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如今只想,在娘娘的心室中占据一席之地。”他隔着春衫,修长的指尖在她的心口轻轻的点了点,头微微侧了下,轻声问道:“其间可有人居?若是无人,臣……可能在其中容身?”
他的动作很轻,宁诗婧却觉得那两下狠狠地捶在了她的心脏上,眼泪瞬间滴落下来。
她在一片泪眼朦胧里怔怔的看着他,颤抖着问道:“哪怕你会死吗?”
“纵使身死,在所不惜。”钟玉珩浅浅笑起来,嗓音前所未有的温柔,轻声问:“娘娘,臣,可以吗?”
宁诗婧捂着嘴,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落。
他那么精明的一个人,将朝政戏耍于掌中,却做出这么傻的选择。
她还守着那道鸿沟谨慎的给自己的感情划出一道线,他已经用自己血肉铺桥,赤着脚鲜血淋漓地踏过刀山火海,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走了九十九步,在一步开外含着笑伸手在她的面前,仿佛所有的阻碍对他来说都不值一提,云淡风轻。
他怎么能这么云淡风轻。
这一步,她分明该踏过去,却又这样难踏过去。
这一步,重若千钧,沾染着他的血汗。
她不知道,如果自己走出这一步是什么样的结果。
她心乱如麻,在他的目光下猛地退后一步,嗓音颤抖着问他:“哀家……我,我能迟些给你答复吗?”
现在他浓情蜜意,愿意为她赴汤蹈火、付出一切。
可是他为了她放任小皇帝成长起来,等到从顶端跌落的时候,他会不会恨她?
最重要的是——她,也不想他死。
宁诗婧第一次知道自己竟然这样的胆小,连未来都不敢赌。
钟玉珩的神色暗了下来,沉默着没有答话。
火堆发出一声火星炸开的声响,在这一片寂静中格外的刺耳,合着外面的风雨声叫这安静更加的突兀。
好半饷,他才仿佛满不在乎的笑起来,黑色的眼眸里满是温和,轻声道:“好,臣不逼娘娘。”
宁诗婧觉得,有什么汹涌的情绪将自己淹没,心头闷闷的疼了起来,叫她觉得愧疚又难过。
他微微泛着凉意的手落在她的脸上,带着点温柔的宠溺,低低的叹了一口气:“娘娘别再哭了,哭得臣心里难受。”
“我没在哭。”宁诗婧用力抹了把眼泪,拼命地眨了眨眼,崩溃的埋头在膝盖上:“这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他的娘娘啊,叫他拿她如何是好。
钟玉珩忍不住低笑了一声,才道:“是,娘娘没在哭。臣睡了两日,清醒的厉害,不如给娘娘讲个故事吧?”
宁诗婧抬眼看看他,总觉得他这一刻的眼神透着股子说不出的难过。
故事很短,说的是一个封地在边疆、骁勇善战的异姓王驻扎在一个很小的府城里。。
这个府城位于边疆,常年受到敌国的骚扰,民不聊生。生活在这里的百姓都习惯了敌国三五不时的打秋风,但凡能搬走的人都搬走了。
他们辛勤劳作,却始终食不果腹。最可怕的不是吃不饱,而是被抓到草原上做奴隶,甚至是死无全尸。
那里的女人习惯了藏在家里,小孩子不敢大声笑,所有的人脸上只剩下生活的麻木。
直到这位异姓王来了。
他来的第一年就打的草原上的部落不得不臣服,年年上贡求得安稳,百姓们终于能够安居乐业,脸上渐渐有了笑容。
异姓王受到了百姓们的爱戴,一家人出门的时候总有商贩百姓试图送点吃的喝的给他们。
小公子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出生的。
小公子是异姓王的第三个儿子,生来俊俏聪慧,整个府城的人都非常喜欢他。
但是小公子有他的苦恼。这个府城太小了。
小到了什么程度呢?他虽然是受父母兄长和姐姐喜欢的最小的孩子,也得三岁开始启蒙,五岁开始习武。
于是小公子到了六岁的时候,在课堂上偷偷看话本的事情,转眼整个府城都传遍了。
一直到小公子七岁多的时候,他出门也总有小贩行人,热情的跟他打招呼,问他:“小公子如今可还看话本吗?”
他已经不是五六岁的小孩子了,那些大人们还是要逗弄他。
直到,他八岁生辰那天。
异姓王被召回京中为皇帝贺寿,有一群黑衣人不知怎么冲破了府城的护卫,冲进了府城。
然后,屠城。
小公子被母亲藏在了树上,怔怔的看着大雪落满了地,不是银白,而是红艳艳的一片。
钟玉珩勾了勾嘴角,淡笑着道:“小公子八岁之后,没有了家。他在外流离,每当午夜梦回,却仿佛总听到有人问他‘小公子如今可还看话本吗?’”
只是醒来之后,身边空无一人,唯有漆黑的夜色。
宁诗婧感觉自己的心脏缩成了一团,她忍不住伸出手,盖住那双汹涌着难过的黑眸,轻声道:“不想笑,就别笑了。”
“臣想笑的。”钟玉珩眨了眨眼睛,嘴角的弧度扩得更大,道:“这小公子这样幼稚,多有趣。不是吗?”
“钟玉珩!”宁诗婧的心里发酸,忍不住抬高了嗓音:“你不要笑了!”
钟玉珩怔怔。
一点点收敛了嘴角的弧度。
宁诗婧感觉到,自己掌心下面压着的浓密睫毛泛起了潮湿。
她没有挪开手,只是轻声的重复:“不想笑就不要笑了。没关系的,你不用勉强自己的,钟玉珩。”
他如果不勉强自己,又怎么以稚龄在那吃人的宫廷中生存,怎么能扛得住肩膀上的血海深仇。
可是,宁诗婧真的希望,他能有片刻的喘息时间。
什么小公子,那个人分明就是他自己。
他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一步步走到现在?
宁诗婧想要伸手抱抱他,却清楚地知道,也许平常他会很喜欢她的靠近和亲密,这一刻他却不需要。
他是那样高傲而强势的一个人,他需要的不是别人的可怜。
“娘娘。”等到她掌心的潮湿渐渐被压了下去,他艰难的抬起一只手,将她的手掌拉下来,露出似笑非笑的脸。
宁诗婧这会儿正心里闷疼的厉害,神情柔软的不可思议,柔声应了一句:“什么事?”
钟玉珩勾起唇角,身上露出几分散漫和戏谑,盯着她道:“臣如今身上冷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