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妃的头一直昏昏沉沉地,等到她醒来已经是在回京的马车上。白沙正坐在一边,见她睁开眼,满面惊喜,“娘娘终于醒了。”
庄妃微微坐起,白沙动作轻柔地在她的身后塞了一个迎枕,小心翼翼地搀扶庄妃靠在上面。
“紫竹呢?”
“好容易停车扎营,紫竹熬药去了。”庄妃的马车很大,正中间由屏风隔出了里间和外间。白沙见庄妃能够坐好,连忙去外间的小桌上倒了一杯温水,柔声道,“茶解药性,娘娘将就着喝这个吧。”
庄妃拍了拍她的手,“好丫头,御医说的我都听见了,多亏你。”她那时意识还有几分清醒,本来想着若是自己实在熬不过去了,就用托付后事的名义让白沙紫竹几个去皎月那里,自己不用说什么,只要表示出为了皇上甘愿如此就好。这样以后皇上在皎月身边看到白沙几个,多少会想起一点她是救驾身亡,对皎月也不会太苛责了。没想到手腕处的毒液清除及时,当天天气冷,她穿得衣服又厚,小臂上的伤处比手腕处轻多了。几处相加,这条命竟然还真捡回来了。
白沙低头,不好意思道,“奴婢当时慌得不得了,还是云苓悄悄儿拉住奴婢,告诉了些被蛇咬后急救的法子。娘娘能醒,是菩萨保佑,奴婢没做什么的。”白沙知道,经过这件事,娘娘无论如何都不会忘了她的功劳,那她何不大度一些,做个顺水人情呢?反正当天云苓拉住她说话的时候绿云和红叶也在,娘娘早晚会知道她是听了云苓的话才上前的,不如现在就告诉娘娘。
何况,云苓已经是五殿下的孺子了,那个情况本来就不方便往御座周围挤,她虽然提供了方法,但从头到尾为娘娘清除毒液的是自己,吮出毒血的时候她也是冒着生命危险的。
果然庄妃看向她的目光更加慈爱了,“好,本宫知道了,云苓丫头也很好。”
正说着话,有小丫头掀开门帘,紫竹端着满满一碗中药汤走了进来。庄妃接过汤药一饮而尽,又就着紫竹的手吃了几颗果脯,才把那股苦涩的药味压了下去。紫竹端着托盘出去没多久,就听见由远及近传来下人们给皇上请安的声音。
皇帝庞大的身影坐在庄妃的床前,显得整个帐幔里的空间都昏暗了下来。庄妃想行礼,被皇帝按住了,于是看向皇帝的眼睛中似乎有水光闪过,“陛下怎么来了?”
皇帝伸手抚了抚庄妃的鬓发,面露感动,“那可是毒蛇,你怎么连想都不想就冲上来了?如今怎样?头还晕吗?”
庄妃脸颊微红,虽然是上了年纪的人了,但宫妃的日常生活中没有一天落下保养,如今就好像是有了年头的美酒,越发芬芳醉人了起来,“谢陛下挂念臣妾,只要陛下圣体安泰,臣妾这点小伤不算什么。”或许是刚醒来没多久的关系,她的嗓音有些微微的哑,但声调柔和,并不难听。
皇帝越发觉得庄妃这为了自己可以豁出命的情谊十分难得,“你好好养伤,朕已经吩咐御医,要什么不好找的药材都从朕的私库里找。”
庄妃应是。两人像民间夫妻一样絮絮地说了许多话,一刻钟后,皇帝见庄妃的精神明显不如自己刚进马车时,温和道,“朕先走了,有空再来看你。”
庄妃笑着点头,目送皇帝出了自己的马车。
刚下车,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常公公就过来禀报,“太子求见陛下。”
对着这个儿子,皇帝如今的心绪十分复杂,“就说朕如今腾不开身,让他先回去吧。”
常公公应了一声,头都快低到地上去了,躬身退出皇帝的视线。
庄妃醒后的第二天上午,云苓就接到了来自庄妃的示好。这次不是金银首饰那些赏赐,而是吴嬷嬷代替庄妃亲口道谢。云苓连声道“担不起”,但却知道自己这座庄妃和司徒晖之间的桥如今更稳固了。
司徒晖知道庄妃及时清毒还有云苓的一份功劳之后,做主赏了云苓好些这次猎回来的皮子,还让苏红保记着回府以后开库房。想起当时的情景,司徒晖到现在都捏一把汗,好在庄妃不但挺过来了,还捞了个救驾之功。本来这两年皇上就倾向于把宫务交给庄妃打理,如今,庄妃在皇上心里的地位怕是要越发重要了。
庄妃如今吃的药方毕竟不是最擅长清理身体中毒素的御医开出来的,为了快点回宫,让精于此道的御医重新开张方子,来时走了四天的路程,回京只用了三天。那个擅长清除体内毒素的御医给庄妃把过脉,说跟着去铁网山的同事开的方子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改动了两味药材。
到底赶路辛苦,知道庄妃的身体没有大碍,云苓就放心地回去休息了。
只是,她这边是终于能休息了,知道庄妃因为救驾倒下的杨佩珊在接到消息后立刻入宫求见。最后还是亲眼看到庄妃虽然力气不足,但面色还算红润,这才放下了心。
云苓这次回了家先收到司徒晖的一溜儿赏赐,等到杨佩珊从宫中回来之后又补了一些,两人给的东西加一起几乎堆满了现在管彤院的小库房。
于是云苓把整理库房这项艰巨的任务交给了玉蝉,顺便叫来冬雪,让她用这批司徒晖“亲手”猎来的动物皮毛做两套美美的冬装。至于她自己,从铁网山回来后在床上好好地躺了两天,然后就被杨佩珊抓去一起抄药王菩萨心经了。
这次抄完还是按照老规矩供在长春宫的小佛堂,云苓觉得,穿越古代至今,说起她练得最好的字,那绝对都是药王菩萨心经上的。
庄妃养好身体的时候,云苓已经穿上了冬雪给她新作的冬装,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听杨佩珊说,如今的宫务已经被全权交给庄妃。庄妃为人公正,并不像以前贵妃代掌宫务时那么嚣张,各宫嫔妃都很服她。
云苓不知道杨佩珊说起这些是不是带了滤镜,但庄妃掌宫权确实是一件好事,这样一想,她也跟着开心起来,连外面呼啸的北风似乎都可爱了不少。
同样是北风烈烈,有人却感受不到可爱,只觉得自己心里仅剩的热乎气儿都被这北风吹散了。一大早,乾清宫的宫女太监们就绷紧了神经,不敢多发出一点儿声响,只怕自己什么时候就和早上被拖出去的小太监一样了。
“咣!”又是一道瓷器碎裂的声音,常公公缩在角落,恨不得和乾清宫的柱子融为一体,让皇上不要想起他来。可是怕什么来什么,只听坐在罗汉床上的男人嗓音微沉,“常礼,你亲自去宣旨,把赵文英给朕叫来。”
常公公心里一突,对皇上行礼的时候恨不得把自己弓成一只虾米,“是,奴婢这就去。”
进了冬月,天气是越发的冷了。常公公出了门,不敢耽搁,急忙就往乾清宫门口走去。就有小徒弟靠上来,“师父,这么冷的天儿,您有什么事吩咐小的们一声儿,保准给您办得利利索索的,怎么还往外跑啊?”
常公公心中骂这小子不会看眼色,摆了摆手,“要紧事,少打听。”一边脚下速度不减,往门口冲。
那太监被骂了,也不见生气,将头上的帽子解了下来,“那师父您注意身体,这帽子是我找人新做的,您不嫌弃就戴着走吧。”
常公公没空理他,将头上帽子的系带儿系紧,“行,你小子的孝心师父接着了。”他平时出宫办差倒也不缺帽子,可今天这不是着急么?出宫后的马车一路颠簸,到了赵家,常公公觉得自己的胃都在隐隐翻腾,像是要吐出来一样。
自从做到了皇上身边第一人,常公公可有些年没吃过这种苦了。不过想想乾清宫里的情形,常公公觉得,今天被宣进宫的赵文英可能比他还要倒霉。有人顶缸了,想到这,常公公不由得升起些不厚道的期盼。
赵家所在的位置在京城中算不上繁华。这不奇怪,本来这位赵文英大人也不是皇上的心腹,常公公还是问了好几次路才找到这儿的呢。要说这位赵文英赵大人何许人啊?正是御史台检察院正七品监察御史是也。
也不怪赵文英在常公公这里查无此人,在地方上,这些监察御史官位虽低,权利却极大,只要是想往上升一升的官儿,没有不认识当地监察御史的。可这里毕竟是京城,酒楼的匾坏了,掉下来砸中三个人,没准儿两个都是官儿呢。监察御史唯一的权利在于给皇帝上密折,京城里圣宠深厚到经常找皇帝唠家常的臣子也不是没有,一个七品小官儿算得了什么呢?
可今天这个七品小官儿,也不知在密折上写了什么内容,竟把皇帝气得勃然大怒,还要他常公公亲自过来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