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怒后的顾知礼看着捂着胸口剧烈咳嗽的朝歌,逐渐冷静了下来。
他当然知道,这件事怪不到朝歌头上,是他看到那个图案后就失控了。
“疼不疼?刚才我……”
顾知礼蹲下来,伸手去查看朝歌撞在柱子上的脑袋。
他刚才还留了几分力气,胸口那一脚应该没什么大碍,柱子上却留下了点点血迹。
他想说,刚才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却说不出口来。
“不疼。”
朝歌小心翼翼地往后缩了缩,看向顾知礼的表情也怯怯的。
他暗暗在心里记下来,以后和上官泠月有关的事情,一定要先问了将军再做决定。
“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顾知礼把受了惊的少年抱紧,闻着他身上让自己安定下来的味道。
他眼里的戾气逐渐消散,抱着朝歌的手在微微发抖,似乎不敢太过用力,怕将这少年揉碎了一样。
“好。”
朝歌轻轻答应了一声,却没有像之前一样,在顾知礼抱他的时候用力回抱,而是用无神的目光看着远处的天际。
其实最让他觉得伤心难过的,并不是将军打他了。
而是那句,你不过是我养的家奴。
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让他本就脆弱不堪的内心千疮百孔。
他无数次告诫自己,不可以喜欢上将军,绝对不可以。
可感情根本就控制不住,已经在身体的某个角落里悄然滋生。
所以才会为了将军的一句似是而非的喜欢,高兴得整晚都在胡思乱想。
也会为了将军一句伤人的话,就难过得浑身都没了力气。
喜欢一个人大抵就是这样的,他一句话就能决定你的生死,上一刻还在云间,下一刻便坠入地狱。
“你…是在怪我么?”
顾知礼感受到了怀里小人儿的不同,不安地问道。
他突然有点害怕,怕连朝歌也不愿真心实意地待他了。
“朝歌永远都不会怪将军。”
朝歌拉回了自己的神思,看着眼前的人,他想,无论将军对他做什么事情,都是可以原谅的吧。
是将军把他从暗无天日的地狱里拉了出来,他不敢,也不能去怪。
还能比以前更痛苦吗?
不会了,那种日子再也不会到来了。
他是他的将军,他的主人,他的全部。他仰望他而生。
“朝朝,我不会再这样了,你且信我。”
顾知礼叫了自己情浓时才会喊的称呼,一遍遍地摸着少年乌黑的长发,抱着他的力度十分大,像是要揉进骨血里一样。
他早已身处地狱,不能再把干干净净的朝歌也一起拉下来陪他痛苦。
“嗯。我去把那帖子还给上官公子,那是我拿的,和将军无关。”
朝歌挣扎着想要去拿那个帖子,这件事是他不好,他觉得自己给将军惹了大麻烦。
他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能牵扯到将军头上。
“不怪你,是我心急了。就算没有你,也早晚都会送来的,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顾知礼看着那张帖子,眼睛里又重新爬满了红血丝。
十九年前。
国师夫人怀胎十月,即将临盆,肚子大得出奇。
她本身就是武学世家的后代,自幼习武,身体比普通的女子都要强,却是难产了三天三夜生不下来。
上官守去摘星台占卜,末了竟然当场吐出一口血来,写下卜词,却藏在了万经阁里,没给任何人看。
那晚有两颗流星同时划过,朝着摘星楼下的国师府飞来。最后却有一颗偏离了原来的方向,落在皇宫方向。
当夜皇宫便失了火,正是皇后娘娘的慈安宫。
整个慈安宫的宫人宫女全都死在了那场大火里,皇后娘娘却安然无恙。
天下人都说,宫中母仪天下的那位,其实是妖孽转世,当即流言四起。
与此同时,上官夫人平安诞下两子,是一对长得一模一样的孪生兄弟。
皇帝知道这件事后,派人去恭贺,却无意中听人说那晚国师大人去了摘星台,却什么也没说。
这摘星台,国师一脉每十年才会上去一次,为大祁占卜国运,是极为神圣的地方。只不过,占星之人,须得付出寿命和身体的双重代价。
窥得天机,就得受此天罚。
上官守不仅偷偷去了,而且还对占卜结果守口如瓶,肯定有事。
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皇帝拿到了那晚的卜词,上头清清楚楚写着:
上官夫人,危及中宫。
腹中双子,善恶两极。
善者当留,恶当除患。
上官守这辈子就为了自己占卜了这么一次,还付出了下肢瘫痪的代价。
却没想到,正是由于这次占卜,为上官家带来了滔天巨祸。
皇帝下了密诏,要求上官守处死自家夫人。两子只能留下一子,十二年后,品行不端性情不佳的那位就只能被舍弃。
在上官守几乎拼上性命的争取下,才让夫人多活了三年。
他们表面上看起来风光无限,却在绝对的皇权下,活得连条狗都不如。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本来处死夫人的那天,两个孩子都被关起来,可不知怎么回事,弟弟上官知礼竟然跑了出来。
他看见自己的父亲,手里拿着明黄色的圣旨,命令下人给母亲不停灌着褐色的汁水。
上官夫人倒在院子里,裙子上全是血,不止腿上,还有嘴巴里,眼睛里,耳朵里,鼻孔里……
“阿娘!”
看到这里,上官知礼疯了一样扑过去,绝望地嘶吼哭泣着,却被人用铁钳一样的大手拉开了。
有人捂住了他的眼睛,跟他说一定要忘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可他怎么可能忘了?
出生时他先天体弱,总是生病,国师府上下看他都是看死人的表情。
只有母亲对他格外偏爱,悉心照顾,说阿礼长大了一定是个好孩子。
他的记性格外好,别人说过的所有话做过的所有事他都记得。哪怕是平时下人看他的一个眼神,年幼的他都会深深地记在心里。
后来,宫中来人收敛尸体,说顾家满门忠烈,特赐孤女顾氏葬于皇陵,追封和安公主。
来的人中有一位太医,他检查一番后,对外宣称,上官夫人是三年前生产时留下的病根,早就无药可医了。
没了母亲的庇护,上官知礼在国师府的处境更加不好了。
人人都知道那个传言,说国师府的两位公子,一位是菩萨转世,一位是恶鬼投胎。
他们都说,二公子出生时眼神就不对劲儿,看人时直勾勾的,特别吓人。
还有人说,平时二公子脾气就不好,动不动就瞪着哪个下人。
这样的话听多了,上官知礼甚至自己都认为自己就是那恶魔,不该存活于世了。
可是娘说过,阿礼长大了,一定会是个好孩子。
阿娘不会骗他的。
他捏着小小的拳头,暗自狠狠发誓——一定要活下去,证明给阿娘看,自己能够成为好孩子。
小小的上官知礼怀着这样的信念,熬过了那些被流言蜚语包围攻击的童年,却在十二岁那年,被逐出家门。
上官守冷冷地对他说,以后就当他死了,上官家没有这个人。
他必须做出选择,而两个孩子一眼就能看出来,哥哥上官泠月温和善良,而弟弟上官知礼却浑身带刺,眼神阴狠。
明眼人都知道该舍弃哪一个。
这时龙椅上坐着的那位已经换了人,在十二年期限到了的时候,没有像当年处死上官夫人一样处死这个被抛弃的孩子。
圣上下了旨意,把这孩子扔去军营,看他自己的造化。让上官家对外宣称二公子已经死了,要是他能活着带功回来,再认祖归宗。
“爹,我做错什么了吗?您不要赶我走,我以后再也不会和哥哥抢东西了,我以后一定听您的话……”
上官知礼跪在地上,伸手去抱父亲的腿,却被乱棍打开。
“你错在不该活着。”
上官守冷冷地将他踢开,他心里一直认为,是这个孩子连累了他的妻子顾若若。
要是没有这个天生不详的儿子把厄运带到自己母亲身上,他也不用亲手处死若若。
一棍一棍闷在少年的身上,他却不管不顾地想要爬回门口。
最后,直接被打得昏死了过去,扔在大街上。
他耳边不停回响着父亲的话——
你错在不该活着,不该活着,不该活着……
醒来的时候,国师府里有人出来告诉他,要想回到这个地方,就自己走到西北大营去,立了军功再回来。
他才十二岁啊,北境苦寒之地,就是多年的老兵都受不住。
更何况,边境就是吃人的地方,他一个孩子怎么可能活着回来?
没人能想到,七年的时间,那个出生时体弱多病的二公子,竟然成了西北边境战无不胜的神话。
“将军在想什么?”
朝歌轻轻扯了扯顾知礼的袖子,他能感觉到男人眼神中的痛苦,挣扎的神色就像梦魇了一样。
他总觉得将军在想事情的时候,离他很远很远,怎么也抓不住。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不要紧的陈年往事。这几天我奉旨修养,你不是想出去玩吗,我带你游遍长安城,可好?”
顾知礼回过神来,故作轻松地扯了一下嘴角,蹲下来摸了摸朝歌的额头。
至于上官家,他会回去,不过要人来请他回去才行。
“好啊!可惜现在是冬天,看不见长安城的花……”
朝歌听民间传言,大祁史上有一位男后,死后皇帝为他种了满城的花。
花开的时候,就像人间仙境一样,好看极了。感谢我家叶子宝贝儿的两张催更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