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请。”庄妃上扬的嘴角弧度深了些。
说起李嫔,和庄妃也是老交情了。李嫔的家世不算好,入宫时最初的位份是美人,就住在庄妃的长春宫里。不过她生五皇子还算早,那时六嫔还没满,庄妃就对着皇帝说了几句好听的,给李嫔讨了个嫔位,也能光明正大的养育皇子。
成了高位嫔妃,自然不好继续住长春宫偏殿。但李嫔搬出去后隔上三五日都会回庄妃这里看看,还带着五皇子。就连五皇子结婚后,李嫔也常带着五皇子妃过来走动。最近庄妃刚刚接手宫务,忙得没有闲工夫,李嫔这才半个多月没来。
既然有客在,庄妃免不得一叠声吩咐厨房新制点心来,又命白沙取来今年新到的明前龙井,笑着对李嫔道,“给你留着呢。”
李嫔也不客气,坐下来摆摆手,“有茶就够了,”她手一指案上摆着的点心盘子,“这个是今早刚送来的不是?我看就很好。”
庄妃知道她吃点心确实是不怎么挑剔,也就罢了。闲聊了两句,李嫔打发五皇子妃,“来时你不是还说你们府里的三哥儿又病了?娘娘这里的供着的药王菩萨最灵验不过,你去念两遍心经吧。”
五皇子妃想到这两天五皇子那满面郁闷的样子,点点头就出了正厅。庄妃这里她也来过不少次,小佛堂选址的时候还是庄妃和李嫔一同商议的,现在又有宫女领路,找到小佛堂毫不费力。对着带她来的宫女挥了挥手,五皇子妃迈步进了佛堂。
云苓正站在桌前抄经。庄妃其实不限制她白天在哪,可目前就管着佛堂这么一件事,如果庄妃礼佛的时候她还不在就显得自己对差事太不用心了。猛一见这时间外边走进来个别人,不由得心里暗暗奇怪。
云苓细看,这人圆脸杏眼,自有一股温和气度。穿着粉底绣虞美人花镶边偏襟长纱衣,外面披着一层月白色蝉翼纱,宽大的衣摆上锈着浅紫花纹,头发简单地挽了个堕马髻,上点缀几颗宝石,主要发饰是一枚点翠云纹金步摇,莲步轻移时,步摇微微晃动,但竟一丝响声都没有。
这段时间云苓和白沙的关系越发好,也听她讲过常来长春宫的贵人们。见这位穿衣打扮上不输宫中嫔位,又是二十多岁的样子,立刻猜到这位就是五皇子妃了,连忙蹲身行礼。
五皇子妃见到云苓却是一愣,今天过来之前李嫔和她说过,来庄妃这里主要是劝慰一下庄妃。她们不敢说圣人的不是,只能说甄家未免太狂傲了些。至于最近庄妃新从储秀宫调过来一个女史这种事,在三公主这种大事面前,自然不值一提的。
看出她的犹豫,云苓低声道,“臣,女史苗氏,见过五皇子妃。”
五皇子妃这才恍然,仔细看这佛堂里并无常年烧香的烟气,细闻起来反倒有股清淡的花香。五皇子妃留神查看,才发现是佛前供着个大号白底粉彩净水碗,里面几朵碗莲开得正好。
这小佛堂原是长春宫西侧殿的耳房,难免采光不好。云苓在选家具时舍弃了厚重沉稳的紫檀,桌椅多用湘妃竹、黄花梨,倒让这屋里一扫佛堂常有的沉闷。
果然是庄妃会欣赏的品格!五皇子妃来了几分兴趣,“你是在庄妃母这里专管小佛堂的?”
云苓点头称是。说话间,五皇子妃已经走到云苓的桌前,细看她抄的佛经。
云苓心里有些紧张,随着五皇子妃皱眉,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想错了,这毛笔抄的经书自己看来勉强过得去,但在这些从小写毛笔字长大的人眼里,自己这字还是不能见人。
“你这字形状倒好,小时候临得什么字帖?”五皇子妃拿起放在案上的宣纸端详半天,开口问道。
呃,她小时候练的是启功先生的字帖来着,现在能说么?云苓只得道,“小时候念书不用功,不过跟着先生认识几个字,偶尔去书肆买书,看哪本字帖写得好看就拿过来跟着写,草草临了几本,让娘娘见笑了。”
这也不算撒谎,原主就是这么过来的。
这个时代即便是高门之家,女孩子不认字的也不是少数。而那些教了女孩认字的人家,也少有对女孩子的字有什么要求的,横平竖直写工整了便是,所以淘字帖也算是诗书人家女孩儿的闺中乐趣之一。
五皇子妃抚掌笑道,“果然民间字帖也有好的,倒不必纠结于什么书法名家。”
云苓心下一安,只听五皇子妃继续道,“只你写字的时候不会用力,该突出筋骨的地方却像是描画一般,有形无神。”说着,五皇子妃来了兴致,伸手挽起袖子,提笔蘸墨,“你看我写时手腕怎样用力的。”
云苓一呆,就见五皇子妃已经利落地拿过一边放着的空白宣纸,用镇纸压好,提笔写了“摩诃目佉”几个字,随即抬头问道,“看明白了吗?”
……这就能看明白的是神仙吧?云苓仔细回忆刚才五皇子妃手腕的动作,试探性地跟着写了一遍。她的注意力都在手腕上,放下笔一看写出来的东西自己都愣了:这是什么鬼画符?
五皇子妃却不以为意,“你用力的方式是对的,刚开始注意不到纸上,多练练就好了。”说着,并没有放下笔,而是要云苓专心看着,提笔继续写来。
其实以书法来讲,抄经对练字益处不大。佛经里的字大部分不是常用字,抄起这个来还不如抄百家姓呢。但五皇子妃想着这苗女史在庄妃这里是专管佛堂的,能借着抄经练字已经是不易,她若是写了百家姓来,苗女史要用什么理由练习呢?干脆把药王菩萨心经从头抄了一遍。
刚放下笔,就听庄妃叹道,“你这孩子心眼也太实了。”
五皇子妃抬头一看,原来庄妃已经带着李嫔进了小佛堂,见五皇子妃连椅子都不坐,为了府上的庶子竟然站着抄完了整卷药王菩萨心经,庄妃还没怎样,李嫔早就心软成一团。此时见五皇子妃终于放下笔,庄妃也先开口了,连忙附和,“我这儿媳,不是我自夸,最是诚心待人。”说着,她拉过五皇子妃的手,“好孩子,哥儿、姐儿小时都爱生玻药王菩萨见你这样虔诚,定能保佑三哥儿长大以后健健康康的。”
云苓站在庄妃身后对着五皇子妃笑起来。五皇子妃一边答应着李嫔的话,对上云苓的目光,忍不住也低头笑了。
要不说人与人之间铁打的交情来自一起干过坏事呢,五皇子妃和云苓这次虽然不算一起干坏事,但架不住庄妃和李嫔把五皇子妃的行为拔高了,对比起来就显得这夸奖受得有点心虚。云苓看着五皇子妃头上的名字不一会儿就从黄色过渡到了荧光绿,暗想这友好度都快赶上她这段时间专心致志刷庄妃的结果了。
五皇子妃回去之后,云苓安心待在佛堂抄了几天药王菩萨心经,时日尚浅时不觉得,抄写得次数多了,发现五皇子妃教的运笔方法果然实用,只是对腕力要求不小,抄一卷经书下来也挺累人。
于是云苓干脆每天上午庄妃礼佛的时候跟着抄半卷经,中午正热时就待在后罩房里,和小燕做做针线,交流一下最近宫里的新消息,下午再去庄妃那里凑趣。
小燕自从搬到长春宫里是真的活泼了许多,她现在和云苓一起,编制挪到长春宫了,平时进进出出的也敢和人说话了。这天云苓从外面进来,就见小燕呆呆地坐在屋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连她已经走过来了都没发现。
云苓打开食盒,见今天的伙食还不错,四个菜是一道清炒茭白,一道木耳山药,一道凉拌黄瓜,一道白切鸡,还有汤品。饭菜从食盒里拿出来放到桌上时轻轻地“咔”了一声,小燕这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将剩下的酸萝卜骨头汤端出来,“女史喊我一声就好了,怎么自己做起这些来?”
“我看你睁着眼睛都盹过去了,怎么,这几天活太多,太累了吗?”云苓见她回过神来,忍不住打趣道。
其实虽然拿的是同样的月钱,小燕这种贴身伺候女史的宫女可比长春宫里真正的粗使宫女好过太多了,至少不用顶着大太阳站岗,因此小燕反应很快地用力摇了摇头。见云苓还是笑盈盈地,并没有生气,这才反应过来云苓是开玩笑的。
“我刚才去永平巷那边打水,听说太子殿下最近心情不好,东宫又杖毙了两个粗使宫女和一个粗使太监,这会儿大概已经抬出去了吧。”小燕也不是伤心,只是难免有些兔死狐悲吧,像她这样的粗使宫女,别说升等了,能在宫里平安做到死都是福气。
云苓穿到这里的时间也不短了,虽然睁眼就在皇宫,但对她来说,皇帝、太子,好像都只是一个远在天边的符号。虽然知道那个人有生杀予夺的权利,但却始终没有亲眼见过,对这种事很难有真实感,因此也只是拍了拍小燕的肩膀,“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