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儿闹大了!
这事马三接到马海文电话时,脑海里蹦出的第一个想法。
市委书记!?那个在休息站立抓来的戴眼镜的黑炭头是市委书记?开什么国际玩笑!
在马三眼里,自己小小一个镇长,出差近了就专车,远了就飞机,市委书记坐大巴?在他看来,这简直就是科幻小说里的平行世界。
马海文的暴怒却让他马上意识到这事可真不是开玩笑,也绝对不是误会,自己是真把市委书记扣了。
放下手机,马三再也吃不下宵夜了,那锅沸腾的羊肉火锅摆在眼前,里头煮的不是羊肉,简直就是在煮着自己!
镇上派出所里的办案风格,他是清楚的。以往对付上访的,抓回来都是先“教育”一番,马三美其名曰“一对一帮扶”。
在马三看来,对付这些泥腿子,就是要“狠一点,再凶一点”,他们就不敢造次。黄泥镇是什么地方?不过是滨海市一个镇而已,远在河东县,离市区都将近上百公里,什么叫山高皇帝远?这就是山高皇帝远。
可如今那里关的却是一个市委书记,如果那些值班的警察也来个“一对一帮扶”……
想到此处,马三觉得后颈像钻进了一条又冰又凉的水蛇,顿时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都别吃了!赶紧回去派出所里!”马三边叫嚷着,边拿着手机猛按派出所的电话号码。
黄泥镇派出所的审讯室里,宁远已经重新坐回椅子里,被电击的地方还隐约发麻作痛,虽然从前在藏区也算是经历过艰苦岁月,但何曾吃过这种苦头?
“说吧,你到底是谁?来滨海市做什么的?是不是盲流?”秃子警察又发问了。
宁远这回算是彻底明白什么叫“有口难言”了,他暗自盘算着,该不该如实再重申一次自己的身份?
不过一想到刚才的遭遇,顿时又打消了念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再说换来的可能又是一电棍。
“我是来滨海市工作的……”宁远强忍着怒火,含糊道。
秃子说:“什么工作?有身份证没有?没有就是盲流,要送去收容所的。”
宁远说:“有,在我的钱包里,被你们的人搜去了。”
三七头对秃子说:“别跟他嗦了,把手续办了,拘留十五天好了。这么晚,我要下班了,你值班的无所谓,我今天可是临时被拉了壮丁的。”
秃子听三七头一说,觉得实在也没必要再去拿宁远的钱包,反正他是按照妨碍公务被抓回来的,怎么说也免不了十几天拘留。
“行吧!”秃子倒是十分干脆,将口供纸往宁远面前一扔,说:“少****嗦了,赶紧签名,别碍着我休息。”
宁远怒道:“我犯了什么罪!你们凭什么拘留我!?你们的办案程序难道就是这样的?!”
见宁远声音又大了起来,秃子拿起桌上的电警棍,恐吓道:“别不识好歹,刚才不过给你活动一下身体,你再和政府对抗,我马上给你上上一帮一的教育课!”
说着,随手摁了下电棍,棍头上两个金属两极啪啪地冒出点点蓝色的闪光。
正在这时候,三七头的电话响了,拿出来一听,三七头马上就换了衣服表情,显得十分恭敬。
“马镇长啊,我们在审讯呢,有什么指示?”
接着就是沉默,然后三七头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他看了一眼秃子又看了一眼宁远,两只眼睛里尽是惊恐。
秃子隐约听见电话那头的马三镇长似乎声音十分大,看到三七头的表情,他疑惑地问:“出了什么事?”
三七头放下手机,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神经兮兮地把秃子拖到一边,说:“这个人……是市委书记……”
秃子脑壳里嗡一声,然后就想断了片的胶卷,他觉得自己的嘴唇忽然都发起抖来。
“什么?市委……书记?”
半个多小时候,几辆轿车滑进了黄泥镇派出所的大门。从车上下来一群神色慌张的人,看到东河县县委书记黄凯新和县长徐茂坤俩人站在门口迎接,二话都没说,领头的刘大同一跺脚,食指都快戳到了黄凯新的鼻尖上。
“你这个县委书记怎么当的?!不想当你告诉我,我换个人来当!”
黄凯新知道刘大同是气晕头了,也不敢做任何辩白,心里早把马三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看到刘大同发火,跟在刘大同身后的马海文,脸色就跟包黑子一样黑。
上了派出所二楼的会议室里,进门就看到马三和一群干部模样的人垂首站着,会议桌旁坐了一圈村民,一个个都看猴戏一样看着平素里嚣张霸道的马三。
“宁书记,我们来迟了,真是对不起!让您受委屈了!”刘大同快步上前,就要和宁远握手。
宁远说:“刘市长,我今天可是大开眼界了,组织上让我过来滨海市上任,我心里还想着,自己从没来过滨海市,这城市到底如何呢?从教科书上看,这里可是个美丽的海滨城市,这里的群众素来以热情好客著称。不过我刚踏入滨海市地界,就享受了一番别样的热情,好热情啊,电棍伺候,大牢招呼,真是一个美妙的待客之道!”
他是文学院出身,说话多少有点偏重文雅,不过越是说的云淡风轻,越是说的轻描淡写,刘大同一干人等就更是心惊。
喜极而泣,是形容高兴到极点的人会哭;怒极而笑,则是形容一个人怒到了极点,正常的暴跳如雷已经宣泄不了心中的怒火,唯笑而已。
马海文上前就给马三的脑袋上盖了一巴掌:“你个不长进的东西!瞎了你的狗眼,宁书记你也敢拘留?!”
马三这回没了半点平日的威风,抱着脑袋往一边躲,又不敢躲远,只能挨一下揍,叫一声,退一步。
宁远伸手拦了拦,问马海文:“这位是?”
刘大同想做个介绍,马海文却抢着主动说道:“宁书记,我是开发区管委会的书记,马海文。”
宁远在车上已经听李之峰提过这位市委常委,便冷冷道:“马常委,咱们不是军阀,动不动就甩耳刮子。听说马三是你的堂弟?有这回事?”
马海文恨不得地上有条缝钻进去,不怕神一样的对头,就怕猪一样的亲戚,这一次,他连杀了马三的心都有了。
“宁书记,对不起,是我没教育好自己的堂弟。”
宁远说:“人成年后的性格是独立的,马三是马三,你马海文是马海文,不必为他揽罪。我现在建议,马三同志立即停职,还有,黄泥镇派出所所长、指导员马上停职待查,今晚参与抓人的干警也放一放手头上的工作,从明天开始接受县纪委的调查。”
刘大同犹豫道:“今晚是全所出动,都停职了,这社会面治安怎么办?还有这辖区里的犯罪分子……”
宁远毫不客气打断刘大同:“刘市长,我认为,把这样一群没有半点法律常识和依法行政观念的警察放到黄泥镇上去,比一群犯罪分子的危害性更大!”
李之峰为首的一群村民纷纷鼓起掌来。
林安然却不吭声,在一边默默看着,秦萍悄悄问他:“你怎么了?”
林安然微微叹了口气,说:“没什么……”
宁远看起来是那种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不过这种脾性在官场上却并不一定吃香,当着群众的面,却没给一帮常委一点面子,在某种意义上是容易得罪刘大同一干人的。
尤其是刚到滨海市工作,立足未稳之时。
刘大同脸上果然闪过一丝不快,嘴上却说好:“那就按照宁书记你说的办吧。”
转身又对东河县的县委书记黄凯新和徐茂坤道:“你们俩后天的到市里来一趟,亲自向宁书记道歉,并对这次的事做个解释。”
宁远说:“不必了,我看事情既然遇上了,就要解决为好。我今晚就在这里住下了,刘市长,麻烦你通知各有关部门的同志,尤其是环保、国土、工商、安监这三个部门,让他们到东河县来,明天早上十点开个现场会。”
刘大同问:“什么会议内容?”
宁远说:“就这次群众上访的事,关于东河县黄泥镇工业区天成化肥厂的污染事件处理研讨会。”
刘大同一愣,如此说来,今晚宁远是不回市区去了。不过既然宁远在这里遭了这么一通罪,想来也不会轻易放过东河县的这帮干部,尤其是马三。
既然这位新来的书记要大张旗鼓地开现场会,就让他开吧,黄泥镇天成化肥厂是在黄泥镇的工业园内,这个工业园当年是马海文在东河县任职副县长期间一手创办的,之后赵奎对这个工业园也做出过不少正面的评价。
此时新来的宁远要在这里头搅混水,不但得罪了马海文,也得罪了赵奎,自己作为市长,只需要做壁上观即可。
他没再反对,马上吩咐秘书去通知各部门的头头后,眼睛却无意中扫到宁远身后的林安然。刘大同觉得林安然的目光是始终落在自己身上没有离开过,这让他感到浑身不自在,心想,难道自己的小算盘被他看穿了?
黄凯新说:“宁书记,你还没吃饭吧?我派人去县城酒店里订了个房间,咱们去那里为您接风如何?”
不说还好,一说到吃,宁远肚子又忍不住咕咕叫起来。
他站起来,忽然想起了李之峰他们,便对黄凯新说:“在酒店里给这些三合岭村的村民也安排两桌,让他们吃饱后再回家去。”
刚才一番场景,就如同在梦中一般,李之峰听见宁远要安排他们吃饭,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
宁远说:“今晚大家受了委屈,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向你们说声对不起,明天召开现场会,现场为你们解决天成化肥厂污染的问题。”
说着,走到李之峰身边,压低声音说:“怎样,我没吹牛吧?我确实在市政府里有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