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暑当然是杨佩珊提前和司徒晖商量好的,最近外面请杨佩珊赴宴的帖子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有越来越多的趋势。于是杨佩珊思来想去,想起自己在京郊还有个陪嫁庄子,打算去那里避一避风头。所以严格来说,这次避暑主要就是五皇子妃带着大姐儿司徒乐怡,现在站在厅里的女人们都是添头。
倒不是杨佩珊不想带别的孩子,实在是二哥儿才四岁,二姐儿两岁——时下说年纪都是虚岁,这两个一路坐车颠到庄子上,万一生了病可就得不偿失了。至于杨佩珊亲生的大哥儿,他身体倒好,只是今年八岁,已经由府上的先生给开蒙了。最近教大哥儿的先生给大哥儿的功课评价只是“上中”,不是大哥儿一直以来得的“上上”。功课上没做到最优秀,大哥儿自己就没了游玩儿的兴趣,于是拒绝了和母亲妹妹一起出门。
司徒晖听说嫡子这么有志气,自然高兴得很,对着杨佩珊连声保证这段时间可以把大哥儿交给自己。事实上,大哥儿司徒钰去年就已经搬出后院,平时就住在司徒晖前院书房的隔壁,身边别说奶妈丫头了,就连膀大腰圆会武艺的侍卫都有好几个。杨佩珊还真不担心他的人身安全,只是怕他亲娘和妹妹都不在府里不习惯。既然儿子和丈夫都这么说了,杨佩珊交代了大哥儿的奶妈有什么事找她留下的宋嬷嬷,就安心把大哥儿留在了府里。
这样一算,所有孩子里,也就大姐儿能跟着去。也正是因为跟着去的孩子只有司徒乐怡一个,杨佩珊才能问一问府上的其他女人要不要跟着一起去。
看之前在杨佩珊在云苓那一套四个冰盘中偏向园林景致的那个,就知道杨佩珊平时是个爱逛园子的。这样爱逛园子的杨佩珊,和云苓一个阿宅做了朋友,也不得不说是一件奇事。
云苓知道杨佩珊早就想去京郊的那个庄子上逛一逛了,只是一直没有时间,如今可不是天赐良机么?于是第一个响应,“听说娘娘的陪嫁庄子上景致十分好,妾可早就想见识见识了。”
这却不是恭维的话。杨佩珊是杨家这一辈儿唯一的嫡女,在家时很受长辈宠爱,嫁到司徒家又是高嫁中的高嫁,陪嫁自然不少,光是田庄就有四个。要知道这时候女子出嫁陪嫁几个铺子不算稀奇——真正一本万利的铺子除外,普通的铺子几乎是高门贵女出嫁时必有的陪嫁——但能给女儿陪嫁田庄的家族就少了。国人的观念里,土地才是一个家族兴盛的根本,田庄也在此列。杨佩珊陪嫁的四个田庄里,这个位于京郊的庄子面积不是最大的,不过圈了一汪活水在里面,正是夏天避暑的好去处。
这些都是之前杨佩珊和云苓闲聊的时候告诉云苓的,言语间不掩对闺阁时期的怀念。云苓虽然是个阿宅,但长时间不出门也会觉得憋闷的。如今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她当然不会错过,话音刚落,云苓就开始打算起一会儿让玉燕收拾行李了。
崔侧妃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嘴里虽然答应了,明显积极性不高。冯孺子倒是想去,可是二姐儿还小,又想到家里前段时间传信给她,叫她乖乖待在院里不要接待访客,也不要随意出门,最后还是拒绝了。王孺子放心不下二哥儿,也不去。
接连遭到拒绝,杨佩珊也没有生气,反倒是温言嘱咐了几句“殿下就靠你们照顾了”之类的场面话,就让这一队人马下去了。
结果杨佩珊这天可能是流年不利,虽然没有和王孺子、冯孺子认真计较,但到底这口气是一定要生的。晚上用膳完毕,丫鬟们正在收拾碗碟,芳华院的人来报,“刚才我们侧妃用膳时突然干呕,叫了府上的大夫过来看,说是已经有了三个半月的身孕,怕是不能和娘娘一起去避暑了,叫奴婢过来告罪。”
“府中又要有孩子了,这是好事,”杨佩珊的脸上还带着对刚才晚膳的满意之色,听了来人消息也只是微笑道,“去避暑不过是玩乐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也值得这样郑重其事地告罪?你去告诉你家侧妃,养好了身体,生个健健康康的哥儿出来,我才高兴呢。”
吴嬷嬷赏了过来报信的丫头一把铜钱,把人送出了正院。回来时就见杨佩珊被气得面色苍白,连连冷笑,“三个月了才诊出身孕,咱们府上的王大夫当真是好医术。”
自从三哥儿没了,司徒晖提议在府里养个大夫以备不时之需。说到底三哥儿没了也是因为御医来得不及时,杨佩珊就没说什么,没想到如今看情况,这位王大夫竟变成崔侧妃的人了。
吴嬷嬷见杨佩珊气成这样,连声宽慰,“娘娘生病自有御医,谁稀罕什么蒙古大夫不成?那什么王大夫不过是知道攀不上咱们正院儿,才跑去给侧妃卖好儿的。”
杨佩珊揉了揉额头,什么王大夫,她真没往心里去。说到底,杨佩珊生气的是,“三哥儿没了,我动没动手脚别的皇子妃说说也就罢了,难道她自己也不知道?何至于刚怀上就防贼似的防着我!”
吴嬷嬷连忙召来杨佩珊的陪嫁丫头给她按头,一边劝道,“气大伤身,您何苦和那不省事的计较?”知道杨佩珊是担心崔侧妃留在府里会坏了殿下的事,吴嬷嬷继续劝道,“她不出去也好,您出去避暑了,她一个侧妃又不能见客、又不能赴宴,只伺候殿下罢了,还显得您体恤殿下呢。不然,府里的正妃、侧妃都不在,殿下身边只有两个孺子,算怎么回事呢?”
杨佩珊有些讪讪地,她知道把人全带出去是她欠考虑了。只是她想带云苓一起,就不好连问都不问王、冯二人,幸亏她们自己拒绝了,要不然五皇子府整个后院都空了,更不好看。吴嬷嬷是她的奶嬷嬷,这种不讨喜的话也只有她会说。
当天晚上杨佩珊就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五皇子,喜得五皇子在前院处理完公务后直接去了芳华院——按理,杨佩珊第二天就走了,五皇子该过来看看的。没等到人,杨佩珊就猜到那一对有情人是畅想孩子出生后的日子去了。崔侧妃的三哥儿刚死没多久,殿下对她的怜惜还没有散尽。杨佩珊这边之前两人商量出去避暑的时候就把各种情况都想到了,现在不来也没什么。猜到司徒晖的想法,杨佩珊脱了外衣,淡定地命丫鬟们熄灯睡觉。
第二天一早,和杨佩珊告别时五皇子的脸上似乎有些奇怪。云苓有些不解,但见杨佩珊牵着大姐儿的手,一派淡然自若,也就不好奇了。
对着杨佩珊不大自在,原本想好的嘱咐也显得干干巴巴地,司徒晖越发没意思起来。一转脸看见云苓就跟在杨佩珊身边,司徒晖板起脸来,“你好好伺候你们娘娘,等回来时有你的赏赐。”
这夫妻二人也不知在打什么哑谜,云苓蹲身行了个礼,“是,妾记住了。”
话别之后,杨佩珊带着大姐儿和云苓上了最前面的四马并驾的马车,后面跟着魏紫、玉燕几个坐的运送行李的马车,再后面是没有坐车资格的小丫鬟和婆子们。见云苓左右张望,好像在找人,杨佩珊笑道,“侧妃怀孕了,这次就不去了。”
云苓瞪大了眼睛。三哥儿才夭折不到一年,这就怀上了,她该感叹这位崔侧妃的效率很高嘛?
见她这副样子,杨佩珊忍不住笑了,身子向后靠在迎枕上,“府里我安排了人手处理琐事,这次避暑就我们两个带着大姐儿,也不理那些烦人的活计,好好玩儿几天。”说着徐徐介绍起京郊的庄子里都有什么,听得云苓恨不得马上就到地方,享受假期。
到了庄子上,果然像杨佩珊说的,清爽怡人。庄子上的湖单论面积就是府上不能比的,湖心亭是个二层小楼,站在最上面一层,整个湖面尽收眼底。烈日炎炎,湖水像是整块的蓝宝石,晶莹剔透;偶有微风拂过,湖中的荷花随风摇摆,水中的波浪反射出太阳的光,这湖又变成了一匹洒金绣缎,当真美不胜收。
“要是晚上也能住在湖心亭就好了。”云苓坐在亭中,喝着井水湃过的酸梅汤,舒服地眯起眼睛。
“又胡说,身子进了湿气可不是闹着玩的。”杨佩珊缓缓咽下丫鬟准备好的茶点,“大姐儿都没你闹腾。这庄子已经比府里凉快许多了,你不许再折腾。”
大姐儿听到母亲提起自己,腼腆一笑。云苓看着小姑娘,一股带坏乖孩子的罪恶感油然而生,于是连忙道,“我保证今晚好好回屋子里睡行了吧。”
保证的姿态乖巧,可杨佩珊怎么看她都觉得不诚恳,轻哼一声,“白天要折腾也轻点儿,真闹出格了我可保不住你。”
“姐姐最好了。”云苓嘻嘻一笑,“等我折腾出花儿来第一个分给姐姐。”
晚上杨佩珊带着大姐儿睡在正院,云苓选了离正院儿不远的另一个院子。临睡前,杨佩珊还让魏紫特意过来告诉云苓,出来玩儿两天不容易,明天虽然是初五,但府里的那些女人又不可能跑到庄子上来给她请安,所以云苓也不用一大早请安了。云苓想着杨佩珊和大姐儿难得在一张床上睡,说不定晚上有什么体己话要说,明天万一赖床,被她堵在被窝里多不好,于是笑嘻嘻地答应了。
第二天一大早,还不到请安的时辰,云苓估摸着正院儿的母女应该还没起床,连忙叫起玉燕,“咱们去划船吧!”
玉燕见她眼睛实在亮,想着今天上午本就没什么安排,于是跟着云苓一起到了昨天看到的那片湖水边。
一刻钟后,小船在水中缓缓前行,迎面吹来的微风里似乎都带着荷香。
云苓躺在船上,感受着小舟跟随水波起起伏伏,悠然得很。小船经过一片荷花,行船时发出的哗啦声不但没有惊扰这一片静谧,反倒多添了一种别样的韵味。玉燕侧过头,“小主,这里可以吗?”
云苓正沉醉于这满湖的荷香,闻言连忙夸奖道,“可以了,玉燕真厉害。”
玉燕不好意思地低头,停了船,任小船在莲花从中飘荡。
之前在宫里时,玉燕说就过她本是江南渔家的女儿,划船划得好。云苓既然打算乘小舟游湖,当然不想带着一串儿人,于是就让玉燕试了试,想着若是不行她就再带一个船娘。没想到玉燕划起船来竟出人意料地平稳,见云苓诧异,玉燕还笑道,“划船第一要诀就是稳呀,学了怎么把船划稳,才能开始学怎么划得快呢,不然不就翻船了么?”
现在两人的船就停在荷花边上,云苓伸手一勾,就拽来了一个莲蓬。随手摘了三四个,都插在带出来的花瓶里。正想说回去吧,就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云苓一回头,原来是杨佩珊带着大姐儿出来散步,现在就站在湖边的游廊里,离她可比开船时出发的地方近多了。
玉燕也看到了杨佩珊母女,见云苓示意,把小船划到了杨佩珊跟前。云苓从船舱中出来,站在船头,手中捧着插莲蓬的花瓶,笑道,“姐姐起得好早。”
见她一大早就来游湖,杨佩珊竟然不算意外,只笑道,“玩儿了一早上,可疯够了吧?还不快上来?”
游廊的地面比云苓现在站的桥头高出一尺左右,云苓把手中的花瓶递给玉燕,然后提起裙角,右脚搭在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左脚用力一蹬,就站在游廊的栏杆外了。高抬腿迈过红木雕花栏杆,云苓从玉燕手中接过花瓶,笑道,“姐姐尝尝我摘的莲蓬。”
她这一系列动作看的杨佩珊心惊胆战,见她终于爬过栏杆,忍不住伸手拍了她一下,“你也太大胆了,掉水里怎么办!”
这栏杆才多高?何况不说玉燕,就是她自己也是会水的。不过这就不必说了,云苓笑道,“我这不是见姐姐在这,着急上来么。下次再不这样了。”说罢,云苓就看见杨佩珊身边的大姐儿一脸崇拜地看着她,忍不住有些不好意思,弯下腰小声道,“其实还是有点危险的,大姐儿不要学哦。”
大姐儿是个从小就遵循礼教的淑女,杨佩珊见多了她规规矩矩、一步都不肯多走的样子,觉得大姐儿如果能和云苓似的活泼开朗也不坏。和杨佩珊与苗云苓相比,大姐儿有一个很突出的优点,她毕竟是姓司徒的,将来无论嫁给谁,只有人家迁就大姐儿的,大姐儿不必去迁就别人。杨佩珊只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开心快乐,至于礼教里规定的那些,在外人面前装装样子也就可以了,实在不必刻到骨子里。
想到这,杨佩珊叮嘱玉燕,“出来玩儿就是要以开心为主,你们孺子一向会琢磨这些,不必拘束了。只是你得看着点她,像这样危险的动作不能再做了,如今虽然已经到了盛夏,但湖水还是凉的。”
玉燕刚才早就被云苓惊得说不出话来,此时听见皇子妃娘娘这么说,连忙点头,“奴婢记住了。”
云苓更不好意思了,湖边管船的管事见这位苗孺子的船在这边停了半天,已经在往这边张望,看有没有什么事了。云苓想起刚才游湖之前还看到几艘比她现在乘的这艘小船略大几分的船,于是邀请道,“姐姐和大姐儿要不要也来摘莲蓬?很好玩儿的。”
杨佩珊和大姐儿有些意动,这时那个在旁边张望了半天的管事也过来了,云苓伸手把她叫到身边来,“去安排一个能坐下六七人的船,再有一个船娘帮着划船,我们再游一圈儿。”
这六七人就是把各人身边贴身的丫鬟都算上了,然而即便这个人数,对杨佩珊和大姐儿来说,也算轻车简从了。几人乘坐的船在莲叶中穿梭,虽然没有云苓刚才的小船那份灵巧,会时不时刮到莲叶,但让大姐儿亲手采个莲蓬玩儿还是能做到的。
大姐儿眼睛亮晶晶的,杨佩珊既然想让大姐儿活泼一些,自然不可能错过这个机会。于是上了船,船行到成片的荷花旁边,在连成片的荷叶中,花瓣落尽了的莲蓬并不算好找,不过大姐儿向来细心,还真找到了一个。
船娘不用人吩咐就极有颜色地把船划到了那莲蓬旁边,大姐儿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右手搭在莲蓬下的茎上,微微用力,就将莲蓬整个儿折了下来。或许是真的很受有这样自在的时候吧,莲蓬到手后大姐儿突然笑了出来,还没收回来的手因为身体的骤然放松微微颤抖,带动得旁边的荷叶和荷花都轻轻摇动起来。
太阳刚出来不久,荷花上清晨的露珠还没有完全消失,沾湿了大姐儿的半个袖子。大姐儿感到胳膊上有些凉意,“呀”了一声,左手掏出帕子擦了两下。
“回去换一件就是了,”杨佩珊难得见到女儿玩得高兴,并不把一件衣服放在心上,转而研究起原生态的莲蓬来,“这个怎么吃啊?”
魏紫几个都是宫女出身,自然是见过这种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莲蓬的。于是利索地把莲子从大姐儿摘下来的莲蓬里挖出来,然后去掉苦涩的莲心,呈给杨佩珊。
“倒有趣。”杨佩珊笑着接过魏紫递过来的莲子,给大姐儿和云苓一人分了两颗。不知是不是自己采的莲蓬里剥出的莲子就格外香,第一个被采上来的莲蓬里的莲子被分完之后,大姐儿又连着从湖中摘了两个莲蓬,吃完里面的莲子,才用手帕擦了手,心满意足地指挥船娘回湖边的“码头”。
一行人不理俗事玩得正美的时候,京城里的五皇子府,司徒晖正在生气。
“这是什么?我不是说了最近府中不准接外面送来的孝敬吗?”看着眼前成双成对的琥珀、蜜蜡摆件,司徒晖简直气死了,自己正在外面树立淡泊名利的形象呢,发往江南的奏折想必现在也到了皇上的案头了,这个时候府里大肆收礼是怎么回事?生怕御史太清闲了是吗?
被杨佩珊留在府里处理庶务的宋嬷嬷不慌不忙,“都是点名给侧妃的,侧妃说这是亲戚走礼,并不是孝敬,没让奴婢等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