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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节

福王:失敬失敬。

翠娘吐吐舌头:“不过我也不喜名字,你便唤我翠娘便是。”

我也是!福王大喜,大手一挥,“走,小爷带你去寻康娘子吃满汴京城最好吃的辣炒猪血去!”

“真的?!”翠娘大喜,蹦蹦跳跳跟着他。

“没见过这般爱吃杂碎的小娘子。”福王摇摇头,嘀咕一声,嘴角却满是笑意。

第88章 爆炒猪血

琼州的水晶洞里。天寒地冻, 巨大的岩石耸立两壁。

黄翰飞正费力搬动着巨大的矿石,这些矿石要经人工搬运到独轮车而后搬运出外头才能进一步筛矿。历来是流放的犯人所做,每日里经过长时间的弯腰而后搬运矿石, 许多人在这里待不久便会死去:被矿石砸死、矿洞坍塌被控其中活活憋死、矿石砸了脚后伤口感染而死, 更别提此地缺吃少穿,还有瘴气虫蛇, 经年累月活下来的人并不多。

他算是命好,刚来此地因着与矿主儿子差不多大便被选去做仆从, 虽然受了些磋磨可身体却没事, 而后过了几年因着不肯帮矿主儿子做马骑又被投入矿洞, 偏偏这时矿上那位负责书写的文笔吏去世了, 识字的他就又负责起了抄写算账,如今虽然还要在人手不够时搬运矿石, 可毕竟不用长时间做苦力,也算谋得性命。

在这里久了,每旬身边都有人死, 他的心便也麻木了,唯有在心里记着当初爹爹嘱咐自己的话:“爹是冤枉的, 总有云开月明那天。”还有娘哭着攥住自己手:“你妹妹已被我送出去了, 好孩子, 你一定要活下去。”或许是年纪轻底子好, 或许是还惦记着弱小的妹妹, 他居然一口气撑到了现在。

他麻木地推起独轮车往外走, 忽听得矿洞外头有人喊:“黄翰飞, 有人寻你!”

黄翰飞推着车出去,外头站着几个陌生面孔,其中一人道:“公子可是黄尚书家长子黄翰飞?”一口流利的官话与此地的人们骤然不同。

黄翰飞心脏剧烈跳动了起来。

*

福王带着翠娘来寻慈姑时正好撞见了濮九鸾。两人不知正说些什么, 慈姑仰面微笑,她小小身躯,瞧着倒像被濮九鸾伟岸身躯罩住一般,濮九鸾将一片金黄银杏落叶从她发间取下。

“原来康娘子的夫婿这般英俊。”翠娘忍不住赞道,“康娘子人美心善,与他正般配。”

福王一听就不得劲:“本小爷还能比那家伙长得差?”一张脸恨不得戳到翠娘眼皮子底下:“你仔细瞅瞅再说话。”

翠娘仔细打量了两回,力求客观公正:“还是他英俊。”

行吧。

福王正要过去,可濮九鸾察觉到有人过来,只抬起眼皮瞥了一眼,福王便老老实实待在原地不敢动:“我们先看看这汴河风光,不急不急。”

到底还是吃到了慈姑亲手做的爆炒猪血。

慈姑做出的猪血毫无任何腥味,新鲜的猪血凝固后切成大块后加蒜苗、辣酱、花椒一起爆炒。

舌尖触碰到猪血,肌理与往常吃的血块不同。

福王与她讲解:“这猪血与鸭血又不同,鸭血滑溜溜、猪血则是厚朴似肝。”

猪血由醇正的血块凝固成,沙沙的,如同肝脏一般的质感。吃下去是厚朴的口感,丝毫不似平日里吃鸭血一般光滑溜溜,而近似于豆腐,更厚重。

咬开的裂口看得见巨大的空气孔,这些多孔的构造使得猪血内饱含汁水。一咬开立刻迸发出里头的卤汤汁水,香气动人,口舌生津。

猪血裹挟着绿蒜苗的香辣,浸润过卤汤,还有一丝淡淡的麻辣,只留满口的醇香,麻、辣、香、齐齐俱全,直觉得炸裂唇舌。

“得劲儿!”福王中肯评价。

濮九鸾小声问慈姑:“累吗?”

慈姑摇摇头,满怀心事:“那边虽然得了我哥哥的消息,可我爹爹如今还未沉冤得雪,看守官员岂能轻易将他放出?”

濮九鸾劝慰她:“我那边有人看护着你哥哥,官家明儿就要将黄家案子重审,届时便能带他回京。”他早安排了随行之人,其中有个医术高明的大夫,为的就是医治黄翰飞的伤病,如今他们应当停留在矿洞等京中的好消息哩。

慈姑轻轻点头:“嗯,多谢你。”事情有濮九鸾出面,那多半便是能十拿九稳,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人便处处在自己的世界里出现,处处稳妥,行事扎实,叫她心里生了许多依赖之心。

福王在一旁啧啧:“酸。”

福王吃饱喝足后就大摇大摆进了宫拜见官家,官家颇为欣慰:“听说近来修建河堤之事极为妥当,你受累了。”

没受累没受累,福王在心里说。

这一切不过是歪打正着,他天天蹲在草棚等着吃康娘子做出来的美食。

结果整个工地上的人都受到了激励:王爷千金之躯都风餐露宿与我们同苦,我们岂能不干劲十足?

往日里吊儿郎当不过点个卯就走的大小官员们也吓得天天兢兢业业:王爷夙兴夜寐,谁还敢尸位素餐?

再兼之康娘子每日里烹饪美食,王爷时不时用自己的腰包买来些珍稀食材犒赏大家。

一时之间整个工地上镇日里热火朝天,本来原定一个月才能挖完的淤泥,不到十天就挖得干干净净。

不过在官家跟前福王还是要诉诉苦:“官家,臣弟这一趟可太苦了:您不知道,大热天那蚊子如黑云一般,淤泥恶臭难闻。臣弟可是瘦脱了一层皮。”

“是吗?怎么瞧着你还胖了。”官家狐疑地打量了下弟弟变得圆润的脸颊,“脸圆了一圈呢。太后她老人家应当甚是欣慰。”

福王讪讪摸了摸脸颊:“那都是因着康娘子做得一手好膳食。”

“康娘子?”

福王忙答道:“她是汴京城里食饭行的一位行老,中标了这次营造堤岸的餐食,做菜静心,膳食美味,水部上下兵卒都极其赞赏。”

“能叫你说她做得一手好饭菜,那想必是真的做得一手好饭菜。”官家笑道,忽得想起了什么,“她可认得濮九鸾?”

“认得!岂止是认得呢!”福王提起这个就愤愤然,竟然忽略了官家为何识得慈姑,“濮九鸾那厮,人前装得道貌岸然,背地里勾引良家妇女,着实是个老色胚!”

引得官家一阵轻笑:“镇北侯素来不近女色,也就新近瞧上了个民女,你莫要坏他姻缘。”

说到这个福王来了劲:“要不,官家,您给他与康娘子赐婚吧?做饭那般好吃的小娘子,做个王妃绰绰有余。”

“身份不匹岂不是伤了濮爱卿的心?你莫要乱点鸳鸯谱。”官家笑着制止了他,话题引到他身上,“对了,先前与你赐婚的相府长女,可如今听说相爷早和离过,在乡间留了一女,那才是长女,这岂不是委屈了你?

“不委屈不委屈。”福王手摇得蒲扇一一般。

“你可莫要不敢说,”官家纳闷:“若是想换,不管是想换回相府的次女还是想另寻名门贵女都只管告诉朕。”

“不换不换。”福王十分坚决。

“可我听后妃们说那长女粗鄙不堪、不通礼数,与你如何般配?”

“般配!般配!着实般配!”福王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官家这鸳鸯谱当真点到臣心上去了。”

*

王家。

琬珠郡主一等女儿渐长便办起了一场赏桂宴,请了诸多娘子们赴宴。郭翠美因着是相府之女便在受邀之列,她到了王家,却没有了往日里的风光,无人前来搭讪,她坐在不起眼的一角,心里暗恨不已。

她近些日子运势不好,先是不再受邀出席任何文葆帝姬举办的筵席,一直以来的跟班李福儿也被送回了老家,而后是被福王拒婚,再是家里来了个长姐。她在筵席上当众想捉弄长姐不成反被众人察觉,留下了个“心机深沉”的印象。

这一切还不是因着康娘子与长姐两人?!

忽得见外头热热闹闹,但见琬珠郡主热情挽着康慈姑走了进来。

郭翠美恨得将指尖差点掐断,哼,她也配?!她看了看坐在旁边的长姐,忽得眼珠子一转生了主意。

翠娘托腮回忆着昨儿在康娘子那里喝过的林檎果甜饮子,忽得被翠美推了一推:“姐姐,舅母在外头哩,我们做晚辈的不可失礼,还不去瞧瞧?”

她说的舅母是郭翠美的舅母,翠娘自家的舅母好好儿在湘水边开酒坊哩,她本不欲起身,可想起昨天郭老夫人老是训诫她“不懂礼数”,便忍住不耐烦,跟翠美走了出去。

好容易应酬完那个吊梢眼的舅母,翠娘往自己椅子上一坐,谁知立刻坐了一屁股水,再看椅子面上茶水淋漓,想必是有人将茶水倾倒在了椅子上。

“哎呀!这可怎么回事?”翠美捂住嘴大呼小叫了起来,立刻吸引了满厅人的注意。她得意得一笑,质问旁边候着的自家丫鬟,“我们不过出去一瞬,回来这椅子上就倾倒了茶水,你这丫鬟是怎么回事?”

那丫鬟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是……是康娘子,我亲眼瞧着是她路过了此处,只不过一错眼没细看,想必就是她将茶水倾倒在大娘子椅子上的。”

厅中哗然,翠娘眼神复杂。

翠美一脸的关切,小心凑近翠娘叮嘱:“姐姐,康娘子那人最是狡诈,又爱出风头,她上次就踩着郡主小姑子得了诗会的头筹,想必听说姐姐诗句了得,所以今儿才要算计姐姐,好叫姐姐无心比赛。”

瞧着像是关心,实际句句挑拨离间。

郭翠美心里暗暗得意,以翠娘的火爆性子,只怕要跳起来与康娘子撕将起来。可是翠娘却不过将衣衫后裙敛起来,噙着一抹笑:“我晓得了。”旋即招呼自己丫鬟要去更衣。

郭翠美咬着嘴唇心一横站起来:“我们郭家岂是人人可欺的?姐姐宽宏大量,我也不依。”话里话外嫌翠娘窝囊。

“不依甚么?”康娘子居然施施然走过来,浑然不放在心上的模样。

郭翠美捏着手帕道:“康娘子何苦嫉恨我姐姐倒把茶水往她位置上倒?如今天凉,着了凉又如何是好?”她咬定了心思要陷害两人,若是康娘子赢了那便是姐姐懦弱不堪被个贫民女子欺负到头上,若是大娘子赢了那便是康娘子偷鸡不成蚀把米,今日两人不管是谁都要脱一层皮。横竖她都能看戏。

谁知那康娘子居然抚掌而笑:“这可奇了,我与翠娘一见如故,怎会想害她,翠娘,你觉得是我么?”

翠娘也跟着抿嘴笑:“康娘子素来仁善,怎会有那等做派?” 俩人相视一笑,竟然像是认识一般,亲亲热热站在了一处,慈姑便道:“你先去换衣裳,剩下的我来。”亲昵默契倒比翠美更像她姐妹。

“我进屋也不过片刻,哪里来的时间走到翠娘椅子处,又何来机会泼水?”康娘子问那丫鬟,“倒是你,古古怪怪,屋里只有你一个,板凳上有水,再怎么看都是你值当怀疑些啊!”

她目光如炬,盯着那丫鬟,小丫鬟本来心虚,此刻被她盯着登时冷汗涔涔,不敢言语。

千算万算哪里算得上这两人居然一见如故,郭翠美银牙紧咬,心中不忿如滔天巨浪翻滚:一个身份不明的底层贱女,一个出身平民的寒门女子,也敢跟我叫板。她心里这么想着,嘴上便刻薄起来:“想来是物以类聚,我姐姐出身乡下,倒与康娘子甚是相合。”

明摆着嫌弃两位娘子,叫满座侧目。在座诸位娘子们虽然都自矜身份,可越是贵人便越不会将这一层区别说出来,这是贵门的修养与矜持,哪里像这位郭娘子,不管不顾说了出来。何况这中间还有她自己亲姐姐的体面,当即各个神色古怪,离这郭娘子远了些。

满屋正气氛古怪,丫鬟挑起帘子,琬珠郡主一脸喜气急匆匆走进来:“慈姑,今日外头寻你哩,官家封了你做乡君,颁旨的内侍到了我府上寻你,你还不快去谢恩!”

什么?康娘子被封为乡君?屋里空气齐齐一滞。

琬珠郡主适才在外头迎客并不知厅里有这样一番异动,只揽了慈姑的手欢天喜地:“你今儿穿的衣裳瞧着也能接圣旨,用我的梳篦梳洗片刻。”又嘱咐自己的丫鬟:“快去摆香案。”

一叠声地嘱咐,顾不上与厅里诸位打招呼,直拉着慈姑出去。

什么?这不可能?康慈姑怎么可能被封为乡君?

只有郡主之女或是出了累世重臣的家庭才能得封乡君,康慈姑,一个乡野出身在汴京城街头卖菜的,她能封为乡君?

有人狐疑起来:“莫不是弄错了?”

却很快被自己亲娘拍一巴掌:“作死哦,官家的旨意你也敢乱嚼舌根?”

有人一拍巴掌:“我们也跟着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么?”

当即夫人娘子们纷纷起身跟着去外头瞧热闹。

郭翠美坐在当地,如被雷打了的哈蟆,喃喃自语:“一定是弄错了,对,是弄错了。”她迷怔了一般,被自己丫鬟搀扶着才能走动,只不过走了两步,她立刻凶蛮地推开了丫鬟,自己往前走了过去,对,一定要叫她看到康娘子被人嘲笑的样子。

女眷们跟着出去,被府里的丫鬟带到前头的花厅,却见康娘子也在琬珠郡主的带领下走了出来,她仍旧穿着今日来做客的月白色紫茉莉花缎裙,发簪却被绾了个大气的灵蛇髻,鬓角插一枝紫水晶发簪,神色淡然,姿态端庄大气:“臣女接旨。”

传圣旨的小黄门拿着圣旨,瞧见她出来,便念道:“黄瑾当年蒙受冤屈,家破人亡。今日沉冤得雪,并此案赏下恩典,为他骸骨安葬,朝廷颁赐谥号文岫,封黄嘉娘为乡君,每年领禄米二十斛,金鸾罗两幅。”

想起亡父慈姑泪盈于眶,黄家满门鲜血今日终于沉冤得雪。她努力将眼泪压了下去,三呼万岁,而后镇定上前接旨。适才出门前郡主给她手里塞了个荷包,想来这是打赏小黄门的荷包,她将荷包悄悄儿塞给了小黄门:“还请大人买酒喝。”

小黄门刮目相看,想着这小娘子被送到民间许多年,定然是粗鄙不堪,若是接到册封圣旨只怕会欢呼雀跃,谁知今日见面她处变不惊,礼仪举止进退有度风范十足,便是与许多贵门的女子都不差着分毫。

他便生了许多恭敬的心思,恭恭敬敬拱手回礼:“黄娘子客气。”

正客套着,谁知又进来一个小黄门,气喘吁吁进了门:“太后娘娘懿旨到,郭家大娘子听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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