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她刚到这个家, 看着陆微撒着娇和陆母一起去接陆父下班回家, 而她只是在旁边默默地看着,那时候陆母就冲她黑了脸, 她是知道的, 对方肯定是生气她不合群、不关心父亲,可她又要如何呢?
和她们一起出门,然后看着她们俩在前头说说笑笑,感受着身边的人奇怪的目光?
然后彻底地明白,她只是那个非要插入他们其中的外来者。
卢思特别想询问他们一句, 他们是否有想过她也是会感觉到尴尬的呢?不是只有陆微会伤心, 她也是会伤心的啊。
电梯到了顶层, 陆父的办公室和秘书处及综合办公室是在一起的, 应该是刚好开会完,从陆父办公室里陆陆续续地走了人出来, 设计部的王部长也在那。
王部长看着卢思有些奇怪:“卢思,你怎么上这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他言下之意根本就是明说了的她来干嘛,毕竟公司里的人事由人力资源部管理, 如果说是设计部的事情,那找他就可以,怎么会跑到25层呢。
卢思突然感觉嘴唇有点干涩,舔了舔嘴唇,她能说什么呢?要说她是董事长的女儿?那没准还有人认为她是什么在外面的私生女之类的,忍不住苦笑了下。
送几个部长出门的陆父看到站在电梯口的几人,眼神瞥了过去便看到了卢思,他轻轻咳了咳:“卢思是我叫来的,你们先去忙吧。”
他有点心虚,用眼神示意在电梯口等电梯的几个部下快些离开,他其实是犹豫了,在“是我叫来的”和“和你们介绍一下,是我的女儿”之间纠结了一会,最后还是选择了前者。
陆父让卢思跟着他进了办公室,他停在门口,在卢思进了屋子后把门关得严严实实,把门外好奇的视线彻底隔绝开来,然后便招待着孩子坐下。
陆父不知为何,感觉喉咙有点痒痒,忍不住解释了起来:“思思,爸刚刚没跟他们介绍是因为有些事要找个场合好好说,不然如果这种小场合说,反倒是会引发很多不必要的猜测。”
他在心底反复肯定着这个对他来说不确定的答案,试图催眠自己。
毕竟他究竟是怕卢思尴尬,还是怕陆微尴尬,抑或是还不想向别人介绍卢思的存在……连他自个也不明白,那瞬间只是鬼使神差,便脱口而出。
卢思听着陆父尴尬的辩解,反而荒唐得想笑。
从小,卢思便没有见过爸爸,她生命的前半程虽然有个别扭但爱她的母亲,但在父亲的角色,从头到尾都是缺失的,在知道她是有爸爸的人时,她真的对爸爸充满了希望。
可没多久,她就知道了,陆父是个好爸爸,但他是陆微的,不是她的。
“思思,你找我什么事情?”陆父努力温和自己的表情,说得有些小心翼翼,也想先暂且转移开话题。
卢思看着陆父小心翼翼地表情,想到了很多,她看着陆微肆意地同陆父、陆母撒娇,她哪怕做了错都可以挂在父母身上撒撒娇便能混过关。
明明上一秒他们一家人还是热热闹闹,说说笑笑,可只要她突然出现,便会有不自觉的沉默蔓延,一屋子热闹瞬间化为虚有,让她知难而退。
究竟是她小心翼翼,还是他们不愿给她进入的机会呢?
但现在,一切她都想明白了。
卢思直视着这个这段时间一直很努力小心对待她的人,笑了:“爸,今天来我是想和你说一件事。”
看着对方真挚地样子,陆父也忍不住跟着严肃了起来,他很是疑惑:“怎么了?”
事实上虽然他和陆母私下曾经讨论过卢思抛弃她养母非得到陆家来是冲着钱,但这一个月来,其实卢思没有和他们要求过什么,哪怕是他同陆母打算给她的零花钱,她也只是拿了和陆微一样的数量,更别说那些什么衣服、东西了,让他有些徘徊,不知对她的偏见是不是太过偏颇。
他突然心一沉,担心是昨天晚上的事情刺激了卢思。
她不会是希望公开她的身份或者是换个岗位吧?要是面对这个问题,陆父倒是觉得难以解决了起来,毕竟他有着自己的打算,而且也不希望在自己的公司里搞什么特殊,可卢思是个敏感的孩子,和陆行、陆微不一样,倒还不能随意对待。
卢思露出了前所未见的直爽模样,就像倒豆子一样把话说了出来:“爸,我想回家了。”又怕陆父没能理解,打了个补丁,“爸,我要回我妈家了。”
这里的妈,指的是谁,在场的两个人都一清二楚。
陆父目瞪口呆,竟然不知道这时该作何反应,突如其来的事让他觉得似乎有一股热血涌上大脑,让他天旋地转了起来:“你说什么?”
他预想过卢思会提出的各种想法或者要求,唯独没有想过她竟然提出了要回家。
不可否认的是,在陆父心里,对单家是有些瞧不起的,他一方面愤怒她的亲生女儿不知感恩,把金钱放在第一位,另一方面又很能理解她。
毕竟他们家的家庭条件可不知道比单家要好多少,如果不到陆家来,卢思无论是金钱、婚姻都要降低几个级别,这个选择只是情义上过不去,但怎么想也比待在单家更好。
而现在,他甚至在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不然怎么会听到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下意识又追问:“你是不是说错了?”
“没有。”卢思表情平静,“爸,我要回家了。”
“回什么家?这就是你家。”他脱口而出,现在心里复杂的情绪交杂在一起。
“爸,其实从一开始,这一切就是错误。”
“抱错的时候是错误,认回来的时候也是错误,我选择回家也是错误。”
“这个错误已经为大家带来许多的不开心,现在这个错误,也是时候结束了。”
陆父眉头紧锁:“卢思你不要任性。”
他很是无奈,他就知道昨天和今天的事情肯定是伤了她的心,可这样闹脾气哪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他是她的父亲,有什么话不直接说,选择这样逼宫怎么能行呢。
他拿这个女儿半点办法都没有,毕竟从小到大也不是在他的看照下长大的孩子,才刚找回来,就像对待什么贵价瓷器一样,总得小心翼翼地捧着,生怕碎了,想了想,还是得解释解释。
“昨天晚上爸带微微来参加年会,是因为在相认之前,爸就答应过这孩子,以后一定要带她见识一次,不是不想带你去。”陆父下意识地隐去了他担忧卢思出丑的那段,毕竟他也不是傻瓜,这话一出口,不就真的彻底伤了这孩子的心吗?
他手搭在了有点疼的额头上,没说出的一个字都在心里反复斟酌:“现在没有把你正式介绍出去,爸爸也老实和你说,一是毕竟陆微她还在家,你们两个孩子都是我们的女儿,我们一视同仁,如果现在和有的人说了,好像总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二是爸也觉得应该找个正式点的场合,把你的情况和家里那些长辈、公司里的这些人说个清楚,你也知道,大家都喜欢胡乱猜测,有的人知道有的人不知道,可能会把一件简单的事情传播得面目全非,这样并不好,对吗?”
他终于把话说完,看向女儿,甚至觉得说这些比在生意场上和人对接要来得更累。
卢思没有打断陆父,她只是真挚地看着他,听他把话说完,母亲从小就告诉她,打断别人的话很不礼貌。
陆父说的这些,卢思都懂,她何尝没有试图用这些话安慰一下自己呢?可是,她从来纠结的都不是这些,而只是一份平等的对待,和把她当做家人的心,这些,她一次都没有等到过。
“爸,我并不是因为您说的这些才突然这么说的。”她停了停又突然说,“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
陆父有些愣:“什么?”
“其实我也知道的,当我选择非得到你们家的时候,你们对我产生误解是肯定的,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抛弃我妈,一定要来,是因为过得不好,想过上好日子。”卢思很坦诚。
陆父好似被揭开遮羞布般,狼狈地回了句:“没有的事。”他难堪极了,像这样带着不好的想法揣测自己女儿的事情被揭开,实在有些狼狈。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此时卢思口里的已经是“你们家”这样的用词。
卢思笑了:“爸,不管有或者没有,我知道有这样的可能,也许你们不相信,但是我还真不是冲着钱来的,我苦日子过得不少,但其实我和我妈之前已经过得不算差,她已经在攒钱给我存房子,家里的老房贷款还干净了,事实上,我回来或者不回来没有什么太大差别。”
她就差没说出那句,难道他们能给她什么了。
陆父话被卡在喉咙里,没说出来,哪怕到现在,他何尝不是高高在上的看不起单静秋她家,从刚接触这个人,他就知道这人书读的不算多,钱也没多少,又市侩又精明,难道不是这样,才把两个女儿都送到他们家的吗?
可现在被卢思戳破心思,他倒是不敢把这些邪性心思说出口,毕竟他在外面的形象,包括在女儿面前的形象大多维持着伟光正,他总不能明明白白地说,卢思长在那种天天算计的小市民家里,他打心眼底,就有偏见吧?
所以他现在只能是沉默。
卢思还在继续,这些日子来她憋得辛苦,本来只想潇洒地说句我走了便挥挥手离开,却发现电视剧里演的一点也不适合她,她现在满心满肚的委屈和解释想倾吐干净,她一点也不希望她走了,还被误解着活像她是落荒而逃一样。
“也许爸你们也会觉得很委屈,你们觉得你们对我真的很好,可真的好吗?”她发出了发自内心的质问。
“可能你们不会有感觉,也有可能是我太过敏感,我只觉得我在这个家里,就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客人,当你们希望我出现的时候,我没配合好,你们觉得我没有眼色,可如果当我在你们不希望我出现的时候,我突然出现了,你们又会觉得我不自量力。”
她笑了:“妈妈没忍住,和我说过,她觉得我有话不直说,可如果我直说了,她就会接受或者是理解吗?”
“我想不会,因为从一开始,在你们看来,我就只是一个非得出现的错误。”
陆父的嘴唇在抖动着,好像心底的小秘密被戳穿,可还是死鸭子嘴硬地回着:“不是这样的……”
“这个家有一道看不见的门把我们隔开了,也许你们觉得我总是坐在门外不愿进去,但有没有人把这间上了锁的门钥匙给我呢?”
“现在我也只想坦诚地和您讲,我非要回去,其实根本不是看不惯陆微过得好,我过得不好,毕竟我们都毕业了,已经发生的事情,没什么好怨天尤人的,这个道理我妈从小就教会了我,而她享受了好的资源,才走到了今天的这一步?这个想法我一次都没有过。”
“在很小的时候,我妈给我讲过一个故事,我一直拿着一只空碗拼命往里面填满了东西,终于走到了现在,一路上,我超过了碗比我好、里面东西装得比我满的人,这个道理我是明白的,哪怕当初拥有这些东西的人是我,我也可能把它掉光了,所以我并不嫉妒陆微。”
卢思想起小时候妈妈拿着碗放到自己手中和自己讲故事的样子,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他们都觉得她的妈妈没用、没钱,可她知道她的母亲比这些人高尚、伟大得多,最起码在她心里是如此的。
陆父听着这些话,就像有锤子在心里重重地砸着,让他心痛难忍。
“那时候我只是不明白,怎么你们能这么光明正大,理所应当地看不起我呢?就因为我站得比较低,爬得不够高吗?就因为我没有拥有优渥的人生吗?所以你们就要求我去接受这一切不公平的看待?”她发出的每一问都是从心底最深处挖掘出的质问。
“当然,那时候我也产生了一些误会……我以为我什么都没有。”卢思想起那时候误解妈妈不让她走只是为了陆微的傻,如果不是因为那么多的傻,怎么会走过那么多的弯路。
她很坚定:“但现在,我已经知道什么对我来说更值得去关注、更值得去珍贵。”
“爸,我要回家了。”她的语气真挚,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回家?”陆父被这一击又一击打得措手不及,“这才是你的家啊!”
卢思没有半点犹豫,脱口而出:“爸,也许这样说会伤害到您的心,很感谢这段时间来给您家里带来的麻烦,也谢谢你们对我的照顾,这段时间辛苦了,可我想,如果这是一个错误,那么就不要一错到底,爸,我要回家了。”
陆父被这些客气到了极点的字眼镇在了座位上,听着这孩子说的这些话,他知道,是他们伤了这孩子的心,可如同看到叛逆孩子般,心里面生出的那股愤怒又一时东风压倒西风。
“行行行,卢思,你想来就说要来,所有人都得顺着你,为了你兵荒马乱,大家都不开心,现在你说你想走了,大家还是只能顺着你,你实在太让我失望了,你实在是太过任性了!”
他气急败坏,脱口而出:“你就不能像微微学一学?”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这事情被他搞毁了,他忙要出口挽回,看着卢思受伤的神情只是伸着手半天,然后落下,沉默。
站在他跟前的卢思用力地深呼吸了几次,好不容易缓了缓此刻激昂的情绪,她心里实在是太过委屈了。
“爸,您说得对,当初我想来陆家,我就非要来,就像现在,我想要回我的家,那我也一定要回去,我只是想先告诉您一声,也麻烦您和妈妈说一声。”她退了两步深深地鞠了个躬,转身要走。
“卢思,你让我太失望了,如果这回你真的走了,那以后你再要回来,爸是一定不会同意的!”陆父被她这任性、伤人的举动也伤透了心,他说的这些话,难道不是在往他这个做爸爸的胸口插刀子吗?
“爸,对不起,是我的错,我很抱歉。”卢思没回过头,顿住脚步,轻声说道,便径直往前走。
陆父的手在抖,可是都把话说得这么重了,卢思还不肯听,这让他感觉到一点办法也没有。
快走到门口,卢思的手已经搭在门把上,可却半天没有按下去,她驻足在那。
这让陆父的心又生起了一股期盼,这回要是肯认错,可要好好地教育下这个孩子,哪能和爸爸顶嘴说些这种话呢,以后得要她改。
卢思停在那,好一会才艰难地说出了埋在心里的问题“也许你们会觉得命运为什么这么不可思议,怎么偏偏我是你们的孩子,不是陆微……”
“我是你们的孩子这件事,并不是我选择的,也并不是我的错。”
“父母会责怪孩子没有长成他们想要的样子,可有没有人给过孩子选择父母的机会呢?”
她把问题丢出,便按下门把,出门,把门关上。
听着门关上的声音,把陆父震了一下,他脑海中反复回荡着刚刚卢思问出的那个问题。
心里久久的,没有答案,或许这答案是有的,只是他说不出。
这回,他想,他和他老婆是真的把这个女儿给弄丢了。
他有种预感,也许这女儿再也找不回来了。
……
离开的卢思真不知道花了多大地毅力才控制住眼泪,但是她向来只喜欢在没人看到的地方掉眼泪,最讨厌让人看见她的狼狈,她便在门外众人偷偷地窥视之中抬头挺胸地离开了这。
他们怎么想、怎么猜测,再也和她不会有关了。
坐着电梯搭乘到16层,刚出电梯门,就被刚刚在楼上堵着她的王部长看到了,一看到她,他便招呼着她去办公室。
卢思是知道王部长打着什么主意的,无非是想看看她和董事长有什么关系,如果可以还想借此套套近乎,拉近一下关系,无利不起早的他部门里的人都知道。
不过很可惜,他的算盘要落空了,一是现在的陆总估计听到她的名字绝对不会开心,二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