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后来王安石想法十分相似。庆历数年西北战争,给郑朗带来更多的思考。国家没有雄厚的财帛积余,就没有充足的经济发动大战役,征服西夏。仅是西夏呢,若收复幽云十六州,所需的经济更多。
历史就有借鉴,汉楚相持,最得力的人乃是萧何,他在后方的经营,使得刘邦前线百战百败,汉政权不至于崩溃,最后有韩信之力,可数年战役,也将楚的元气磨尽了,这是看不到的真相。
三国相峙时,皆在努力经营各自的大后方。
除非唐朝,那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统天下的,可是那一朝那一代有那么多的精兵猛将?说不定狄青放到那个年代,也能虐死。
宋朝周边环境就相当于一个放大版三国。契丹、西夏与宋,至于大理、吐蕃、交趾、高丽、回鹘,他们算是二流国家,还有占城等等,更可以忽略不计。三国对峙才是这时代的主流。想在军事上一朝一曰将对方歼灭,那是不可能的,因此,主要还是拼自己强项,经济。
这一点郑朗比王安石有优势。
有金手指。
时间更长,其实自去太平州时起他就在一点一滴地改变,若不出意外,他的政治生命能接近七十岁,五十年时间的经营,而给王安石的时间仅是十几年时间,同样一幅作品,一个人用五年时间完成,一个人用一年时间就要完成,前者与后者完成的精细度能相比否?
南下是重要的一步棋,重中之重不是两广,而是荆湖路!
两广好,可离京城太远了,不象荆湖路,有湘水、长江与大运河,就是粮食也可以运到京城。
荆湖路有多重要,仅说湖南。
现在荆湖南路不是湖南,湖南北部与西部地区乃是属于荆湖北路,中间还有一个若大让人尴尬的禁梅山。不过湖北许多地区又属于京西路,湖南开发仅是围绕着洞庭湖一带,属于荆湖北路的,与荆湖南路无半点关系,大约拥有耕地达到二十几万顷。
在史上,元蒙的粗野残酷,数据无法得知,到了明初,朱元璋是一个颇有争议的人物,也是一个最代表草根的皇帝,憎恨贪官,重视农业,恢复洞庭湖的耕地开发,再度使湖南耕地面积达到南宋时的三十几万顷。
转变是因为一个妇人,黄道婆。
棉花效益远胜过稻田的,就是管理起来很艰难,但对于人口密集的太湖流域来说,不存在劳力问题。于是原先的苏湖熟,天下熟,常湖熟(湖州常熟),天下足的太湖流域粮食产量下降。明朝不得不将眼光转移到湖南与两广,前面的谚语又变成湖广熟,天下足。两湖,两广。有人说湖南耕地面积一度达到一百多万顷,这个说法估计过于夸张,但江南调向京城的供粮,江西两湖两广达到百分之八十五,太湖与江东圩仅占百分之十五。于是长沙后者居上,一跃成为四大米市之首。
不过明朝掌控能力太弱,税务制度落后又不合理,真正的民富国穷,没有储粮,没有钱帛及时调运,小冰河导致西北大旱,各大地主自私自利,于是农民起义,最后国家没有了,地主自己也成了亡国奴。
湖南再次荒废,清朝虽重视,湖南产粮再次占据重要地位,不过很长时间里没有恢复到明朝后期鼎盛时代。
想开发湖南,荆湖南路是主要的开发区,因为梅山蛮之逼,整个荆湖南路农业落后。
但与两广蛮人不同,开宝八年,梅山蛮一度攻击邵州与潭州,当时宋朝未统天下,无力分顾。宋太宗平定南唐后,派兵进发梅山,斩杀数千人,激起梅山蛮的怒火,宋军一撤,梅山蛮左甲首领扶汉阳率领诸蛮,又再次大度入侵,宋太宗令翟守素调潭州兵前去镇压,斩俘两万人。梅山蛮终于意识到宋军的强大,于是宋军一来,逃向深山老林,宋朝大军一走,又出山来搔扰。
赵匡义一怒之下,将梅山划为禁区,不得山外百姓与山内百姓有任何来往,无论商业,农业,或者其他。
封闭了大半个世纪,这里更加落后与野蛮。
几年前赵祯改变策略,派潭州知州刘元瑜进入梅山,与蛮人交流,宣扬朝廷旨书,好言安抚拉拢,一个堂堂大州知州,深入险境,苦口婆心,仅收拢了四百峒民。
按照一些大臣的说法,这个梅山蛮没得治了。
再看两广蛮人,看似更头痛,实际不然。交趾不顾,以催毁为主,不想经营催毁了,撤回来,乱子是交趾人自己的。特磨道与邕州西部地区、自杞有厚度与深度,可以作为与大理的缓冲地带,服就经营,不服听之任之,对核心区域影响不大。然后是五岭地区,皆是生蛮,可是厚度薄,道路兴通后,他们能看到变化,在熟蛮的带动下,自己儿就会改变自己原来的生活习惯。其他地区也有许多生蛮,皆缺少厚度。大部分地区也是蛮人,可多是熟蛮,某种意义上他们与汉户区别不大,只要政策得当,不岐视他们,两广就能顺利开发。
可是梅山蛮呢。
上下梅山峒蛮其地千里,东接潭州,南接邵州,其西则辰,其北则鼎,包括澧州、潭州与鼎州部分地区,辰州大部地区,邵州一半地区,占地五万平方公里,要长度有长度,要厚度有厚度,要地形有地形,山高林茂,道路崎岖。再有大半世纪的封闭,又落后又野蛮。说句老实话,想要对梅山蛮,难度之高不亚于征服交趾,不是打败交趾,而是征服,与征服交趾难度相并齐!
郑朗与张亢、张岊商议,甚至前往荆南府(江陵府),询问李肃之一些关于梅山蛮的情况。
实际早在郑朗未到达岭南时,李肃之就已经在经营荆湖南路,包括开通与江南西路数条宽广的大道,让五岭生蛮归化,李肃之对梅山蛮进行一些抚拢政策,调派一些有经验的农民,去湘水以西,教导当地蛮人耕种,改变原来刀耕火种的落生耕种方式。
近三年下来,李肃之替郑朗打下厚实的基础。
不过对于梅山蛮,李肃之依然没有好办法。
方法是张岊想出来的,郑朗原先计划是先平后治,不平梅山蛮,百姓不敢向湘水流域迁移。
张岊则是平治兼顾。
他就是在府州长大的汉人,对蛮人与蕃人并不排斥,在荆湖南路又呆了很长时间,因此有了这个构想。
不赞成强行征剿,面积太大,手中兵力又少,想要用强硬手段来使梅山蛮彻底臣服,张岊估计最少得有十五万以上的军队才可以勉强实现。朝廷不可能会同意的,也不值。
他认为对付梅山蛮,必须以攻心为下,攻城为下。
继续使用郑朗在岭南的策略,对极个别顽固分子进行雷霆式的打击,让其他各部产生震慑。绝大多数部族还得以感化为主,拉拢为主,不能再象以前那样执行封闭的策略方针。
想感化也很难的,并且厚度又是如此之深。他又想出一个化解的办法,笨办法,但有可能很管用。
对梅山蛮进行切割。
用道路切割,先修三条纵路,三条纵路,使梅山蛮切割成十六个不规则的区域,每一个小区域面积仅几千平方公里,但还不够,每一个小域里再修一个十道道路。里面二十五个十字交叉点,修堡筑寨,驻扎二百名到五百名不等的兵士,以后也可以当成未来的互市地点。
因为这些堡寨,使得其厚度长不会超过五十里路,宽不会超过三四十里路,兵士能飞快地到达出事的地方,甚至每一个堡寨最少与其他四个,多能达到六七个堡寨形成配合,能在两天内形成一千多兵士,足以对付任何一个大型蛮部,若是特大的蛮部生事,又可以闭堡自守,静等更多兵力源源不断到来。总兵力却用不到一万兵士,将来治理得当,可以用当地蛮兵代替,分解朝廷驻兵的压力。
修路筑兵寨的过程就是一个平的过程。一边修路筑寨,因为道路切割,地形上渐渐变得单薄,宋军深入,可以与这些蛮部沟通,进行安抚,否则梅山蛮无法沟通,若不服,利用切割成小区域,减少镇压的难度。
另外在原来李肃之治理的基础上,进一步就着当地百姓兴修一些小水利,主要放在湘水以西,让这些生蛮观看,延续郑朗在两广的手段。当然,这个劳力与军队数量要求很大的,但可以不急,先从仅邻潭州西侧的四个大区域,十六个小区域着手。其他十二个大区域难度更高,可以放在明年。让潭州先形成一道有力的保障区,明年就可以迁民,大肆开发,又有劳力与一些民兵,甚至当地蛮部看到好处,配合宋军向梅山蛮深处延伸。
这样一来,估计有战斗,但战斗规模不会太大,财政压力也不会很大。
唯一的缺点就是时间略长。
张岊的策略得到郑朗采纳,史上宋神宗时代,收得梅山蛮,也是多用此策,攻心为上,化蛮为汉,进行安抚收拢,打开原来的封闭状况,再用军队震慑,双管齐下,终于解决了梅山蛮问题。还有一些麻烦,不过麻烦不大了。因此章惇高兴地写了《开梅山歌》与《出梅山哥》(见作品相关)。
张岊仅是提供一个方针,具体的还有很多事。
经过一番商议后,郑朗又巡视荆湖南路各地。不同地区不同的水利,荆湖南路与两广不同,与江东圩也不同,一是垸田,类似圩田,不过两湖百姓不称圩,而称之为垸。二是坝田,因为丘陵地带多,水系发达,多形成一些河谷盆地地形,这就为建设一个个可耕要种的坝子打下基础。三是堰田,山区地形的必然产物。四就是塘田。
这个塘不是钱塘江那个塘,那种塘规模皆是很大,而荆湖南路的塘多类似真正的池塘。与堰的区别就是堰造价更高,效果更好,能灌能排,但塘不行,只是用来蓄水灌溉的,缺少排水系统。因为荆湖南路水系发达,丘陵地形占了主体,多形成零碎的耕种区,这种地形建筑堰代价太高,用塘来代替,却能取得明显效果。大者可以灌溉几千亩,小者几十亩,几亩亦无不可。成本不高,挖一个塘,有沟渠相连最好,没有,可以靠涔水与雨天多的雨水储水,成本很低,塘挖出来,四周便成了耕地。这些塘还能养一些鱼虾,对百姓的生活进行补助。
塘田将会成为荆湖南路山区的主流耕地类型。
以及一些陂田与梯田,当然,筒车与龙骨车又是不可缺少的。
总之,成本不及两广高,可十分零碎。
与此同时,派人进山与梅山蛮各部进行协商。有主有次,主就是即将到来的四大区域各部。没有移民,也没有向朝廷请求财政支援,只是拨来大批火药,与一些武器,将荆湖南路的财政税务截留下来。要感谢李肃之,经过李肃之治理,荆湖南路财政收入上升了许多,能让郑朗拥有近三百万缗钱的支出。有可能不够,不够时再向朝廷讨要。够不够要看战争规模的大小。
秋天到来,郑朗带着三万兵士,以及一万多名民夫,来到梅山蛮边缘地带,自鼎州南部到潭州西部、邵州中部开始修东面四个区域的道路。
隔离太久了,无论郑朗怎么表示,还是陆续发生了一系列的战斗。
这时就传出赵念奴种种不好的消息。
郑朗暴跳如雷。
其实道理他也懂的,并且他自己还说过,做为皇帝,拥有天下最大的权利,作为天下之主,不能说大臣过得快乐,自己也要过着快乐的生活,必须以身作则,艰苦朴素。但他赵祯之间说不出来的情谊,使他失态了。
可是正事要紧,朝廷为两广砸下了许多钱,不仅是近七千万缗钱的开发费用,还有平灭侬智高浪费的大量军费抚恤赏赐。为两荆路也砸下许多钱,那么多大道出来了,都是钱砸出来的。
李肃之执行了一些小范围的开发,同样是用钱砸出来的。
前后花下去一千多万缗了,若今年再花,就接近两千万缗。不是小数字,一条六塔河那么重要,朝廷又能花多少钱?
强忍着怒气,继续做正事。
很理智的没有将怒火带到政务当中,继续很热情的接待各部蛮首,与他们会谈,进行苦劝,以前你们与朝廷恩恩怨怨就算了,现在朝廷给你们机会,为什么继续顽抗到底呢?看看你们现在过的是什么生活?
甚至将一些较大部族与一些有号召力的族首请到岭南,让他们到岭南观看,我有没有说假话。即便一些部族挑衅,郑朗也是再三劝解,那怕耽搁道路修建速度,也是一抚再抚,实在不行了,才采取武力措施。又对这些族首说,非是怕你们,你们再厉害,还有交趾厉害,两广用的正规兵士不过两万来人,若大的交趾就将朝廷打败了。现在荆湖南路兵士比当初两广正规的禁军还要多,朝廷能害怕你们这些小部族?就是整个梅山蛮联起手,我也能将你们从容击败。
皆是大宋的子民,何必兵刃相见?
但说不服的,就强行打,而且狠狠地打,这也是史上章惇的办法。他去了荆湖南路,不信邪了,若大的宋朝,对付不了契丹,但也不能生生弄出一个国中国。
于是兵分三路,果断出击。许多大臣担心,打梅山蛮容易,以前也试过,但人家是一块超级牛皮糖,大军来了,败,退,让,避,一个个急忙往深山里钻,然后大军一撤,又出来了,并且能疯狂地报复。为什么章惇最终能成功,至少基本上能用成功二字。正是因为一打二抚,打是狠打,抚是用心抚,化蛮为汉,真心对待,尊重不排挤,以治为主,镇压为辅。又用种种化解的策略,赢得普通蛮人的心,一些野心勃勃的首领被逼得向南方逃窜,没生根之地了,只好南逃。
梅山蛮之患才化解。
大道万千,途归于一,对此,张岊、郑朗、章惇的方法都差不多,不过各自情况不一样,具体细节也不一样。
咣咣,再三的苦劝不成,种谔与张岊各率两支军队,从民工又化成兵士,突然奇袭,两个部族全部灭族,也不能算是灭族,而是灭其首领一家,将族中所有财产田地平均分配,让他们自行推选一个长者管理。
听到这条消息,一些部族终于停下来反抗,首鼠两端的出山要求见郑朗谈判,继续桀骜不驯的往梅山深处钻。
十月到来,多是利好的消息传出来。
至少明年正月底,第一道屏障构建起来。
可是郑朗忧心仲仲,赵念奴与梁怀吉二人至今下落不明。马上天就冷了,北方有可能都下了一层厚霜,这两人逃到什么地方?难道真让人毁尸灭迹不成?
但又有一件事凑热闹了。
辰州下溪蛮有变。