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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节

当然,也不是说参合派护着魏临崖,陆照旋这亏就白吃了,她背靠洞冥派,自有宗门为他出头,更不必提魏临崖勾结的是元门修士,影响十分恶劣,参合派必然要给个说法。

不过,到了那个地步,陆照旋能得到参合派极慷慨的补偿以赔罪,魏临崖也确实会被参合派责罚,但想要后者的命,那便万万没有可能了。

无论是谁,遇上这样的情况,纵再是不甘心,也只能认栽。谁叫魏临崖就是运气好呢?仔细算来,陆照旋能从天罗地网、杀阵埋伏、虚空乱流重逃出生天,不也是运气好吗?

命运垂怜过她,此时也垂怜她的对手,这很公平。

但陆照旋不是任何其他人。

命运的垂怜她坦然接受,仇敌的命运,她也不会善罢甘休。莫说魏临崖只是逃回了凤麟洲、逃回了参合派,就算他逃到了苏世允面前欲求庇佑,陆照旋也会赶在他开口前先把他杀了。

***

参合派,水泽万里,江河争汇。

“魏师兄来寻愚弟,可有什么事吗?”魏临崖回了参合派,直寻掌教而去,引得后者微感惊诧,要知道,虽说大家同为蜕凡真君,但魏临崖出身参合派三大世家,隐约又有些超然,平常说不上摆谱,也称得上自矜身份,很少主动来找他。

无事不登三宝殿,参合派掌教心中隐隐有数。

“掌教……”魏临崖一张口,还未说事,便听得天外一阵炸雷般的轰鸣,有人厉声怒斥,“何人擅闯我参合派?”

天外清音泠泠,并不如何洪亮刺耳,却清晰分明,参合派的阵法仿佛在这声音下仿若无物一般,云天之下,尽能听闻她的答话。

“洞冥派,陆照旋。”

人的名树的影,这名声太过响亮,以至于即使正主多年不曾现身,也已成为凤麟洲上下皆知的蜕凡真君表率。那质问者的声音都低了些,客气了许多。

“原是洞冥派陆真君,不知道友攻击我参合派护宗阵法所为何事?”

“这便要问问魏临崖真君了,他勾结元门修士,暗下杀阵埋伏,欲置我于死地,且不提他究竟是否背叛玄门,只说这杀身之仇,我来寻他报仇,似乎不过分吧?”

参合派掌教同魏临崖虽未出门,却在屋里听得无比分明,一如参合派所有人一般。

陆照旋这一手颇为巧妙,可谓大手笔大气魄,她将声音透过虚空,分散成数个渠道分别传出,不为参合派护宗阵法所滤去。

而参合派蜕凡真君虽能瞧出她究竟是何把戏,却只能干瞪眼看着,他们纵能毁去一两处渠道,也没法尽数毁去。想来个“蜕凡之事蜕凡之间解决”算是泡汤。

若陆照旋言语间气势汹汹,一副兴师问罪、专门来参合派找茬的模样,那也就罢了。

偏偏她手段激烈,能做出当场攻击人家护宗阵法这种全然把参合派颜面放在脚底下踩的嚣张事,言语却客客气气,丝毫没有提半句“参合派”,甚至令人听了还有点愧疚,觉得委屈她了。

参合派掌教与魏临崖默默听着,齐齐便是一叹。

若陆照旋一口一个“你们参合派”,立时便会引起参合派上下的敌对情绪,无论他们是否认得魏临崖,但大家系出同门却是不假的。如此,这事情便简单得多。

然而陆照旋不仅只字不提参合派,反倒还搬出魏临崖与元门勾结,叫人听了,觉得自己与她才是一个阵营的。

陆照旋究竟怎么想,无论是参合派掌教还是魏临崖都不在乎,重要的是这件事给参合派声誉带来的影响。她这样一提,连参合派自家弟子都觉得需要把这事了解个清楚,对参合派权威的影响并非等闲。

其实魏临崖吃瘪,参合派掌教倒很乐见,若此事未牵扯宗门,魏临崖就算是死在外头,也反而是好事。

“魏师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偏偏魏临崖不争气,没能伏杀成功,却偏有顺利讨回来的本事和运道,他只得插手。

“伏杀是真,与元门修士联手也是真,但背叛玄门却是绝对没有。”此时还要仰仗宗门庇佑,魏临崖心知那糊弄的话就不必拿出来丢人现眼了,“与我一道伏杀陆照旋的,除了两个元门修士以外,还有他们洞冥派的陈凌澈!”

“是陈凌澈主动来请我一道伏杀陆照旋的。他欲夺那天权殿主之位,却奈何陆照旋不得,便心生杀意,不知从何处得知我与陆照旋有些嫌隙,便来请我一道对付她。”

魏临崖十分知道如何利用说不了话的死人,“直到去了伏杀之地,见了另两人,我方知是与元门修士联手,虽觉十分不妥,但陈凌澈与我保证,一旦击杀陆照旋,便立刻倒戈相向那两名元门修士,为我玄门除害。我这才应下。”

参合派掌教自然知道魏临崖绝无言语间那般清白,而后者也没指望前者能信,然而理由已经给出,能糊弄过普通人便够了。

“魏师兄,你这又是何苦呢?”参合派掌教半真半假地叹了一声,“他们洞冥派自家的矛盾,我们参合派却是不该插手。无论如何,你伏杀人家,却反被追上门来,咱们已不占理。若失寻常人,打死不认也就罢了,偏她背靠着洞冥派,不能得罪死……”

“我一时糊涂,连累宗门,请掌教责罚。”魏临崖自然知道这言下之意,眼下正是他需要求人的时候,不低头不行。

“且先去见了那陆照旋再说,无论怎么赔罪,宗门总要护着自家弟子的。”参合派掌教见好就收。大敌在侧,不是清算的好时机。

两人倏忽上了九天,隔着阵法与陆照旋遥遥相对。

“陆道友,久仰大名。”参合派掌教拱手而笑。明明是被人逼到家门口了,他却客气得仿佛人家是来做客的。

陆照旋想,仅从这一点来看,这人便与赵雪鸿截然不同,后者莫看气质温婉,实则手段刚烈霸道,容不得他人当面撒野。

也正因如此,当初魏临崖去洞冥派讨要陆照旋时,毕恭毕敬、隐约有低眉之意,被赵雪鸿断然拒绝,也不敢纠缠。

参合派这位掌教嘛……性子便略显软和了些,许是参合派内世家独大,权威远不如赵雪鸿独断之故。

陆照旋朝此人微微欠身,礼数周全,言语比他更客气,“久仰真君手段超拔,且公正不阿,在下虽远在洞冥派,也深为敬慕。愿请真君为我作主。”

她这话实在有些过于放低身段,明明两人修为相若,却在参合派掌教摆出下对上的姿态,堪比当初魏临崖“求见”赵雪鸿。

然而她言语间,却将参合派掌教抬得过高了些,一句“公正不阿”,倒挤兑得人不得不更生谨慎。

参合派掌教心中有数,有些事情可以否认,有些事情却是不可推卸的。他能为魏临崖美化粉饰,却不能颠倒黑白,否则便是在这大敌当前与洞冥派交恶,哪怕是放到苏道君面前,也绝不占理。

更何况……赵雪鸿难缠远胜旁人。

“道友,这事确实是魏师兄做得不对,参合派愿赔罪。但大敌当前……”

他还没说完,陆照旋便已断然,“既然真君也觉得此人留不得,在下便献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糟糕,我怀疑剩余章节数不减反增……明天必须加更

第81章 水墨卷舒,山河失色

她话音未落, 周天便好似乍开乾坤一般,狂风自冥冥处倒卷而来,刹那间众人耳中便尽是轰隆隆的巨响。

那巨响之烈, 令人竟不自觉生出些幻觉,错以为漫天风沙尘土卷来, 摧折万物,将整个参合派尽化为废墟。

在这轰鸣与错觉中,便听见参合派掌教勃然大怒,“陆照旋, 你耍威风耍到参合派来了!”

他这一声厉斥,便好似黄钟大吕,令这长天之下、时刻关注着上方情况的无数参合派小弟子自那幻觉中脱离出来, 抬眼望, 满天寂寂,天光明媚,又何处有那狂风满眼、万物摧折之景?

然而那呼啸骇人的幻觉一消失,他们便发觉这幻觉下所掩盖的真实情景,竟比幻觉还似幻觉, 比幻觉还令人目眩神迷、头晕眼花。

他们不过看了一眼,便好似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般, 双目刺痛,化丹以下,甚至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这些小修士误以为自己双目因此失明, 惊慌失措下,自然少不了许多骚乱,一时之间, 天上一片乱糟糟,地上比天上更加哄闹。

“莫要惊慌,有本宗阵法相护持,再是厉害的手段,也没法真正伤害到你们,闹什么,还不分散离去?真君的热闹,也是你们看得的吗?”尚未出手的蜕凡真君不由厉声喝斥。

其实他这话也是半真半假。

真的是,参合派的大阵若当真如此不堪,叫人一下子便攻破、法术表现便能将无数小弟子尽皆刺瞎,那他们何敢居三上宗之位?也不必再混了,拱手让其余两派居上吧。

假的却是,参合派护宗大阵虽十分厉害,却也是蜕凡这一级数的,是为拦住蜕凡修士而设,却不代表能拦住所有蜕凡修士。

这陆照旋声名鹊起过于突兀,魏临崖这等修为不凡、家世卓越的修士,设下埋伏也未能取她性命,反被她撵着跑,不得不回宗门寻求庇佑,而她竟当真敢对着参合派护宗大阵一试神通,其人究竟有几分手段便可见一斑了。

总而言之,他们参合派这护宗大阵究竟顶不顶得住,还是两说呢。

不过,蜕凡修士心里的弯弯绕绕,常人却是不知的。

这言语既出,不少小修士便立时静了下来,纷纷散去。倒也不是为了这护宗大阵绝对安全的保证,纯粹是被他最后一句话给吓怕了。

虽说论起系出同门来,这些小修士少不得还要算作顶上那数位蜕凡真君的徒子徒孙,然而在蜕凡修士面前,这些杀了一茬还有一茬的小修士,又有什么好珍惜的?

不说这些真君打不过一个同阶修士这种灭自家威风的话,只说他们打生打死,下面小的看热闹,真君一个不悦,一挥手打死一大片,又去找谁哭理去?

待下方小修士一哄而散,跑得七七八八了,那青空之上、罡云之中,便已是灵光陆离,诡秘莫测了。

真要说起来,其实这世上有个不变的理,上门找茬的远比被找上门的肆无忌惮。

陆照旋目的明确,完全是为了击杀魏临崖而来,无论多少艰难险阻、多少同境界修士阻拦、面前的究竟是不是什么一洲鼎盛之宗。她不在乎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会不会顺带造成什么别的影响,会不会伤到阻拦她的其他蜕凡修士以至于结仇。

倘若他们安心退去,陆照旋自然不会追着他们动手,然而有人拦她报仇杀人,也就别怪她手下不留情。

而落在参合派众人这厢,事情便远没有这么简单了。

一来,不知道这陆照旋究竟是什么来头,分明晋升蜕凡也没多少时日,竟好似隐隐比众人修为都要高,他们再如何尽力,也没法制服她。

二来,便是顾及洞冥派,或者说,顾忌高高在上的问元道君苏世允了。

玄元之战在即,大敌当前,参合派出了魏临崖勾结元门修士暗算玄门同道的事也就罢了,苦主找上门,参合派若齐齐动手将人打杀了,那委实也太过分了些。洞冥派那能不能善罢甘休且不提,道君那里提起,绝对没有他们好果子吃。

三来,参合派内也有争斗,魏临崖活着,总有人被他挡路,此时他若死了,合情合理,上哪再找个能媲美的好机会?

故而,无论是寻常眼力不够的修士眼中看到的表象,还是眼光毒辣的旁观者透过层层帷幕看到的真相,都远非利于参合派众人的局面。

参合派掌教在那顶上罡云中,算来,对这局面的焦躁,他能排第二。魏临崖是死是活其实也并无大碍,但参合派数蜕凡真君齐齐出手,最终还是叫陆照旋一个人取了人性命去,这传出去未免太伤脸面。

“陆道友,这件事说来是魏师兄罪有应得,但你这样相逼,是否有些过于置大局于不顾了?”

“这伤口既溃,剔了去大家便都好。”对方姿态很低,陆照旋却寸步不让,反倒搬出自家靠山来,“待我杀了魏临崖这元门叛徒,道友只管去找我家掌教,大家一道去苏道君面前评评理便是。”

她这有恃无恐的姿态,似乎对于把事情闹到问元道君面前毫无所谓,参合派掌教一噎,深觉她十分难缠,百般权衡,干脆道,“看来道友是想看看我们几个老家伙的手段,玄元之战在即,是该试试手段。”

他说到此处,却是不再顾忌,警告陆照旋再动手便要杀人的意思。

陆照旋勾唇淡淡笑了一笑,却未作答。

而她的剑光已为她说明了一切。

那参合派掌教将手一伸,竟似凭空取出一支笔来。

毫管四寸,符纹流转,灵光莹然。

那笔方落他手中,其余蜕凡修士便俱是一怔,朝陆照旋望了一眼,再望望魏临崖,眼底不知究竟是何神色。

“这支毫管名为岁寒,是我参合派镇宗之宝,由苏祖师所赐,已有万余年不曾见世,今日道友前来一探我参合派手段,不可怠慢,便请道友一试。”参合派掌教执笔沉声,“陆道友,请了。”

连镇宗之宝也给请了出来,可见参合派掌教是对她动了杀心。

陆照旋长笑一声,“真君果然看得起我。”

那参合派掌教既已请出至宝,提点一句便是全了大宗门气度,哪还会等她准备好?当下便一挥手,提笔落下!

那毫管不过四寸,纤毫雪白,在这一挥之下,甚至根根颤颤,显得格外脆弱。

然而毫管这一落,便好似满目山河一改,天地震荡,一瞬间,万般改色。

在场没有哪个修为低于蜕凡,无论是何等令人目眩神迷的场景,都不该迷惑他们的眼睛,他们理应透过表象,看见最真实的世界。

然而无论他们如何观察,眼前都不会改变,因为眼前的一切,就是真实。

参合派临水泽之上,万顷烟波,远山叠翠,此时却好似一幅画卷,被谁拿笔随意乱涂,抖落无数水墨。这满目画卷上,尽是五颜六色,浓淡各宜,似于宣纸上层层晕染开,最终绘成一张淋漓图卷,安然抖落。

在这水墨图卷中,那万紫千红齐齐涌动,朝一处汇去。

水墨所汇之处,陆照旋神色淡淡。

仿佛世界黯然失色,满眼望去,尽是空落,唯有她是一点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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