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座塔!”
方塔脚下,阴影之中矗立良久,闪灵长老幽幽叹息道:“好一座塔。”
前一句赞美,后一声感慨,赞美感慨交替占据脑海,再容不下一丝多余情愫。其它三人也都仰着头,脸上同样堆满震撼。
古老的东西总让人觉得厚重,方塔值得赞美的原因太多太多,不计那种历经万年风雨不倒的沧桑与雄浑,由几人所处的角度往上看,首先扑入心怀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不可攀!
昆仑殿内的确有些部分不许飞行,正所谓仙人法度不可猜量,哪怕万年过去,殿内许多地方仍有阵法运行的迹象,那些藏宝之地更有重重禁制,甚至会有护山妖兽繁衍存活。每一个进入昆仑殿的修士都知道,这里或许是魔族的宝地,但绝不意味着魔修可以畅通无阻;相反,其中蕴含的风险不可胜数,且属人为制造,远非那些凶蛮但也单纯的妖兽所能比。
阵法禁制长存,但不包括这座孤立于琼楼大宇之中不与任何建筑相连的塔。几人之前早已查看且曾做过尝试,随时有能力飞起来。之所以从地面走到这里,首先当然因为谨慎,其次便是看到它之后内心隐约生出的感觉:不准与之比高。
再强大的神通都不如时间更有力量,万年风雨,方塔虽为上界之作,仍难免在时间的侵蚀下留下丝丝痕迹。脚下青玉般的石阶已有些开裂,塔身墙壁颜色不再那么统一,有些部分竟如凡间所用的油漆般开始退色,甚至剥落。
即便如此,塔就是塔,需要人仰望并且一步步虔诚攀爬才可亲近。不用禁令,无需阵法,纵使它已经这么老,纵使它明明比远处的建筑低矮许多细上无数圈,仍在印入眼帘的那一刻便生出印象:不可对其有丝毫不敬。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时众人均能看到塔身第一层上的那三个流光溢彩宛如新铸丝毫不见斑驳的大字:真典阁!
……
五年跋涉,经历多少风险几多厮杀,多少次生死只在一线,如今终于抵达终点,叫人如何不激动,如何不为之感慨万千。
天狼青衣站立良久,脸上数次生出戾色,眉角如琴弦跳动不已;单单看起表情,不知情的人恐会认为他此时正面临大敌,正在心中酝酿杀意。如此这般多次反复后,桀骜天狼最终轻叹,附声闪灵大长老以感慨道:“好一座塔。”
林晚荣亦与此时开口,神态认真甚有几分虔诚,说着一模一样的话:“好一座塔。”
简单的四个字,语气中透着的是低头,或者说臣服。从这一刻起,几人对此塔再无一丝不敬,之前或多或少会滋生的叵测心思也淡了很多。
按照道理讲,在场几人都是魔修,来到堪称魔族圣地的典籍之处,本就不可能不尊敬;然而自从几人在路上挑明,得到真典并不会上交魔宫换取奖励之后,一丝悖逆的心思不由自主地滋生出来;因为当他们在昆仑殿内穿行时,虽时时感慨步步震撼,但已少了那种朝圣般的恭敬。
这也可以叫着心魔,但这几人不属于魔宫,某种程度甚至可看成散修,因而不会因此产生太多愧疚负累,至少不会因此觉得自己叛族。话虽如此,在谈到得真典之后时,几人多少仍有些不自然,谁都不愿提起魔宫。
“塔是好塔,可惜……”
蓝瓶儿的眼神略有些嘲讽,稍稍低头说道:“几位道兄可知道,为何会有这种感受?”
话未挑明,几人都知其所指;数千米外登阶而来,那种敬畏的感觉随脚步而加重,仿佛每个脚印都踩在人心上,压力累积实难生出别的感觉。至于原因……
闪灵长老沉思片刻,缓缓说道:“真典阁乃整个魔族的重地,防御自然森严,威仪历久而不衰,实为正常事。”
蓝瓶儿淡淡说道:“道兄难道认为,这里会设置禁制杀阵?”
问的只是一个,三人均因此觉得困惑。
蓝瓶儿微讽说道:“真典阁位于昆仑殿当中,假如有外敌攻到这种位置,标志着整个血域也就是当初的中转枢纽都已沦丧;面对那样的敌人,什么样的阵法防御都将成为空谈。假如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真典阁也早就被魔族清理一空,或干脆毁灭以免落入敌手。从这个角度讲,真典阁是最最不需要考虑防御的地方,有资格进入的人不用防,需要防范的根本进不来,所谓森严,根本无从谈起。”
长老说道:“强攻当然不可能,但……”
话未讲完,蓝瓶儿接过去说道:“道兄如指的是小人偷窥,其实大可不必。真典阁长有高人坐镇,出入此地查典问道的大拿不知几许,若真有什么人在这里动手脚,呵呵。”
道理很简单,闪灵长老何尝不明白,只是既无防范现在又没人,那种感觉从何而来?疑惑中,三人脸色忽变,神情举止均有些不自然起来。
林晚荣犹豫说道:“难道是心……”
心什么?当然是心魔。这种事情真的很难讲,比如高官大贵有时会被凡夫训责,百战将军畏惧娇妻,神武皇帝会害怕儿时老师,冷血杀手有可能被一个柔弱眼神所吓倒。原因都一样,心有所敬,情便有所愧。
到底这些人都是魔修,来到老祖宗留典同时也留下希望的地方,十恶不赦恐也会生出三分敬意,遑论他们几个。
事情往往怕想,明明没有根据,越想便越是觉得有道理。三大修士心情沉重,纷纷默想自己的决定到底对不对,是不是应该重新考虑。
全族兴盛还是个人强大,多数时候做决定很容易做,但在某些时候对某些人来讲,事情就变得不太一样。天狼修士如何无从得知,林晚荣与闪灵长老贵为大修,数百上千年蹲在乱舞城那种地方,若说与本族之间没有什么隔阂难言事,谁信?
交出真典,首先要决定交给魔宫还是上交本族。当然,无论交给谁,赏赐都肯定不会少;但从结果看,本族修士获益最大,以他们“并不出众”的修为实力,最终能站到什么位置犹未可知。此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作为带回真典的人,谁知道上层会怎么想这件事?想得严重些,假如上层认为他们还有隐瞒,甚至私藏……
后果不堪设想。
不要觉得这是杞人忧天,几人能够活到现在,对修真界的残酷理解得比谁都深。一部功法一颗丹药便可死掉无数人性命,一族真典面世,掀起的风浪绝非他们这种级别所能承受。
上缴面对风险难承,不交可能有心魔煎熬,几年跋涉,多少艰难,真的到了地方,众人忽然发现最大的难题竟还是自己,纷纷苦笑起来。
气氛稍稍有些凝重,蓝瓶儿目光轻扫,眼里那一抹讥讽更浓。
轻叹一声,她说道:“林兄多虑了。妾身可以保证,事情绝不是你们想的那样。退一步讲,几位道兄若真觉得心有所碍,大可退取折中之法,先在此地修炼数十年,视进益如何再做决定;几位或许还不知道,真典阁内凝有无数先贤之感悟与所得,每一层都已浑然天成,颇具灵性。或可这样说,天下再没有比这里更适合修行的地方,岂不两全其美?”
这话有道理,世间不乏这样的所在,因某大能长期在一地坐关,周围的生灵万物甚至连洞府都因而具备一定灵性;如其门下或修行同类功法之人入内修行,效果比其它地方好上十倍。有了真典,有这么好的修行之所,数十年后不定能达到何种修为,道法上的感悟更不是沧浪魔修可以比,前途不可限量。
除此之外,蓝瓶儿间接提醒几人,延迟数十年即可延迟数百年。几人大可先把自己修至人间至尊的程度再考虑此事,到那个时候,谁敢说出不敬的话。
天空与心胸豁然开朗,天狼修士郎笑说道:“既然如此,我们还在这里等什么,入塔吧?”
林晚荣随之一笑,开口道:“林某过于痴愚,五年奔波就为了今天,到头来畏首畏尾……难道当初被宗族所拒。”
不知想到什么往事,林晚荣眼里闪过一抹精芒,似有愤怒,有怨气,更多是对未来的憧憬。他似乎看到,将来的某一天,自己对千万族人宣讲道法……
“贵女似对真典阁很熟悉?莫不是……以前就曾来过这里?”
闪灵长老的话将林晚荣唤醒,想着忽觉得好笑,主动开口道:“道兄说笑了,七百年前,贵女她还只是个……咳咳,贵女自有机缘,或得到前人指点,何需你我挂怀。”
非大修不能进血域,这是每个持鼎人一定会遵守的底线,七百年前的蓝瓶儿哟没有结婴都不知道,无论如何都不够资格。
林晚荣有意开脱,蓝瓶儿报之一笑,说道:“妾身的确有些机缘,几位道兄请恕我不能名言;各位需要知道的是,这里的确藏有各族真典即可。”
声音温和甚至温柔,但含着不容更改的坚决,闪灵长老哈哈一笑,说道:“老夫怎好窥人隐私,既如此,请贵女指点如何入塔。”
塔是塔,入塔是入塔,两码事。入塔之门就在眼前,蓝瓶儿早前刚刚说过此塔没有任何禁制,但……几人都未移动脚步,耐心等着她来带路。
蓝瓶儿并未因此而不悦,也没有推辞,坦然说道:“入塔规则很简单,各族修士以自身血脉验证,通过即可直达本族所在的那一层。方法妾身早已准备妥当,然在此之前……”
美目流转,蓝瓶儿的声音忽变得慵懒,随意说道:“请诸位道兄履行承诺,先送我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