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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节

记得当日韩天遥被那些杀手围击,十一夫人大展神威,几乎轻轻松松就收拾了那些人,怎会想到今日竟被追得如此狼狈?

十一遥望琼华园,隐约的打斗声里,已有黑烟夹着幽红的火焰冒出,分明是对方在放火。

在皇宫咫尺处的琼华园打成这样都不见随时在附近巡视的禁卫军相援,除非那些禁卫军是死的,或者刻意装死。

她勉强将蛊毒再压一压,待好受些,也不回答小珑儿的疑问,只吩咐道:“小珑儿,这些人目标在我,不在你。你待会儿藏住自己,等杀手跑了,再回绍城去躲一段时间。我若平安,就去找你回来。”

小珑儿道:“你嫌弃我不会武艺,连累你们吗?可我要等小观呢!他回来自然第一个找姐姐,我要和姐姐在一处!”

秦南再忍不住,叫道:“珑姑娘,三公子不会回来了!”

小珑儿眨眨眼睛,定定地看他,似乎根本没能理解他的话。

秦南瞅着十一没有阻拦之意,越性道:“韩天遥装作又被杀手盯上,把我们引去回马岭,下毒害了郡主,小观他们为保护郡主离开,已经……”

小珑儿面色煞白,却笑道:“你……你胡说!小观只是去给姐姐觅药了!”

秦南跺脚道:“我亲眼看着他被砍下一条手臂后重伤不支掉下了青江……郡主舍命相救,只抢到了小观的断臂……你若不信,可以到我房中去找,衣箱的最下面还放着三公子的衣袖残片和溯雪剑……若我有机会活着再见到珑姑娘,会带珑姑娘前去找三公子的埋臂之所……只是青江水流湍急,那尸身……应该找不回来了!”

小珑儿嘴唇颤动了好久,决然道:“这不是真的!”

秦南道:“是真的!韩天遥不是好人!多半早就和那个施家少夫人勾勾搭搭,自己回了京,让那个贱人留在回马岭指挥他的忠勇军算计我们!不然,以郡主和三公子的身手,怎会落得如此惨淡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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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真的。小观在等你的新衣裳。明天见!

承荼靡香散(二)

小珑儿再不肯听一个字,求证地看向十一,眼睛一瞬也不敢瞬。

十一盘膝调理完毕,吐出一口气,忽扬手,飞快点向小珑儿几处要**,然后一把抓起,向上一丢,已将她丢在柴垛上方平坦处。

在柴垛承重后的吱嘎声里,她缓缓道:“是真的。所以韩天遥待你再好,我都不希望你回到他的身边。我怕小观死不瞑目。可如果你能放得开这段情,韩天遥无疑会是你最好的选择。他必会给你另觅幸福。旆”

小珑儿手足完全不能动弹,努力张大嘴,待要大声叫出“我不要”,却连舌尖都已僵住,再不能发出一丝声息窠。

她只能透过柴堆的缝隙,居高临下地看着往日神明般厉害的姐姐孱弱地立起身来,清瘦的身姿在夜风里飘扬如柳,似随时能被吹得飘起,飞开,不知所踪。

但十一终究坚定地捏紧剑柄,稳稳地站起身,若无其事道:“我们走吧!”

小珑儿有知晓真.相的权利,她和秦南作为最直接的知情.人,在眼前岌岌可危的局面下,似乎不该再保守这个秘密。

小珑儿还小,但她相识的这些人,以及她和这些人间的纠葛,让她注定没法再保持她的年少无忧。

她将被迫长大,哪怕代价如此沉重,甚至凄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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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十一并没有走出几步,前方便听得有人叱喝冷笑。

“果然南安侯算计精妙,一猜就中。先以子午叶诱出蛊毒,以郡主能耐多半可以顺利脱逃,咱们只要在上风处留意寻觅,必有斩获!果然是至亲至近之人,对郡主品性,真可谓了若指掌!”

某处民居兀起的屋脊后,二十余名黑衣人如蝙蝠般滑翔而下,手中刀刃在朦胧月色下闪动着霜雪般的清冽寒光,迅速破空而来,袭向十一等人。

秦南气得无可如何,横刀护到十一跟前,喝道:“韩天遥罔顾父仇,忘恩负义,联合施老贼暗算凤卫,毒害郡主,论起鲜廉寡耻,当真独步天下!”

刀剑交击声响起,其他三名凤卫同样奋起迎击,努力将十一护下。

再一次,敌我相差悬殊,而且对方也的确个个是高手,很快将几人分别围住,再不容秦南等分身相援十一。

十一全然不惧,画影剑在手,挑刺劈斩,竟将让剑身化作一条灵巧的银蛇,灵巧却狠厉地腾挪吞吐,直奔对手要害,片刻间便已刺倒两人。

那厢杀手亦是心惊,再想不通这般毒伤在身虚弱不堪的女子,怎会还有这样的身手。那如瀑黑发,那苍白面容,那凌厉眼神,全然不像出身富贵的闺阁千金,倒似地狱中爬出的女修罗,狠辣决绝,招招索命。

那边有人在冷笑,“朝颜郡主,何必垂死挣扎?苦了你,也为难了咱们不是?”

十一抬头,正见为首那黑衣人锐身跃来,手中刀芒挟了冰蓝色的煞气,飓风般卷来。

秦南以一敌众,本已受伤,见那黑衣头目气势凌人,武艺远超众人,也不顾后面正有人持刀砍来,迎身跃上,欲将黑衣人截下。

黑衣人来势略顿,一刀挥向秦南。

秦南正以刀相格时,却觉手上一空,胸间却蓦地一凉。

他低头瞧时,正见雪亮刀锋拖着一溜血珠自他胸口拔.出。

然后,火辣辣的疼痛才在那凉意后窜出。

身后,正传来十一凄厉的惨叫,“秦南……”

“对不起,郡主……”

他保护不了她了。

那疼痛,和十一难得失态的声线,已经在他自己模糊的话语里,渐渐消逝于永恒无际的黑暗中……

这看似粗.鲁的汉子一路细致相护的点点滴滴涌了上来,十一嗓间似被什么拉得笔直,唇.间已咬出.血来,她纵身而上,剑光若银河倒卷,挟着猛兽般咆哮的啸响,倒迎向那黑衣人。

黑衣人自上而下,本该是绝对优势的攻击局面,却被十一凶悍且刁钻的剑锋寻出破绽,几乎从不可能的角度生生破开他的攻势,看来竟似他将自己送上十一的剑锋一般。

眼见他闪避不及,那边已有近在咫尺的同伴见他遇险,从侧面迅捷刺向十一,欲待为他解围。

十一冷眼盯着黑衣人剑尖的血,怒睁的瞳仁里闪过秦南的忠诚却倔强的面容,闪过他当掉的妻子为他祈求平安的荷包,闪过一路护她于危困的耿直无私……

秦南……

她不闪不避,画影剑寒芒大盛,绚烂的银光在夜色里灼人眼目,然后阴冷地窜入黑衣人下腹。

几乎同时,十一腰间中剑,她撤剑回身之际,拖曳着血珠的画影剑如盛绽于忘川河畔的彼岸花,花光殷.红美丽,却能摄人魂魄,在倾城绚美中致人于死地。

在剧烈的动作间,十一浅青色的袍子上迅速漫开鲜血,手中的剑却已吻上伤她那人的脖颈。

先前那受伤的黑衣人已禁不住赞叹:“好一个朝颜郡主!美貌和狠辣,都可傲视天下女子!”

十一无视自己的伤处,仰头笑道:“何止傲视天下女子,你们这些只会偷鸡摸狗的须眉男儿,本郡主也从不曾放在眼里!”

黑衣人道:“果有当年柳相的风范!可惜柳相满腹雄心壮志又如何?空有生前荣耀,难逃身首异处,更难逃千古骂名!郡主中毒在先,中蛊在后,如今更是重伤在身,还敢负隅反抗,只怕这死相会比令尊还难看几分!”

十一大笑,匆匆绾起的发髻已然散落,长长黑发被夜风吹得在漫天血腥里肆意飞舞,张狂一如她旁若无人的苍白面容。她笑道:“厉奇人,柳相死得再难看,至少还有军中将领记得他一腔热血,铁骨铮铮!我死得再难看,也好过你这不人不鬼的怪物,人丑,心更丑!”

黑衣人变色,猛地扯开连白眉白发一齐包严实的头套,果然是去年在闻府外和她交过手的相府高手厉奇人。

他自认这回掩饰得严实,不料还被十一一眼认出。

莫非就是在这短短的交手中便认出了他的武学路数?距离上次交手已过去半年,这女子在武学上的敏锐天赋着实可怕……

他下腹虽中剑不浅,此时反而对十一有几分钦羡欣赏,只喝道:“一条腿都踏入鬼门关了,你还敢嘴硬?”

原来保护她逃离的岑笛和另两名凤卫,在秦南遇害后也已陆续倒下。十一默然扫过他们,环顾向将自己团团围住的杀手,冷笑道:“一条腿踏入鬼门关的时候多了,偏偏至今没踏进去,我该谢这老天开眼,还是谢诸位手下留情?不过本郡主无情无义,心狠手辣,平生却不懂得什么叫作手下留情!”

她的身形明明如此纤瘦单薄,宛如弱柳扶风,可她话音落地之际,偏人已如猛鹰振翅,迅猛有力地拔空而起,鞭子般抽向敌人。

只攻不守,全然是同归于尽的路数,顿时将杀手们杀得阵脚大乱,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同样还以凌厉杀招。

厉奇人忙道:“相爷有令,留活口!这是他和南安侯的约定,不能叫南安侯做了忘恩负义之徒!”

十一剑尖仿佛颤了颤,又仿佛没有。

她的容色却再无一丝变化,清冷坚硬如巧夺天工的石像。

可惜她到底不是石像,到底还是血肉之躯,到底无法凭一己之力击溃这重重围剿而来的恶毒陷阱。

雪亮剑光扫过,不时有人惊怒惨叫划破夜空,却无人听到十一一声半声的惨叫或呻.吟。

可高高卧于柴垛之上的小珑儿借着月色看得清楚。

她的十一姐姐,神武过人天下无双的朝颜郡主,衣衫上斑斑点点,尽是血迹。

有的伤处不过割破皮肉,有的伤处已伤得极深,血迹挂下襟袖衣摆,淋淋漓漓往下滴落。

漫天血光中,小珑儿分不出哪里是敌人的血,哪里是她姐姐的血。

南安侯有命,不能做忘恩负义之徒,要留十一活口。

所以,十一不会死,只会伤。

一群武艺高强的大男人,连同背后指使这一切的男人们,用尽卑劣的手段,对付着这个中毒、中蛊并重伤的女子,全无廉耻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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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黑,心冷。无人心疼,也不需谁来心疼。

后天见!

承荼靡香散(三)

重重围困里,新伤叠旧伤,恐怕连十一自己都不知道到底伤了多少处。

她如一只血色蝴蝶,明知眼前已是走投无路的绝崖,是杳不见底的深渊,依然在烈焰中腾飞,倾尽生命让画影剑燃烧成.人人敬惧的绝世宝剑,将对手杀得鬼哭狼嚎。

而小珑儿所不知道的,这样的绝世宝剑,本来是一对旆。

那柄想送出却一直未能送出的流光剑,连同剑上扣着的那枚沾过两人鲜血的合.欢花剑穗,正孤独躺在远方某个当铺荒芜的角落,惟剩这画影剑在血雨腥风里孤独地穿梭,寸寸划破曾经那样美好的海誓山盟,将一切化作虚无缥缈的镜花水月窠。

清寒却明烈的剑影里,那女子的纤纤身姿偏偏愈显刚硬,哪怕遍体鳞伤,哪怕前方再无半分生机,眼前再无半点色彩,依然肆意旋舞于悬崖之巅,绝不低下高贵的头颅。

眼见十一以一敌众,重伤在身依然悍勇无畏,厉奇人觑着破绽,又一道刀光飞起,但见十一被劈得向后倒飞出去,长发被掠得飘起,挡住了她的面容,却挡不住那箭射而出的鲜血……

小珑儿再不忍看下去,努力转开目光,正看到漆黑的苍穹。

虽有星河无限,依然映不出半点光亮。

只有一弯弦月,冷如钩,红如血。

那样孤寂的血月里,小珑儿的泪水仿佛也变作了血红色。

一串一串,小蛇般滚下了面颊,噬咬着入夜前还明快天真着的心。

小观,十一,秦南……

韩天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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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以后,杭都街道早已空无一人。大楚并未延续前朝的宵禁制度,夜间街衢依然四通八达,宋与泓领着段清扬等人正策马飞奔向皇宫。

他明知十一所中蛊毒不过勉强压制,万万耽误不得,连夜派人去寻来京城中擅解蛊毒的名医和巫师,亲自过去陈明病情,希望能有人识出此蛊,最好天明前便能配出解药,免得十一一旦压制不住,发作时痛苦不堪,还得受制于人。

须知十一性烈,只怕宁可玉石俱焚,也不会受人挟制。

宋与泓不想出现不可收拾的局面,只能未雨绸缪,先为十一寻找解药。哪怕只是暂时缓解,留待局势稳定后慢慢设法也可。

秦南派出的人很尽责,在济王府没找到宋与泓,又催逼着涂风加派人手到他可能之处寻找,这才将他寻了出来。

他们早知韩天遥回京,但一直隐而不出,此刻突然夜半入宫,宋与泓自然也是惊疑之极,只得让涂风继续联系大夫,自己带了段清扬等侍从径奔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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