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破晓,山隙之间上漏出浅曦,鸟群掠过天去,只留下黑色的影子,斑驳错落的几点。
昨夜是华都进入夏季迎来的第一个雷雨夜,隆隆的雷声似鼓点沉重敲击,暗沉沉的天空偶尔滑过一束尖锐的闪电,使得遁入黑暗中的华美建筑被映衬得一片惨白。
好难受
窗外簌簌的雨声无一遗漏地传入他的耳朵中,夹杂着水滴落在瓦间的沉闷。
许迟想偏头睁开眼睛看看四周的情况,身体却好像被枷锁束缚中动弹不得,就连浅浅的呼吸都好像拉扯着全身上下,每一次都伴随着刀片撕裂肉体的感觉。
他觉得现在是要死了一般,疲惫不堪的身体难以承受难以言喻的酸痛酥麻。肺部里的氧气像是不够,勉强维持着这伤痕累累的躯壳。能看见的只是天边一片昏黄,耳边乱得可怕,雨点像催命一样落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身边没有人。
头脑虽晕眩不已,却很清晰地告诉他昨夜的激烈情况。身上可能无一处完好,就连衣服也是被撕破了扔在一边。
他要离开这个房间。
冷飕飕的空气接触到皮肤,浑身冰冷,能感觉到是赤裸着躺在床上的。
他现在需要蔽体的东西。
想要支起胳膊,却为肩膀的酸疼倒吸一口凉气;手臂像是有无数蚂蚁爬动,不敢动的同时又被磨得受不了,酸酸的感觉像一根弦直接牵到心尖,每一个动作都刺激得几欲流泪。
把身体翻过去,趴在床上,伸出手去捞一米来远的衣服。身体一寸一寸地往前蹭,手臂伸的很长,然而过于伸展的动作扯痛了腰部以下,指尖刚刚碰到离得最近的衣角,上身就忽然瘫软着把他坠到了地上。
在平硬的地面滚了一圈,摔得像是骨头架子都要散了。
不过这样正好
许迟把垫在身下的衣服扯出来,随意穿上,顺手把腰带扎成个蝴蝶结。可坐立的姿势让身体里黏湿的东西流了出来,一股一股,很有源源不断的气势。
衣服很快就湿了一滩,连着地面也沾上了。
试了试,腿还能动,板着身侧的桌子摇摇晃晃站起,一个不留神手打滑,推翻了桌子上的白瓷酒壶。酒水洒了一地,散发出熟悉的桃花香。
许迟一愣。这桃花酿他记忆颇深,因为别处桃花都开在三四月份,唯独那桃花镇里的桃花开在初夏六月,实属奇异。
实在是想不起来沈轩宜是何时把酒拿来的,还是说昨天从包间被带到这里时就已经放在这里了许迟垂眼看了看佳酿,丝毫不可惜地把挡路的酒壶踢到一边,一瘸一拐地来到门口。每一步,都像是有东西重重打在腰股间,膝盖不听话似的打颤。
推开门,冰凉的空气迎面扑来,感到清新怡人的同时也让脑袋发昏。
冷冷清清的走廊,从上望下去是极高,是在顶楼。喧闹不休了一夜的醉香阁在清晨寂静之至,尤其是五楼,鲜少能看到人迹,空荡荡的只剩下凉风的肆虐。
很好没人看到他。许迟牵动嘴角,扯出一个悲凉的笑容。
立于朱漆廊下,望着将天与地连接在一起的漫天银丝,以及远方笼罩在雨雾中虚无缥缈的重重楼阁;墨灰的衣裳在冷风中高高扬起,整个人仿佛一束风中飘摇欲明欲灭的烛火。
真丢人。他这么想。
在现代时哪有这样不靠谱的做爱,简直是虐待,还不带情趣的那种。要是能买到充气娃娃,他绝对送沈轩宜一打。许迟苦中作乐。
现在的他还不知道,几个世界之后的现代,还真有这么不靠谱的做爱,比这更甚。
许迟扶着墙走,想沿最头上的小楼梯下去,赶紧回到碧水轩最好。
匆匆忙忙下到三楼,一下子便撞上了人。虚弱的身体差点支撑不住倒下,幸亏扶住了楼梯的扶手才没那么悲剧。原本想低头走过,可对方无意发出的细微惊叫声让他顿住。
抬起头,少女瑰姿艳逸的脸庞映入视野。令他难以置信地,宇文筱竟然这时候出现在这里。
宇文筱原本是秀眸惺忪,经过这么一撞,瞌睡都被赶跑。原本想着是哪来不长眼的冲撞了她,一抬头却看到了让她魂牵梦绕的男人。
这下子哪还有心情想别的,宇文筱低下头去,没有察觉出对方脸色难看,极度不适的样子,倒是想着怎样才能让这人对自己钟情了。
许迟这时候可没雅兴去欣赏宇文筱的柔桡轻曼的小女儿姿态,只是一心想赶回碧水轩好好休息,对面若桃花含情凝睇的宇文筱轻声道一个“借过”便用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离开了。
宇文筱没有灰心也无生气,只是微微低落。今日她偷偷过来,不想让人认出,所以穿的是醉香阁小厮的衣裳,他看不出也属平常等下次她一定要盛装华服、艳美出挑,让他好好记住
暗自欢喜的宇文筱蹦蹦跳跳地往楼下跑去,她要亲手把今年的花魁头牌换上。对了,昨日通知她的小厮说的是谁来着啊,绯玉这个陌生的名字
心脏猛地一突,那个曾震慑她心底的朱红身影就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她忽然想起刚刚那人走路的步履不稳,总不会是
宇文筱紧咬着下唇,眼眶透红。
她还是没能好好保护他要不,去看看他
打定主意的宇文筱决定先把牌子挂上,再去拿些药。
蹦蹦跳跳走在路上的宇文筱,完全不知道此时她已经被人盯上,成为了猎物。
“你回来了也不打个伞哎怎么了”
墨竹看着自远处缓慢走近却突然倒下的人,慌张地扔下手里的书就冲进了雨幕。一把把人架起,触手间都是滚烫的温度。
他吃了一惊,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一夜没回来就搞成这幅样子。转眼便看见松垮衣领间露出的暧昧痕迹,心下了然,恐怕这人是第一次,有些撑不住。可又因为昨天他是替自己去的,墨竹心下生了好几分愧疚,
许迟昏沉间感受到有人扶起自己,努力想睁开眼睛,可眼皮沉的像粘了胶带,根本抬不起来。
这下真的不好了
墨竹略吃力地把许迟拖进大堂,终于没了力气把人放在较近的矮榻上。望着着对方泛着不正常潮红的脸和苍白的嘴唇,心中十分难过。
毕竟是个能真心对待自己的人
墨竹叹气,去找了两桶热水这是今早刚被人送来的。然后拧了几块毛巾搭在架子上备用,又去拿了坛烈酒放进其中一个桶里。
伸手把黏在许迟脸上的成绺发丝拨开,整理好,以免耽误自己的治疗。接着,他解开许迟腰间那个系法奇怪的结,攥着衣领把布料拉开
眼前云集了密密麻麻的伤痕,或青或紫,甚至有很多还在流血;肩膀锁骨都是血肉模糊,更别说绿晋江是怎样一番凄惨情景。
这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墨竹定定地站着,面色平静,好似看惯了这些。把湿透的衣服艰难脱下放在一旁,之后墨竹将布巾放入水里浸泡,揉搓,拧干,开始为他清理。
他仔细地清理着伤口的血迹,连腰下腿侧的粘稠液体一并擦净,有时用力不小心大了,触碰伤口还能听见不安的呻吟声。
清理完后,墨竹又拿了一块新的棉布,把它浸在温好的酒里。不太浓烈的刺鼻气味熏的眼晕,让墨竹忍不住红了眼眶。
和刚刚如出一辙的擦拭,不同的是酒精对伤口的刺激过大,竟然把许迟生生疼醒了。
好不容易睁开眼睛的许迟,刚看清墨竹的脸,就被他断线一样的泪珠砸懵了。
脸上是湿热的感觉,许迟抿抿嘴,还能尝到略苦涩的味道。他张了张嘴,出口是意料之内的沙哑嗓音,“怎么了”
“没事”墨竹转过身去,用袖子胡乱擦了擦,接着换了块棉布泡在酒里,拧干,继续给许迟擦拭。
许迟看出墨竹不想让自己看出心情,只好装聋作哑,顺便闭上眼睛做起瞎子。
“对不起”
听见浅浅的声音响起,许迟对这声突然的抱歉感到诧异,稍稍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的是墨竹分外苍凉的笑容。然后一条锦被盖上来,温暖卷边全身,原本的透体寒冷融化了一样被裹成热气。
“在下本生于南岭医药世家,无才无德家兄才华出众,家传医术习得极好,故在江湖有神医之称;性喜静,迁于天方崖下百草谷中五年前,在下年幼无知无意服下毒物,独自查阅医书,得知以毒攻毒之法窃取家兄之绿慢,妄想平安度过此生”
许迟静静地听着墨竹讲述他来到醉香阁前后的故事,心下讶然。没想到醉香阁的花魁竟然是谷家的二少爷而且是那个被皇室重用的医药世家简直是抱到一条巨粗的大腿。
直到最后,昏昏欲睡的许迟听得一句“家兄已为在下找好解药,你要不要与在下一同离开这醉香阁”才睁大眼睛。看墨竹诚恳的眼神,许迟也明白对方是把自己当成了朋友。离开醉香阁是好,不仅不再受限制,如果能混入将军府就更能好好勾搭宇文筱了。
许迟点点头。困倦之意再生,看着面前欣喜异常的墨竹,他软绵绵问道“不知解药是何物”
墨竹温柔地把布巾放在许迟的头上,小心地拽了拽,“是一个名叫宇文筱的姑娘。”
窗外一道亮白闪过,之后是焦灼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