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夫人兰馨已是侯在了那里,还有其他沾亲带故的,甚而有些是顾秀文也很是生疏的,围着杨家人,好一番依依惜别。
怪道古人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也不知这么多人,忽然间从哪儿冒出来的?面上却是不显,那份沉静的气度,便是兰馨也不由暗叹可惜——
果然不愧是大家闺秀、书香名门,这杨希和小小年纪,却是进退得宜,大家气度浑然天成。按说这样的家世,便是做个大户人家的主母也是尽够了的,就可惜生的太过丑陋……
好容易寒暄完毕,希和才和顾秀文一同上了船,先去瞧老太太,竟是已然睡着了。母女两个便也各自回去歇息。
待希和回了自己船舱,阿兰已是候着了,手边儿是准备好的药膏——
希和早到了说亲的年龄,却因容貌丑陋之说传遍安州城而乏人问津。这辈子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顾秀文自然日夜盼着给女儿招个佳婿来,这回要到京师去,顾秀文打定主意定要央了老爷帮女儿寻个如意郎君。
去询问了阿兰,说是快则两旬,慢则月余,就能完全消去希和脸上的疤痕,掐指算了一下,可不是到了京城后不久?
把个顾秀文给喜欢的了不得,一再叮嘱阿兰切莫忘了每日帮希和敷脸。
待得躺上软榻,阿兰便细细的用手指沾了药膏,一点点抹在希和脸上,又一下下按着,让药膏更滋润进去些,又仔细瞧希和的脸色。
“已是不打紧了。”希和微微一笑——因这些疤痕其实是毒素堆积,初时拔除时,一张脸刺痛难当,好像被人放在火里烧烤一般,每每敷一次药膏,希和都疼的全身痉挛,冷汗都能把衣衫湿透。
现下刺痛的感觉却是越来越轻,甚而还少有的舒服,好像蒙在脸上一块儿厚厚的布正被人慢慢揭开。
阿兰也长出了一口气——当初太太中的毒委实太过阴狠,也就小姐命大,又碰上自家主子那么个贵人,不然,怕是这一辈子都得顶着一张可怕的丑脸了。
又想起一事:
“对了,有一味清心兰已是用完了。婢子上次跟小姐说过,小姐现下可是备好了?再配三副药,小姐的脸就可以全好了。”
听阿兰如此说,饶是冷静自持如希和也不觉雀跃无比:“已是寻得了,再过几日,船到安远时停一下。”
安远府是大正朝最大的药材集散地,鸿运商号自然也在那里设有专门的药坊,那清心兰虽是名贵,却是难不住自家商号。
青碧也抿嘴一笑——
前儿个听说是小姐要寻清心兰,只把个安远商号管事魏如山给激动的,一再拍了胸脯保证,必会早早准备妥当,那模样,唯恐小姐反悔,不让他做事似的。
要说那沈公子果然是个有大能为的,没瞧见那些管事吗,经了这一事后,全都变得老老实实,说是对小姐死心塌地都不为过。
第64章
群山巍峨连绵不断,山峰如削直入云霄,又有滔滔的泯河从山脚下蜿蜒而过,入目可及是成片成片高大蓊郁的竹林,更有纵横交错的竹索道横贯在空中,让人瞧着就有些眼晕。
这就是有西府天堑之称的安远府了。
前儿个收到魏如山传言,说是已备好了清心兰,让希和有空了随时去取。
本来派其他人去药坊也成,只一行人在船上坐的久了,很是有些不舒服,便索性包了客栈,让所有人都上岸歇息一两日。
把母亲并祖母安排好,希和便换上男装,带着同样装扮好的阿兰和青碧溜溜达达的上街了。
安远府虽是背靠青山,水路运输却是发达的紧,又因为此地地形独特,不独药物品类繁多,更兼药效比之其他地方也是好的多,各地药商云集,来来往往,也算富庶之地。
这会儿又正是晌午时分,挑担的,卖艺的,兜售各种小吃的,当真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菜豆花菜豆花,好吃不贵。”
“老周家的荞凉粉,酸鲜可口……”
“卖年糕了,好吃不粘牙……”
希和走在熙攘的人群里,只觉目不暇接,又不时支使青碧买来各色小吃食,当真是不亦乐乎。
“咦,阿兰呢?”接过青碧递来的酥红豆,主仆两个吃的津津有味,正想让阿兰也尝一尝,一回头才发现,身后却是没有人。
忙不迭往后张望,好容易才瞧见被拥挤的人流裹挟着跌跌撞撞的阿兰,希和不觉一怔——
但凡出来时,阿兰从来都是紧跟在自己身边,怎么今儿个瞧着有些神思恍惚呢?竟连和自己分开了都不知道。
便是青碧也觉得有些不对劲,眼瞧着后面一个壮汉正挤过来,两人堪堪就要撞上,阿兰竟是丝毫没有反应,希和忙一探手把阿兰拽到路边:
“阿兰,你怎么了?”
“啊?”阿兰神情明显还有些迷茫,半晌才道,“让小姐担心了,婢子没事。”明明这安远府自己从未来过,可不知为何,就是觉得,这里很熟悉,好像梦里来过一般……
“是不是坐了太久的船身体不舒服?”希和不免有些担心。
阿兰虽是不善言谈,却是忠心的紧,又是离姐姐送给自己的人,希和自来很是看重。
“不是——”阿兰摇头,刚要说什么,不妨一个身形纤细的女子忽然从旁边的胡同里冲了出来。
眼瞧着就要撞到两人身上,阿兰忙握住希和胳膊往旁边一带,那女子也没想到这拐角处竟是杵了两个人,忙不迭往旁边一跳,却是正好踩在一块儿光滑的鹅卵石上,“噗通”一声就栽倒在地。
却是立马就从地上爬起来,明显还要继续跑的样子,却是刚坐起身来,就“哎哟”一声又跪坐在地。
“莫要乱动。”希和忙止住对方的动作——这会儿已是看的清楚,地上的分明是个比自己还小着一两岁的女孩子,身上的衣服明显有些大了,脸色也有些蜡黄,却依稀能瞧见清秀的容貌底子,许是受了什么委屈,眼角上还有明显的两道泪痕,“你的脚怕是伤着了。”
女孩却是不说话,又仓皇的往后瞧,正好看见一高一矮两个灰扑扑的身形正朝这儿跑,当下又咬牙站起来。
可不过跑了几步,就被后面中年妇人给追上,一把揪住女孩的衣服下摆,坐在地上就开始拍着大腿嚎哭了起来:
“老天爷呀,我怎么这么命苦啊,竟然生了你这么个没良心的闺女——你就忍心瞧着你舅娶不上媳妇,你弟进不了学堂?啊,我一个守寡娘们儿,累死累活把你们姐弟俩拉扯大容易吗?你这是要逼着你娘我去死啊……”
一番话说得女孩脸色更加苍白,瞧着妇人的神情又是惶恐又是绝望:
“娘,娘,我不想嫁人,我就守着你和弟弟好不好?我会绣花,我能挣钱供阿弟上学,你别把我嫁人——那家人已经打死了两个老婆,我要是嫁过去,也没有活路啊……”
说道最后,声音明显很是绝望。
妇人一怔,揪着女孩的手就有些松动,却又有些犹豫,只不停呜咽着。
已是有些好事者围了上来,瞧见女孩的可怜模样,不免露出惋惜的神情来——
这女孩大家倒也认得,名叫翠莲,是胡同里丁大庆家的大妞。
别看年纪不大,却最是个勤劳能干的,女红也好,又能吃苦,听说绣坊里,正经能拿和那些年长的女工一样的工钱。
又是个可人疼的性子,拿了赏钱从不乱花,全都一文不少的拿回家交给爹娘。
这样手脚麻利生的也好,还孝顺的女孩,放到哪家不得被一家子敬着?偏是这丁大庆家,明明是亲爷娘,硬是让孩子过的连个下等的丫鬟还不如。
也是这孩子命苦,得了那样一个醉鬼加赌徒的爹,活着时就知道吃喝享受,动不动就打这娘几个,原想着丁大庆死了,这一家子日子就能好过些,哪想到丁大庆屋里人高氏又不知发什么晕,闹着要把翠莲许给猫儿胡同的张大壮——
这一片儿住着的都是穷人,谁家不知道张大壮的名声?最是个泼皮无赖,除了混吃海喝打架撒泼之外,连个正经营生都没有,性子还偏是残暴的紧,方才翠莲说的前头都打杀两个老婆的事可不就是实情?
这样的人,谁忍心把好好的闺女送过去给人糟蹋?
更别说年龄怕是当莲丫头的爹都够了!偏是这高氏也不知怎么就昏了头,愣要把花骨朵一样的女儿嫁到那样见不着天日的人家。
当下就有人不忍,帮着劝解高氏道:
“他大嫂子,瞧瞧咱们胡同里,哪家闺女能比得上你家莲丫头?这么好个闺女,还孝顺的紧,眼瞧着你们家这日子一天天越发有盼头了,怎么又想出这样的昏招……”
一句话未完,已是被另一个苍老的破锣一般的声音打断:
“哎哟哟,哪里来的坏良心没**的啊,我们家的事,要你们多嘴多舌?莫不是看我们家莲丫头找了个好婆家你们眼红不是?真是有胆子,就把这话到大壮那儿也说一遍,看不把你们的臭逼嘴给撕烂……”
一番污言秽语令得众人尽皆变色,却也不敢跟这老婆子对骂——
老婆子可不正是翠莲的外祖母仇氏,最是个没脸没皮的泼妇,偏又怕她真把大家的话学给那张大壮听,真让那张大壮找到门上,混赖去些银子是少不了的,更可恶的是这人还经常灌了屎尿往人家房门上泼。
当下再没人敢说话,人群呼啦啦就散开了去,顿时令得站在那里的希和几人身形尤其突兀。
看仇氏视线转过来,青碧顿时有些发慌,倒是阿兰始终垂首站在希和后面,不知想些什么。
那仇氏一战得胜,这会儿气势正旺,竟是小跑着过来,先拽起女儿,又不耐烦的推了翠莲一下:
“哭哭哭,就知道哭!一个个的,就没一个有出息的。”
说着已是拖了翠莲大踏步来到青碧身前,枯瘦苍老的手指几乎要捣到青碧的脸上:
“是你们撞了我外孙女儿不是?啊?瞧把人撞成什么样了?你们说吧,要官了还是私了?”
又一叠连声的招呼高氏:
“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把翠莲女婿叫过来?就说有人把他媳妇儿的腿给撞折了!”
又上上下下打量青碧和后面的希和两个——这几人身上的布料明显都是极好的,又面生的紧,分明就是外乡人,怎么也得讹一笔银子才是。
一句话说的青碧好险没气乐了:
“你说什么呢?怎么这么不讲理?明明是你们在后面追的狠了,小姑娘看不清路,差点儿撞上我们,又踩滑了才会摔倒的……”
“哎呀,你还不认账不是?”仇氏“嗷”的一声就蹦了起来,伸手就想去挠青碧。
却被勉强站起身的翠莲一把抱住胳膊,脸上又是屈辱又是愤怒:“外祖母你干什么?这位姐姐说的没错,是我差点儿撞了他们,摔倒也不干人家的事……”
话未说完,却被仇氏照手上狠狠的掐了一下:
“大丫,还不摁住你闺女?我瞧着怕是脑袋也摔坏了吧?不然,怎么净说胡话?”
口中说着,胡乱在翠莲的手上腰上又掐又拧,翠莲吃痛不过,只得松手,却依旧泫然道:
“外祖母你做什么?真不关人家的事……”
却又被身后早吓得瑟瑟发抖的母亲抱住:
“好我的姑奶奶哎,你少说两句,别惹你外祖母生气好不好?”
说话间又一个二十**岁体格肥硕面貌凶恶的男子跑了过来:
“妈的,谁家的兔崽子,敢动我张大壮的人?看我把你们头上那二斤半拧下来当毬踢……”
口中说着,蒲扇大的巴掌朝着希和头上就扇了过去。
第65章
一边是少年纤细的身形,一边是张大壮钵大的拳头,这真要揍结实了,少年那样的小身板如何受得了?
那些虽是远远避开却依旧偷偷关注这里的乡民不由齐齐惊呼一声:
“兀那少年,还不快躲——”
心说这少年不会是吓傻了吧?还不快跑,怎么就傻站在哪里了?
张大壮心里可不同样这样想?脸上狞笑着:
“他妈的哪里来的小兔崽子……”
下一刻却是脸色一变,神情惊恐的瞧着身边忽然鬼魅般出现的一个黑影,吓得“嗷”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