知道了,还真能出风头。
只尽管心里郁郁,待得进了府邸,却依旧着人把王妃孔秀玉请了过去。
“今儿个府里管事去云之锦置办布帛了?”
皇上喜欢杨家的布帛,更喜欢儿女亲手做的,这消息可是花了大价钱才从秦良那个王八羔子手里买的,怎么也要用到点子上才是。
没想到三皇子会有此一问,孔秀玉神情一愕:“王爷怎么知道?”
转而心里一突,难不成三皇子已是知道了表姐并府里管事不独没买过来布帛,反而被那杨希和羞辱的事?
成亲也有一年多了,孔秀玉也算大致了解姬旻的性情,最是个好面子的……
正愁怎么把这件事告诉姬旻,让他帮着自己出了这口气的,当下神情一苦:
“这件事是妾身冒失了,倒不知那杨家女竟是这般嚣张,表姐亲自带了府里管事去拿云之锦,竟是被那杨希和给轰了出来——不过一个三品官员之女,也不知仗了谁的势,竟是敢这般藐视皇家……”
还要添油加醋的说,那边姬旻神情突然一变,那冷冽的眼神令得孔秀玉一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